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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先婚後愛小白菜

  謝緣立時看了看手中的地面繪圖, 發覺北氓這一處山上並無溪流,只有幾方窄小的鹽湖,他便將這四個字在腦海中劃掉了。


  那麼, 諧音呢?

  山丘西水?


  西側只有一處湖水。


  謝緣收好地圖, 吩咐手下:「分三路走, 東西中三路, 你們跟我來。」


  他選了往西邊的這條路。副官被他點名跟隨, 不知道為何他突然要分頭行動。他不敢問, 謝緣也不說, 一路上心情卻似乎好了起來,甚而一改這幾天寡言的習慣,跟他談了談軍中治理,好像媳婦跑了還被人查出是個姦細的事完全沒有發生在自己頭上,也好像不知道少將軍生死未卜一樣。


  行至一半,東面山坡升起紅煙,表明他們的隊伍在那一側遇到了重大發現。副官提起精神, 剛要詢問謝緣下一步動作, 卻發現謝緣並沒有看著那邊的發煙,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這一眼有些古怪,看得副官冷汗直冒, 心下惴惴, 正惶恐時, 便聽見謝緣淡淡道了聲:「那就過去看看罷, 幫把手。」


  副官還沒反應過來, 就見謝緣駕馬飛身而去,走得飛快,幾乎在眼前一望就消失不見,副官也急了,急忙喊著:「大人!不是那條路啊!」帶人風風火火地一路追過去,卻發現謝緣早就沒了蹤影。他們前路是一片雪林,錯綜複雜,遍地枯枝碎石,連馬蹄印都找不到。


  副官有點慌:「這是什麼事兒啊,大人手裡有地圖不打緊,真要走丟了,我們是先去東邊還是先找大人啊?」


  手下人道:「哪兒能呢,大人不過是馬快了一些,定然還是去了東邊,咱們趕緊跟上罷。」


  副官一尋思,倒也是這麼回事。謝緣平日做事穩重,整個江浙兵營出來的人都爭著搶著要進他手下,雖然前期苦一些,但著實能鍛煉人,往後也沒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雜事,但有能力的,皆能得到提拔,謝緣作為長官實在是非常靠譜。這麼一想,副官當即也不愁了,帶人往東邊奔去,西邊這一片便被放棄掉了。


  良久,風定天清,這一片雪地安靜下來,謝緣卻牽著馬從另一邊走出,看了看眼前崎嶇錯雜的山路,隨手將馬身上的鞍韉佩帶割斷了,拍拍馬屁股讓它自在離開,而後解下自己身上的盔甲放好,自己單拎了把小刀,一卷泛黃的地圖,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此時他穿著一件單薄的獵裝,像是散步一樣,在厚實的雪地中行走,竟然還走出了薄汗。越接近目的地,他走得便越慢,甚而有功夫停下來看了看周圍風景。


  北疆山川領秀,入眼盡白,天是極致的藍,倒映鹽湖周圍層疊璀璨、光華漸變的晶石道路。這樣的風景與他的夢境重合了:一個發尾編起的異族青年,提著長刀去戳冰封的河流,他低下頭時眼睫深垂,像是畫里走出來的神仙,又像是與世隔絕的雪妖。


  桑意袖口紮緊,褲腿也紮緊,長發攏起來用紅繩在腦後系成一個結,顯出利落又鋒利的一股漂亮勁兒。他聽見人來的聲音,轉頭望過去,剛將謝緣看進眼裡,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表情,便被拎著衣領丟去了雪地中。


  雪地綿軟,他摔得不痛,仰頭看見謝緣一記拳頭落下,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滾,躲開了,謝緣卻不停手,一下比一下更快更狠,桑意手忙腳亂地招架著,渾身解數都被逼了出來,兩個人彷彿是武場上摸爬滾打多年過來的一對搭檔,謝緣出腿他橫跳,謝緣直拳下來他悶頭躲,謝緣用手指點過他的肩頸手臂,點過他的胸腹,最後化剛為柔,輕輕撫過他的眉眼。


  兩個人一齊停下來,各自喘著氣。桑意也不動了,又躺回了雪地里,四仰八叉地攤開,那意思是讓給他打。謝緣又把他撈出來,揪著領子拽到自己懷裡,照著他的唇狠狠地咬下去,牙齒碰到時又放軟了力道,只兇狠地撬開他的牙關,將桑意帶著點涼意、柔軟濕潤的氣息悉數占入口中。桑意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來,掙扎了半晌后才被鬆開,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為什麼要騙我?」


