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弄清楚了虞生微身上存在的問題, 不代表就找到了解決的方法。
體驗派的演員想要抓住靈感, 需要將自己代入角色之中,以角色的立場為立場, 以角色的思考和行為為思考和行為……但顯而易見,現在並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讓虞生微去模擬與體驗。
這樣子的話……
除非……
薄以漸思索一會, 有了一點初步的想法。
他站起來,在片場之中繞了一圈,往道具組的位置走去,借了幾樣東西之後,就消失在片場。
接下去的一切如同節目單那樣照常進行。
直至今天的拍攝任務結束之後,虞生微拿起手機,忽然發現薄以漸給自己發了條消息。
他打開一看。
「晚上來我房間。房號1103。」
***
當晚九點, 酒店, 1552號房間。
距離今天拍攝任務的結束已經有兩個小時了,距離虞生微回到酒店, 也有一個小時了。
對著鏡子鼓搗了半天的虞生微終於徹底搞定了自己。
他拿房卡,出門,準備前往1103號。才到走廊,就看見迎面走來的湯來。
湯來正和人講電話。
一眼見著虞生微, 他微微一怔,目光在虞生微的頭髮和衣服上額外停留了一會, 耳旁的電話都往下滑了滑。
湯來:「你……晚上有事, 要出門?」
虞生微:「嗯。」
湯來:「需要我給你搞個車嗎?」
虞生微:「不用了。」
湯來:「那早點回來, 別耽誤了明天的拍戲。別看今天姚立明這個樣子就覺得他好說話, 要是真放了他鴿子,他絕對敢炸給你看的。」
虞生微不想浪費時間,隨意點了點頭,與湯來插肩而過,繼續往前。
但這時,湯來又追了他幾步,欲言又止:「你不做點掩飾嗎?」
這傢伙怎麼越來越婆媽了?
虞生微有點不耐煩:「不用。」
湯來:「那你注意點,別不小心被記者拍到了。就算拍到了,你也別做什麼過激的事情,打電話給我,我來處理——」
虞生微進了電梯。
他按住電梯面板的關門鍵,總算把經紀人絮絮叨叨的聲音關在了門外。
他暗暗松上一口氣,目光盯著樓層顯示,看著上面的數字一路往下……
15、14、13……11。
到了!
虞生微出了電梯,拐過轉角,來到薄以漸的房間之前,抬起手,輕輕叩門。
門很快打開。
薄以漸出現在門后:「來了?快進來!」
兩方目光一觸。
虞生微無比清晰地看見,薄以漸只看了他一眼,就隨意地挪開了視線,讓出位置,讓他進去。
他沒有任何感覺啊……
虞生微有了那麼點小失望。
不過這點失望就像陽光下的烏雲,只存在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就默默消散了。
虞生微心情依舊無聲燦爛著,他跟著薄以漸進入房間,穿過客廳,到達卧室,看見了被布置一「舊」的卧室。
這簡直像是另外一個空間!
卧室原本該有的溫馨素雅的米色暗花牆紙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天花板位置一路垂到地板上的鉛灰色布料。這些布料將卧室的四面牆壁遮個嚴嚴實實的,叫人一眼看去,忽感逼仄。
這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改變。
遮住了牆,卧室的地面也沒被放過。
原本鋪在地面上的紅地毯同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塊水泥紋路的拼接板,這也是地毯的一種,就是一個不注意,會讓人覺得自己正走在水泥地上。
整個空間都變得灰撲撲之後,床和床頭櫃也沒有被放過。
床鋪不好搬動,上邊的床品就遭了秧,一床同樣白色,但明顯陳舊發灰的床單套上了床鋪;床鋪的兩側,兩個床頭櫃都被挪到了角落。
劇組的摺疊床被薄以漸拿回來了,上面鋪了層白色床單充當桌子,白色床單上,還零零散散地擺了不少東西,比如一個不知裡頭裝了什麼東西的外賣袋子,吃了一半的水果,塞滿煙頭的煙灰缸,水杯、繩索、皮鞭……
皮鞭?
皮鞭?????
虞生微都結巴了:「以、以漸哥,那個,為什麼——」
薄以漸還以為虞生微問的是自己的準備。
他單手插著腰,頗帶欣慰的看著全新的卧室,告訴虞生微:「我弄了整整一個下午,雖然還是粗陋了一點,好在可以勉強用用。我們開始吧,抓緊時間給你找找感覺。」
虞生微舌頭突然利索:「不不不,先等下,裡頭有繩索就算了,為什麼還會有皮鞭?」
薄以漸投給了虞生微一個疑惑的目光:「皮鞭怎麼了?」
虞生微:「那給人,給人……」他看著薄以漸的臉,擠出一句話,「讓人浮想聯翩。」
薄以漸一下就笑了:「這沒錯,你可以多想想。白湖抓了何深之後,肯定會折磨毆打他的,就算沒真正做出來,也一定有這樣的想法和準備。說不定就用到了皮鞭呢?當然……」他又說,「最主要的是,道具組裡剛好有這一樣道具。」
他說到這裡,看了下時間。
已經九點十五分鐘了,而明天的第一場戲是在上午八點。
時間緊迫,薄以漸不再浪費時間,直接進入房間,坐在床上,同時拿起道具繩子,給自己的雙手雙腳分別綁了個活結。這種繩結看著像模像樣,實際兩手一用力,就能掙開。
綁完了自己,薄以漸又想起了一件事。
於是扭身前探,抓住放在「桌子」上的皮鞭,丟給門口的虞生微。
薄以漸:「拿著。這個道具象徵著你的『權威』和『力量』。這個時刻,你可以為所欲為。」
虞生微:「……」
他不敢進門。
他覺得眼前的情況很可怕。
他怕自己一下子就……
薄以漸重新回到了床上,他正準備開始,冷不丁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虞生微。
門口的人倒是接住了皮鞭。
但這似乎完全是他下意識的動作。
他甫一接住,渾身一抖,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那樣一臉獃滯與茫然,渾身緊繃得好像再來點風吹草動,就能一下子從這間屋子裡奪門而出直接逃走。
薄以漸有點想笑。
他忍住了。
這時候可不能笑場,不然所有的氣氛都白渲染了!
