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關瓊枝被女獄卒押回原來的牢房,女獄卒在背後推搡她一把,「進去!。」


  她踉蹌幾步,適應了一下監牢里的昏暗的光線,黑女人坐在地上,瞪著她,眼神中有幾分得意,阿香看見她,目光儘是憐憫。


  關瓊枝在兩個人不同目光的注視下,坦然地朝原來的位置走過去,坐下。


  「你最後還有什麼要求,我們盡量滿足你。」女獄警居高臨下地表現出一點人情味,這麼年輕美貌的姑娘要被槍決,些許惋惜。


  「我只有一個要求,我死後,不要通知我家人收屍,隨便你們處理。」


  絕望后的平靜,一切塵埃落定,劇到了尾聲,要落幕了,他看她冷漠的眼神,那一刻的痛,錐心刺骨,他最恨的欺騙,偏偏她騙了他。


  咣當一聲,牢房的鐵門關上,咔嚓,上了鐵鎖,阿香湊過來,難過地小聲說;「關小姐,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關瓊枝的視線茫無目的的落在斑駁的牆面,淡淡的聲音,「沒有。」


  阿香失望的神色,喃喃地說;「關小姐,我們家的官司輸了,我還是被判了死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家裡人開始同我說,民國有法律,我被人欺騙,不是故意謀害,按律條應該從輕發落,為了打官司,我們家房子賣了,官司還是輸了,真正害人的壞人,逍遙法外,沒有天理。」


  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這世道窮人還想打官司。


  阿香恐懼的目光,連說話的聲里顫抖著,關瓊枝握住她的手,「如今亂世,弱肉強食,百姓受欺凌走投無路,地痞惡霸活得好好的,哪有什麼天理公道。」


  「看你的身手不簡單,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被抓進來?」


  黑女人忍不住好奇問。


  關瓊枝沒有回答,這時,一個粗嘎的聲音喊;「開飯了。」


  監獄各個牢房有了響動,送飯的人提了一桶粥,所有女囚拿著自己的的碗伸出鐵窗,一人一勺粥,三個風乾的硬饅頭,一小蝶鹹菜。


  關瓊枝剛進來時咽不下監獄里的飯菜,餓了兩天,豬都不吃的食物也變成了美味佳肴,她端著一碗已經沒有熱氣的稀粥,拿過一個饅頭,就鹹菜吃了起來。


  「幾天沒給你飯,像餓狼似的?」


  黑女人沒好氣地說,她餓了三天,昨晚剛吃一頓飯,飯菜餿了,她餓極了,全部吃乾淨了,連碗底菜渣用水小心涮乾淨喝了。


  關瓊枝咬了一口饅頭,懶得理她。


  一碗粥,一個硬饅頭吃下去,關瓊枝肚子有點底,吃了半飽,身上好歹有了些力氣。


  關瓊枝靠牆坐著,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廂隱約傳來壓抑的哭泣聲,和獄卒呵斥聲,關瓊枝睜開眼睛,聽見一個監牢鐵門打開咣當聲,走廊里傳來熟悉的鐐銬拖擊地面發出瘮人的聲音,又有一個人生命終結。


  身邊的阿香瑟縮著往關瓊枝身邊靠了靠,驚恐地小聲說:「每天都有槍斃人,太可怕了。」


  不久,走廊恢復安靜,死氣沉沉。


  阿香害怕,緊緊扯著她的衣袖,關瓊枝同情她,阿香單純善良,是無辜的,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關瓊枝跟她聊家常,問阿香家裡幾口人。