  桑意睜大眼睛,問他:「騙你什麼?」


  「你是北詔人這回事,當初顧少桉要挾你同他在一起時你便知道了罷?你在顧慮什麼?為什麼要瞞著我?」謝緣問,「這也是不能開口的事么?」


  桑意哽住了。


  「我是……北詔人?」


  他在這雪山中等了數天,終於等來了謝緣,卻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他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一些碎片化的信息:顧少桉,謝緣,江浙,北詔。


  這一世的他竟然是北詔人,系統資料功能關閉,這竟然成了他這一世的最大敗筆。


  謝緣奉旨平定北詔,他是北詔遺族,那麼,他會怎麼想他?幾年計劃,笑臉逢迎,虛與委蛇,再聯合顧氏聯合北詔人進行叛亂的一系列動作,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擺明了要置謝緣於死地。


  謝緣這一回,竟然是帶著這樣的準備來看他的。


  桑意嘶啞著聲音開口了:「你聽我解——」


  話沒有說完,謝緣攬著他,往他手中塞了一把冰涼的小刀:「你動手,一日之內不是我死便是你死,我把選擇權交給你。」


  桑意握著刀,沒有說話。


  謝緣靜靜地看著他:「別怕。我早便對你說過,伯父伯母將你交給我,我這條命都是你的。小桑,我出身寒門,前半輩子都囿於功名利祿、硝煙戰場,實在是有些累。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你同我在一起的時間,我是真切珍惜與感激的。」


  只不過,一想到你不是真正喜歡我,我便有些難過。


  他的口吻溫柔起來:「我謝緣這半日是徹底自在的,這樣挺好。這半日過去,我不會手下留情。」


  桑意腦海中飛速閃過的碎片終於崩塌了——他的手抖了起來,曉得自己這回真正錯過的是什麼東西。


  謝緣原來為了幫助他、信任他而打的掩護,此刻都在一層未知的身份中消解了。他作為快穿者的身份,與這一世作為北詔人的「姦細」身份重疊起來,讓他以前辛辛苦苦在謝緣心中鋪下的懷疑都毀於一旦——身份落實,謝緣以為這些懷疑最終指向的都是他的身世之謎,根深蒂固,此後無論桑意再如何行動,他都不會想到別的地方了。


  他永遠不會認出他來了。


  桑意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轉而又重新亮起。他咬著牙道:「行,這樣也行,頂多就是重來一次。」


  他反轉刀柄,一把撲向謝緣。謝緣以為他手中的刀子會遞過來,插入他的心臟,沒想到桑意卻揮手一劃,擋開了空中竄過的一道流矢。


  他死死地拽著謝緣,用刀刃抵著他的后心,帶著他慢慢往後退:「你們軍主在我手上,不想他死就退下!」


  山坡高處漸漸湧來一些人,有的張弓瞄準,卻終於沒能再出手,但是包圍圈卻在漸漸縮小。


  桑意在謝緣耳邊笑道:「你的人來得還真是快。」


  謝緣抬眼看了看,神色卻突然變了:「不,不是我的人。」


  「什麼?」桑意聞言愣了愣。


  謝緣輕聲道:「是顧氏的人,快走。」


  「快走!」


  對方殺意凜然,幾乎是同時,兩個人說出了這兩個字,桑意撤刀往回跑,拽著謝緣跟他一道。謝緣早就將地圖銘記在心,曉得往哪個地方跑更安全,他給桑意指明了方向,眼前人也不疑有他,守在他後面,不時回頭看看情況。謝緣見狀,想要伸手把他拉過來,卻被桑意一口回絕。


  「軍主快走!」桑意抽出長刀,停住腳步,弓箭手齊發,他們身後是雨點般飄飛而來的箭矢,他拔刀揮砍,邊砍邊退,態度十分強硬。謝緣離他遠了些,瞧見不遠處扔著桑意的弓箭筒和弓,當即大步流星地走過去,開弓射敵,崩弦聲如帛裂,噌地從人耳邊飛過,幾乎震得人一陣耳鳴。箭無虛發,兩個人一齊上陣,非但沒被逼退,反而讓敵人的節奏放慢了。