他對虞生微諄諄善誘:「好了,站在門口。我們要進入角色的視角了,你開始想象……」
虞生微深吸了一口氣,暗示自己。
這只是演戲。
沒有任何其他的含義。
我是白湖,我正在進入白湖的狀態,他被何深的父親害了,他要去報復何深……
他極力摒除雜念,催眠自己。但雜念依舊像是水草,在他腦海之中瘋狂地搖擺著,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不可能進入狀態!
薄以漸說到後面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幽靜的,像是故事之上的旁白。
「你開始想象,你愛著一個人,而你所愛的人即將同旁人結婚。你內心充滿了痛苦。你綁架了他。」
虞生微倏忽一怔,猛地抬頭,看向房間內的人。
在他腦海里瘋狂搖擺的水草不知不覺消失了。
他的注意被薄以漸收束,心神也為之牽引,他不費任何功夫,也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直接進入了薄以漸為他營造的氛圍之中。
這個灰色的,沉悶的,無法呼吸又令人絕望的空間。
藏在內心深處的恐懼。
沸騰,上浮。
一點點佔據心靈。
成功了!
這個方向是正確的。
始終觀察著虞生微的薄以漸在這時候確定。
他思考著:
虞生微能夠將戀愛的感覺表演出來,這證明對方在表演上其實並沒有非常大的問題。
他的真正短板,是個人經歷。他的人生經歷和白湖相差太遠,這讓他根本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白湖的思想與行為。這樣的情況下,想要讓對方快速地入戲,就得找一個對方熟悉的點。
愛情。
愛情是一個層次豐富感觸細膩的情感大類。
從虞生微所了解的愛情出發,模擬出一個與白湖和何深的關係一一映射的關係,這樣,就能直接將虞生微帶入其熟悉的領域,再解答題目。
旁白還在。
薄以漸繼續說話:
「你將他綁架到一個廢棄的工廠之中。工廠早就斷了電,只有一盞你臨時接上的燈泡。幽幽的光讓暗夜更暗。工廠巨大的入口是怪獸的巢穴,而你,就是這一頭怪獸。你捕獲到了自己的獵物,你的獵物正在昏迷。你的內心充斥著無法解釋的感情,它們驅動著你,進入工廠,靠近獵物……」
當聲音進行到這裡,站在門口的虞生微心神一晃。
他下意識地,遵從聲音的指示,踏入房間,踏入工廠。
薄以漸這時就不再說話了。
他飛快地閉上眼,倒在床上,做出一個昏迷之人該有的模樣,靜靜等待著虞生微的接近。
當視覺消失的時候,聽覺總要比平常敏銳很多。
黑暗湧上的短暫時間裡,薄以漸聽見了一點細碎的聲音。
「嚓。」
「嚓。」
像是杯盤輕輕碰撞的聲音。
像是藏在角落的老鼠在磨著牙齒。
也像是鞋底摩擦著地面所發出來的動靜。
細碎的聲響響了幾下,就消失了,虞生微走到了床前,就算閉著眼睛,薄以漸也能夠感覺到一個人正站在床的旁邊看著自己。
獵人是有觀察獵物的可能性的。
薄以漸安穩地等著。
但這一等待的過程比他想象得稍稍長了一點,再然後——
「滴答。」
一滴液體濺到薄以漸的臉上。
「滴答。」
又一滴液體濺到薄以漸的臉上。
薄以漸精神一振。
不用睜開眼睛,他也能夠猜測出對方的動作。
對方把杯子拿了起來,但不像他之前表演的那樣直接潑上來,而是高高舉著,讓杯中的水一點一點落下來。
這是一個很不錯的變化,將貓抓老鼠的戲謔完全表現出來了!
薄以漸當然跟上。
他應激似地抖了一下,如同昏迷中人被刺激那樣,輕晃腦袋,慢慢睜開眼睛。
他的聲音含混著,還弄不清情況:「怎麼……回事,我……」
他被人抓了起來。
緊跟著,虞生微的嘴唇壓在了他的耳朵上,氣流和聲音,一同傳入薄以漸的腦海。
虞生微在笑。
「猜猜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