  「我家裡有父母、哥嫂,還有侄子,家裡開一間雜貨鋪,我哥在賭場里找個


  差事…….」


  慢慢阿香鬆開緊扯著她的手,平靜下來。


  走廊里女獄卒腳步聲,朝她們牢房走過來,停在門口,朝里喊;「045號,你家人來探監。」


  同牢房的兩個人不約而同羨慕地望著她,關瓊枝站了起來,往外走,這座監獄一般不允許探監,她三日後槍決,破例允許家人探視。


  關瓊枝走進探視犯人的屋子,不意外地看見一個人,心情意外地平靜,沒有任何激動,倒是來人看見她進來,一下站了起來,起得有點急。


  隔著桌子,關瓊枝坐下。


  對面中年男人,顫抖著叫了聲,「瓊枝。」


  「你怎麼來了?」


  關瓊枝淡漠的表情,聲音里也不帶一絲感情,父女倆已經五年沒見面,關瓊枝目光掠過父親,當年風度翩翩,躊躇滿志的父親,還不到四十歲,眉宇間儘是滄桑。


  「瓊枝,我看報紙,才知道你出事了,你…….」


  關孝章一時不知道如何措辭,父女間生疏,隔著那些不堪的歲月,他們已經成了只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沒有聽見回答,空氣凝滯,關孝章尷尬,面帶愧悔,低聲說;「都是我的錯,我害了你,也害了你母親。」


  「過去的事別再提了。」


  顯然關瓊枝不想多談,臨死前最後看見的血緣關係最近的人,早已形同陌路。


  「瓊枝,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去。」


  關孝章急急地說。他不知道女兒為何跟北方軍閥有關聯,牽扯到暗殺上海最大軍火商的案子里。


  現在他只有一個女兒,失去女兒,他就成了孤家寡人,這一切都是報應。


  「來不及了,三日後行刑。」


  關孝章一下呆了,喃喃地說;「三天?」


  「你自己保重!」


  關瓊枝站起來,不再看她父親一眼,轉身離開。


  這個正值壯年的男人癱坐在椅子里,瞬間蒼老了十歲。


  關瓊枝沒想到父親找到這裡,她曾經恨過他,現在他也很可憐,她就要離開這個世界,放下所有的愛恨。


  夜晚,牢房裡阿香和黑女人已經熟睡了,關瓊枝睡不著,她靠坐著,雙手抱膝,夜深人靜,是人心裡最脆弱的時候,她跟他在一起許多細節,突如其來如潮水般湧現在腦海里,他曾說過陪她回家鄉祭奠母親,她有兩年沒有回去看望母親。


  一縷細微的晨曦從通風□□進來,灑落在她臉上,又一天開始了,她的生命進入倒計時。


  女獄卒大聲呼喝的聲音響起,監牢女犯們懶懶地爬起來,阿香揉著眼睛,看著關瓊枝,「你一宿沒睡?」


  倏忽地想起關小姐明天要行刑了,打了個寒顫,早飯送來,大家拿碗盛粥,只有關瓊枝靠著不動,黑女人咬了一口饅頭,陰陽怪氣地說;「不想吃飯,死了做個餓死鬼。」


  心裡遺憾又有些懼怕關瓊枝,可惜自己沒能殺了這個小賤人,她反正也是個死。


  下午,監獄里來了一個人,要求探監,關瓊枝被女獄卒押著朝探視間走,不知道還能有誰來看望自己,不管是誰,這個人都是世上最後看見自己的人。


  一進門,她微微愣怔住,來人先打招呼,「關小姐好!」


  關瓊枝苦笑了下,坐下,輕聲說;「有事嗎?」


  對面的年輕男人笑了下,「我是單純來看望關小姐的。」


  這個叫湯玉麟男人,是方家四少方斯年的心腹,曾經跟關瓊枝很熟悉,短短時日已經物是人非。


  「聽說關小姐明日…..」他頓了下,避開敏感的措辭,「我來想問問關小姐還有什麼未了的心愿,我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


  半晌,關瓊枝開口,眸光暗淡,聲音低了幾分,「他還好嗎?」


  湯玉麟盯著她看,意味深長的神情,「不滿關小姐說,四少他心情不太好。」湯玉麟留意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試探著問:「關小姐有什麼話要對四少說嗎?」


  如今還能說什麼,一切都無法挽回,但願她的死,能消除他的恨,「替我跟他說一聲,祝他幸福。」


  探視時間到,湯玉麟望著被獄卒押解離開,纖柔身影消失在視線里,搖搖頭。


  上海法租界一幢花園洋房,窗帘垂落,房間里亮著一盞檯燈,整個房間幾乎被黑暗籠罩,陰影里站著一個身材頎長挺拔的男子,男子一身黑衣,隱沒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周身透著森冷的氣息,湯玉麟感到無形的壓迫感。