  「小桑,走!」


  謝緣一邊放箭,一邊趕過來,強行將桑意拉了過來,打橫抱起往另一邊奔去。他的動作又急又快,桑意沒有掙扎,似是在顛簸中感到有些不適,臉色發白,片刻后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艱難問道:「你還抱得住我嗎?我……我想睡覺。」


  謝緣愣了愣:「……別睡。」


  「我是說真的睡覺……我沒事,就是等了你兩天兩夜,怕錯過你所以一直沒睡,吃了兩天的雪水和乾糧,我真的好睏了……」他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依賴地靠在他懷裡。謝緣抱著他,說不出什麼感覺,竟然還有點想笑。


  是他久違的桑氏賴皮撒嬌大法。謝緣低下頭,認真在他額角吻了吻,而後將人帶去了一個臨近的隱蔽山洞中。


  這山洞中有人來往的痕迹,他在裡面發現了桑意的一件外袍和幾個乾糧袋子,曉得這傢伙這幾天怕是就呆在這裡面,於是將人帶進去放下了,生了火,守著他醒來。


  他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心想,大約還沒到要分別的時刻。


  不過也快了,他手下的人遲早會找回來,再與顧氏一戰。這一切解決之後,桑意本人大約……也逃不了最後被清算的結局。


  若是不出去呢?


  謝緣低聲問:「你願不願意……」


  「願不願意什麼?」


  桑意動了動,沙啞著聲音問道,從裹著的毛氈中仰起臉來看他,眼光微亮。


  「跟我走,我們去雪線外面,另一邊是東詔與胥梨國。」謝緣道,「你的箭筒里還剩足夠的箭,足夠對付外面那些人,你我二人聯手,定能闖過去。」


  桑意笑了笑:「你要和我私奔嗎?」


  謝緣沒有說話。


  桑意接著道:「好吧,不算私奔,雖然你沒給我什麼名分,別人也不承認男子與男子的婚姻,但是我們是正兒八經拜過堂的。」


  謝緣剛要開口,就見到他爬了起來,直接爬進了自己懷中——桑意埋在他胸前,輕輕嘆息道:「你我走了,金陵那邊要怎麼辦?你手下有這麼多人要管,還有這麼多事要做。」他頓了頓,似乎是沒睡好,聲音聽起來有點微弱,「對不起,我說這些其實,其實只想跟你要一句話。」


  「什麼話?」


  謝緣問道。同時,外面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他警覺地聽了片刻,見到無事,這才放鬆下來,抱住桑意的脊背。桑意身上有點燙,似乎在發燒,衣服單薄,背上也浸透了汗水。


  但是桑意卻沒回答。


  「小桑?」謝緣輕輕搖他,「小桑。」


  他收回手,想要摸一摸他的頭,卻在看見自己手的那一瞬愣住了——他手上浸滿了暗紅溫熱的血,是他眼前人的血,桑意的血。那不是汗水,他急切地將他翻過來,看見桑意腰側插了一枚折斷的箭矢,深入皮肉內臟,擠壓變形,血甚而已經染透了他的衣衫。


  山洞中黑暗,故而他沒有察覺到。謝緣深吸一口氣,溫聲哄道:「別的不想,我先接你出去,把傷治一治好不好?」


  他過來摟住他的肩膀,桑意整個人都蒼白得不像話,卻還是努力掙扎著:「不,不,我就找你要一句話。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騙你,我是真心喜歡你的,也沒有想過要害你。」


  謝緣道:「我信,你別亂動,我——」


  桑意喘著氣,打斷了他的話:「那你想過為什麼嗎?」他身體每一處都在瘋狂工作著,發熱發燙,試圖維護這個正在大量失血的身體,他的眼睛看起來亮得瘮人,「你喜歡我嗎?」


  他滿懷期待地等著,連身體的傷痛都被忽略了……只要謝緣說出那四個字,他這一世的攻略就完成了——他會去下一個人世找他,讓他認出自己,他會和他聯手逃離系統控制,回到現實。


  你喜歡我嗎?

  謝緣垂下眼。


  這樣算得上是喜歡嗎?他們這短短几個月的相識相知,沒有哪一刻不在算計彼此,桑意有他自己的小算盤,謝緣自己亦連吃個醋都吃得理智無比,燕山北樓的那一回,最後還是坦白了用自己的愛人當了誘餌。這算什麼喜歡?

