5.第5章

  房門推開,關孝章走了進來,余素貞坐在梳妝台前,打開秀髮,微微垂眸,低聲道:「老爺。」


  關孝章走過去,坐在對面的椅子里,「家裡怎麼樣,爹娘身體還好吧?」


  余素貞從桌上拿過一封信,遞給他,「爹給你寫的信。」


  關孝章接過,打開,看了一遍,父親在信里把他一頓痛罵,如果自己一意孤行,二老要親自來坐鎮。


  余素貞瞥見丈夫蹙眉,似乎不虞,手放在膝上,垂頭坐著不說話,關孝章把信放進信封,隨手扔在桌上,開門見山,「素貞,如果你我都同意離婚,爹娘他們也就沒有話說,我想知道你對離婚的看法,你是怎麼想的?我們被不幸福的婚姻捆綁住,你覺得幸福嗎?我們應該有新生活。」


  余素貞低聲問;「跟我離婚,你要娶那個女演員?」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家裡出了點變故,大學沒有念完,演電影為了生存,她人很善良,撫養弟妹,吃了不少苦。」


  關孝章也不隱瞞。


  早有心理準備,事到臨頭,余素貞還是亂了方寸,她茫然抬頭,顫聲說:「孝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這些年你娶幾房姨太太,我從沒阻攔過,你喜歡那個電影演員,做你的姨太太,或另置外室,我都沒意見,我嫁到關家,可有什麼錯處?你要休了我?我離開關家就能幸福嗎?我能有什麼新生活?」


  關孝章一時語塞,準備好一肚子的話,竟一句也說不出來了,髮妻嫁給自己,替自己侍候父母,教養女兒,鄉下地方離婚,女人一輩子沒有任何前途,閑言碎語,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知道你家裡的情況,有妻妾子女?」


  余素貞不能理解的是好好的一個姑娘,那麼多好男人不嫁,非要跟一個有妻妾子女的男人。


  關孝章尷尬了一下,「知道。」急忙解釋說,「你別誤會,她沒叫我跟你離婚,她是讀過書的,接受新思想,斷然不肯給人做妾,是我不想辜負她,想給她一個名分,對她負責。」


  余素貞暗想,善良破壞別人家庭,孝章一口一個對她負責,那麼自己呢?就不需要負責嗎?


  既然已經開頭,關孝章只好硬著頭皮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素貞,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替你打算好了,離婚你別回鄉下了,我給你買一處房子,給你足夠的錢,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


  他說完,等她回答,余素貞心寒,她求一個空名分,現在他連這個名分都吝惜給自己,良久,方說:「我跟你離婚,瓊枝怎麼辦?瓊枝長大找不到好婆家。」


  「我們離婚,瓊枝當然要留下,她是關家的人。」


  這個男人一切都想好了,只把髮妻掃地出門,讓她母女骨肉分離,一個母親離開孩子,冷酷殘忍的話這男人卻能平靜說出來,她渾身抖著,一咬牙,「我不同意離婚。」


  關孝章沒想到這個一向軟弱的女人態度強硬,不答應離婚。


  心頭火起,眸底閃過一抹冷光,眼睛看見桌上的書信,火氣又往下壓了壓,鬧僵了,驚動父母出面,事情更棘手了。


  關瓊枝躺在床上,聽見走廊腳步聲,細聽是男人的略重的腳步聲,這層樓除了堂兄就是父親,堂兄的腳步聲她熟悉,這個陌生的腳步聲,一定是她父親的,隨即隔壁母親的卧房門響,父親進了母親的卧房。


  隔壁房間隔音很好,聽不見父母的談話聲,關瓊枝擔心母親,翻來覆去躺著像烙餅似的,直到夜深了,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清晨,隔壁的開門聲響,關瓊枝一下醒了,聽見是父親離開了,她爬下地,走去母親的卧房。


  母親已經梳洗穿戴整齊,坐在床邊,不知想什麼,女兒走到跟前,余素貞方抬起頭,「瓊枝,起來了?」


  關瓊枝觀察母親的臉,母親似乎跟平常一樣,可她發現母親好像眼睛紅了,昨晚一定哭過了,「娘,你怎麼了?父親欺負你了?」


  她想說父親逼著你離婚了,怕直白傷了母親,臨時改口。


  余素貞捋了捋鬢角的碎發,欺負,他確實欺負她,欺負她鄉下女人好糊弄,她心軟,好說話,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掩飾地說:「沒有,你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你父親說過幾日給你聯繫學校。」


  餐廳里已經擺好早飯,關孝章下樓時,關家人已經等在桌上,隨後余素貞母女下樓來,吃飯時,氣氛有點沉悶,無人說話,二姨太瞄著太太的臉,昨晚老爺歇在太太屋裡,她心裡泛酸,老爺自從迷戀上柳玉婷,沒進過她的屋。


  眾人各懷心事,關孝章吃完,接過女傭遞給來的濕毛巾擦手,掃了一眼余素貞,余素貞穿著半舊的衣裙,白皙的手腕帶著一副老銀鐲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姨太太,穿戴光鮮,二姨太手腕的赤金鐲子黃橙橙明晃晃的,三姨太戴的玉鐲,一水綠,也覺得有些看不過眼,這樣出門丟自己的臉,離婚也讓人戳脊梁骨,不善待原配,對余素貞說;「沒事上街扯料子做幾套衣裳,買幾樣首飾,這裡不比鄉下,出門還是要用的。」


  回頭對站在一旁的管家陳伯說:「賬上支五百塊錢給太太。」


  老爺張口就給五百塊錢,二姨太管家,沒通過二姨太,二姨太不滿,嫉妒老爺對太太母女出手大方,關家寶聽見買東西不帶自己的份,扔下筷子,理直氣壯地站起來,「父親,我也要買新皮鞋。」