  他站在年輕男子背後,即便男子不回頭,湯玉麟也半分不敢懈怠,恭敬有加,男子背身臉朝窗外,窗外今晚沒有月色,微弱的檯燈光拉長了他的影子,低沉聲音略啞,透著一股直透人心的清冽,「她說什麼了?」,

  「她問四少好嗎?我說不太好。」


  男人沒接話,顯然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關小姐祝四少幸福。」


  湯玉麟望著窗前孑然而立的男人背影,身形筆直,目光穿透重重黑暗,望著西北方向。


  「同監牢的女犯受人指使想殺關小姐,沒有成功。」


  窗前男子身子僵直,十指收緊,屋裡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估計是他們自己人乾的。」湯玉麟補充道。


  「抓住的同夥都已經解決了?」


  男子寒咧的聲音,湯玉麟的手心的薄汗冰涼,「都秘密處決了。」


  監獄里走廊燈滅了,只留下一盞小燈,阿香和黑女人睡了,突然,牢房鐵窗閃過一道白,一個小紙團,落在關瓊枝腳邊,她撿起來,走到牢房鐵窗前朝走廊看,一個女獄卒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打開紙團,借著白熾燈微弱的光線,看見紙條上寫著四個字,今晚越獄。


  關瓊枝看完,把紙條塞進嘴裡,費力的吞咽下去。


  半夜,整座監獄沉睡,站崗的獄警聽見輕微的響聲,端著槍警惕地望著四周。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火光衝天,有人高喊;「著火了。」


  監獄頓時一片騷亂,聽見喊聲,監牢里女犯們從睡夢中驚醒,一個女獄卒拿著鑰匙挨個打開監牢鐵門,女囚犯蜂擁而出,這種時候,留下也是死,冒死逃走,也許有一線生機。


  關瓊枝不等女獄卒開監牢大門鐵鎖,一躍而起,兩步竄到牢門口,手裡握著一截鐵絲,這小段鐵絲是她從草堆里撿到的,三兩下捅開了鐵鎖,這時,阿香和黑女人已經醒了,關瓊枝朝阿香喊了一聲,「快跑!」


  率先沖了出去,阿香在她喊聲停了兩秒,爬起來追著她朝外跑去,黑女人看她二人跑了,緊隨其後朝外跑。


  這時,還沒有開鎖牢房中的女犯們等不及,有人開始砸牢門,這些女囚不少是亡命徒,比男人還兇狠,砸開牢門逃生。


  監獄里的獄警都趕去救火,留下少數幾個女獄警看守監牢,聽見裡面出了亂子,衝進女監走廊,衝出監牢的女犯,迎頭遇見兩個女獄警,端著槍,大喊一聲;「站住。」


  這群女囚哪裡聽從她們的,拚命往外沖,前面跑的兩個女犯中槍倒下。


  一個女獄警正要朝關瓊枝開槍,這功夫,關瓊枝和幾個女囚已經衝到跟前,關瓊枝徒手奪槍,嘭地一聲,關瓊枝的手裡的槍口冒著白煙,女獄警倒地,另外一個女獄警的槍也被女犯人奪下,當場槍殺,你死我活,不能存一點善念。


  一群女犯衝出女監,這時,轟然一聲巨響,監獄外面的大門被炸開了,一夥女囚犯朝大門口衝去,關瓊枝隨著朝監獄大門跑,女囚犯們奪獄警手裡的槍支,兩下交火,女囚犯人多,獄警阻擋不住,一窩蜂地衝出大門。


  監獄四周空曠,今夜沒有月亮,關瓊枝辨別一下方向,前方穿過馬路就是莊稼地,她不及多想,這一大片開闊地帶,她要迅速地穿過去。


  這時,監獄四周哨樓上的守衛開火,子彈打倒一片奔跑的女囚,她身後的黑女人倒下,關瓊枝不敢停下,她盡量把自己身體放低,貓著腰,拚命奔跑,身後槍聲大作。


  逃出監獄大門的女囚紛紛中槍,正在這時,突兀地傳來汽車馬達聲,轟鳴聲擊碎黑暗。


  增援的軍隊到了,汽車馬達聲越來越近,驟然射過來兩道汽車前燈光,照在關瓊枝臉上,她抬起手臂遮住臉,隱約聽見喊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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