  他從未愛過人,故而越是接近,越是心悸,心悸在桑意幾近落入虎口的那一剎那,心悸在聽見顧羨說「無一人存活」的那一剎那,他不知道怎麼應對,便只能用官場上學來的那些法子,聲色俱厲或是欲拒還迎,心想說不定哪一天這人就被自己嚇走了。


  但是桑意沒走,他等著他來找他,現在正躺在他懷裡,要他說一聲喜歡。


  謝緣什麼都沒說,他用一個深吻堵住了他的話,而後態度強硬地將他抱去了篝火邊,解開他的衣衫。他把桑意放在岩壁邊半躺著,出去找了止血的藥草,燒成灰後放在一邊用雪水沖淡稀釋,泡出幾十條藥棉來。他替桑意擦凈血跡,而後垂眼看了看他腰側彌留的箭矢,溫聲道:「可能有點疼。」


  桑意臉色灰白,微張著嘴唇喘氣,謝緣俯身再次吻住他,同時手下快速一抽,將拔出的箭頭丟在一邊,緊跟著用藥棉壓住出血處,將他掙扎的動作壓在懷裡。


  「別怕,沒事了。」


  他舔了舔自己嘴唇上被桑意咬出的齒痕,自己亦是渾身冷汗。好在桑意的血已經慢慢止住了,在他的懷抱中昏睡過去,謝緣感受到他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終於鬆了口氣。


  外面人聲漸去,謝緣知曉自己的人在尋找他的蹤跡,而且多半已經正面遇上顧氏的人馬。


  天暗下來的時候,桑意醒轉過來,瞧見他望著外面,曉得他在想什麼事:「你不擔心……你的人?」


  謝緣淡聲道:「我的人就在這裡。兵符和總督印我留給他們了,我手下的人沒這麼好糊弄,副隊十二人個個挑出來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個個都能替代我的位置,不至於少個我就亂了陣腳。」


  桑意道:「哦。」過了一會兒又說:「他們不會放棄找你的。」


  謝緣笑:「那要怎麼辦?夫人,快想一想,這山洞后的路可以走去哪兒?」


  言談間,竟然沒有半分想要回去的意思,大約是想跟他在這雪山裡待到天荒地老。


  桑意嘟噥:「我又不是智多星降世,哪裡知道。」


  「是嗎?我看你曉得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多得很,連白虎的洞都能找找,說不定你知道呢。」謝緣看他精神恢復了,於是喂他漿果,再把找到的烤兔肉乾給他吃了一點。


  桑意嚼著沒什麼味道的肉乾,就著謝緣捂熱的水囊喝了幾口。


  系統提示:【這個山洞走到盡頭是雪山北面。】


  桑意於是道:「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推算一番罷……這個山洞走到盡頭是雪山北面,我可以從那裡下山,去東詔那邊養傷。」


  謝緣看他。


  桑意笑了:「你真的要跟我私奔呀?」


  謝緣避開他的視線,低聲問:「你……願意嗎?」


  好比少年人向心上人求愛,這一聲中甚而還帶著幾分忐忑。


  桑意沉默了一小會兒,眼裡一片清透:「我願意,可是卿卿夫君,這次也等我好不好?」


  謝緣嗓音沙啞:「……好。」


  桑意本來就體弱,這次受了大傷,本以為會撐不過去,不過謝緣前些月整天帶他出去吃吃喝喝,回家了要他演武練刀,帶得他整個人都圓潤了一圈,底子也好了不少。


  一夜過去后,傷口處的疼痛過去后,他竟然能勉強走動了。


  他醒來時謝緣並不在身邊。謝緣一夜沒睡,單槍匹馬出去獵了一頭鹿回來,放了血給他喝。鹿血凝成乾涸的血塊,濃烈的血腥氣直往人眼裡沖,桑意捏著鼻子灌了半碗,這才苦著臉求謝緣:「不想喝了。」