  二姨太趁機說;「家寶的皮鞋小了,不能穿了,早鬧著要買新皮鞋,我想家裡人多開銷大,哪裡都用錢,能省將就穿,一直沒答應他。」


  二姨太是小戶人家出身,精明不吃虧。


  「你們一年買衣裳的錢花的還少嗎?」關孝章覺得二姨太過分,一年給鄉下幾個錢,還沒有她們打牌輸的多。


  兩個姨太太,兒子,從頭到腳行頭都是當下最時髦進口貨,關孝章倒不怕花錢,是二姨太母子說話不合時宜。


  一句話,把二姨太駁回,二姨太一口氣憋在胸口,看老爺臉色,不敢再說,關家寶小孩子,驕縱任性慣了,父親不答應,當下飯也不吃了,作鬧起來,「我就要買,憑什麼她們買東西,不給我買,鄉下人。」


  桌上的人聽了,都覺得尷尬,姨太太母子囂張跋扈,關孝章放任縱容,


  突然,一聲嗤笑,眾人看過去,原來是大小姐,關家還自詡當今社會名流,簡直就是暴發戶,沒有一點規矩,庶子沒有教養,姨太太行事張揚。


  眾人從十四歲少女的臉上看見鄙夷,關孝章面子掛不住,呵斥一聲,「再胡鬧斷了你母子三個月零用錢。」


  二姨太看老爺發火,趕緊同女傭把關家寶哄著上樓了。


  餐廳里一下靜了,關孝章對余素貞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別介意,平常叫他姨娘慣壞了。」


  余素貞不能跟一個孩子認真計較,平和地語氣,「無妨。」


  「你們逛一逛百貨商場,喜歡什麼買什麼,錢不夠到賬上支取,就說我說的。」


  回頭對三姨太說;「她們初來乍到不熟悉,你帶她們去,你自己也做兩套衣裳。」


  三姨太聽她可以做兩套新衣裳,態度積極,「一會叫家裡的汽車送咱們去百貨商場。」


  吃過早飯,關瓊枝同母親和三姨太張羅出門,關平生不願意逛街,留在家裡,坐汽車去新洲最大的的百貨商場。


  女售貨員從櫃檯底下拿出一捆衣料,介紹說:「這種料子是新來的,還沒擺上櫃檯,我看這位太太膚色好,很適合,這種金絲絨做旗袍,穿上高貴典雅。」


  余素貞摸一匹墨綠金絲絨衣料,很是喜歡,問了價錢,嫌貴,最後說;「我們再看看別的料子。」


  父親的錢給姨太太花,給外頭女人花,唯獨正室不花,關瓊枝指著一匹絳紅和墨綠金絲絨衣料,對女營業員說;「各扯一身。」


  三姨太稀罕,也跟著扯了兩塊金絲絨衣料,借了太太的光。


  衣裳料子買了,關瓊枝沒客氣,挑了兩件新款小洋裝,又買了一紅一黑兩雙皮鞋,慫恿母親買了兩雙矮跟皮鞋。


  又估摸著堂兄的身量,買了兩套西裝,關瓊枝看見首飾櫃檯玻璃櫥窗里,擺著一個新穎別緻的鑽石發卡,很喜歡,叫售貨員取出來,拿在手裡,放在頭髮上比量,「好看嗎?」


  「好看,這隻發卡小姐戴上美極了。」


  售貨員一半私心,一半出於真心。


  三姨太討好地說;「大小姐喜歡就買下來。」


  余素貞怕花錢太多,勸著女兒,「這是你父親的錢,你儉省著花,你這孩子大手大腳以後怎麼過日子。」


  不花白不花,關瓊枝吩咐售貨員,「給我包上。」


  女售貨員急忙答應,小心裝入匣子里,碰到大買主,這個發卡上的一顆鑽石,價格不菲。


  逛完商場出來,三姨太說:「我前幾天在東步街那家成衣鋪做了一件旗袍,他家是老裁縫,手藝好,一會順路取,正好太太把料子做了。」


  邊說邊出了商場,關家的汽車停在門口,司機老王幫著把東西放進汽車後備箱里。


  上車后,三姨太吩咐司機老王,「到我常去的成衣鋪。」


  司機王師傅輕車熟路。


  汽車開了一會,拐入背街,停在巷子口,裡面路窄進不去汽車。


  三姨太和余素貞下汽車,關瓊枝對母親說;「我在車裡等。」


  「別亂跑,一會出來找不到你。」


  余素貞囑咐兩句,跟三姨太走進巷子口,拐到一個小衚衕,司機老王去對麵食雜店裡買煙。


  坐在車裡無聊,關瓊枝四處張望,這是條背街僻靜,白天附近沒什麼人。


  突然,關瓊枝看見衚衕里跑出一個人,跌跌撞撞,身後幾個人追趕他,那個男人跑到衚衕口,身體朝前撲倒在地,倒在關家汽車車頭前面,後面的人追上來,一個穿著黑風衣,身材高大的男人手裡提著槍,走到跟前,朝地上的男人打了兩槍。


  男人的手.槍裝了消.音器,發出輕微氣體的聲音,關瓊枝趴伏在車裡,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這個男人背身站在車頭前。


  距離很近,關瓊枝能聽見幾個人說話聲。


  其中一個男人檢查一下躺在地上的中槍的男人,說了句,「死了。」


  穿黑風衣的男人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停著的汽車,提著槍,走過去。


  一步步走近關家的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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