  謝緣道:「那先放著,過會兒再喝一點。」


  桑意虛弱道:「鹿心鹿茸鹿血夫君就留給我罷,我回頭去東詔賣大補丸,指不定就一夜暴富了。」


  「哦,你想得這麼遠?」謝緣捏捏他的鼻尖,「看來是快好了,精神頭挺不錯。」


  兩個人待在山洞中,謝緣靠著石壁,桑意靠在他懷裡,偏頭就能看見外面的雪白天光。幾天幾夜,兩個人話說不盡似的聊了許多,從童年聊到青年,從天南地北聊到個人喜好。


  謝緣慢慢跟他講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他生長於壓力與厚望中的灰敗的前半生。他並不善感,講起來也乾巴巴的,講他在學堂中日復一日地背書、寫八股,揣著老成模樣參定天下,講他在軍營中摸爬滾打的經歷,講他九死一生的戰役。桑意聽著,也問他許多問題,隨口問他邊關的落日黃沙,跟他聊軍中的小秘密;桑意的本有的經歷與謝緣其實是重合的,說起來也不會覺得煩悶,反而覺得講不盡似的,打靶守夜之類無聊的事也能被他說出十分趣味來。


  謝緣在心中慢慢揣度眼前人的模樣:應當同樣是軍中成長起來的人,大抵也有過一段很苦的經歷,性子說到底還是愛玩貪懶的,正經時刻又再認真冷靜不過,善斷而不好算計,骨子裡……卻還有些天真與孩子氣的影子;這大約是他現在與以往唯一的共同之處。


  桑意跟他胡扯:「我為什麼刀法這麼好,是因為小時候偷偷離家出走,出去找了個賣燒餅的師父。他教我切燒餅,還要切那種特別薄的千層餅,閉著眼一刀下去,一層不亂,不多不少,這可比所有的武功都要難得多。我師父行走江湖有個綽號,叫燒餅大俠。」


  謝緣道:「哦,那你叫什麼?」


  桑意眨巴眼睛:「我叫餅鐺。」


  謝緣低低地笑,聲音沉澱在胸腹中,桑意抵在他身前時,能感受到微微的震動。


  「為什麼我知道這麼多,哎呀,這個就很不好意思說,大家和我一樣都疑惑了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大約是先天就這麼聰明,智力超群,我也很沒有辦法。」


  「戀愛經歷?不,沒有,你是我第一個喜歡的人,也會是唯一一個,我保證。」


  有時候他講得太多,說到一半就困了,歪在謝緣身上睡著。謝緣就把他抱緊一點,輕笑著同他一併入眠。再過幾天,桑意恢復到能跑能跳的地步,不怕死地用鹽水湖的水洗澡,直到發現鹼水把他腳踝的一塊皮燒白了,謝緣這才拎著他回了山洞,思忖道,是時候下山了。


  兩個人便穿過漆黑幽深的山洞,謝緣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雪去了山下。東詔與番邦國度交界處,各色人等都有,他們兩人的面孔也並沒有多麼突兀,謝緣付了錢,給桑意買下一個小木屋,又為他打點好一切事宜,這才同他告別。


  「短則三五月,至多不過一年,我會過來找你。」謝緣低聲道。


  桑意踮腳去吻他,又故意撒起嬌來:「不走了好不好?相公,夫君,心肝寶貝兒。」


  謝緣被他撩得上火,又聽見這人笑嘻嘻地問:「喜歡我嗎?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嘛。」


  謝緣頓了頓,什麼都沒說,直接把人按去了床上。桑意在睏倦中浮浮沉沉,自然也忘了再問他有關喜歡的這回事。只是末了,謝緣撫摸著他的唇角,輕輕道:「你問了我四次了。」


  桑意跟他裝傻:「啊,什麼四次?」


  「問我喜不喜歡你這件事。」謝緣道,「我不介意你是北詔人,也不介意你以往瞞著我這層身份的事,所以……你不用擔心。如果還有什麼顧慮——」


  桑意頓了頓,抬起眼睛看他,最後搖了搖頭:「不,現在沒有了。」


  「沒有了?」謝緣問。


  他看到他的小將軍認真點了頭,心上那最後一絲疑雲也消散了。他攬著桑意,低聲問:「所以你當時,顧慮的也是這件事?你同我那般說話時,也是因為顧少桉的人在監視你嗎?」


  如同他沒回答桑意的問題一樣,他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桑意抓著他的肩膀,兇狠地吻了上來,將他剩餘的話堵在了口中,謝緣垂眼看他,望見自己的心上人眼中掠過一層非常淺淡的——失望。


  而後閉上了眼,就像經人觸碰的水中月一樣。謝緣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知道那並不是錯覺。


  兩人幾番纏綿,不知時辰,最後還是迎來了分別的時刻。


  桑意立在門前對他微笑:「不用擔心我,你去罷。」


  謝緣低聲道:「你累了。」


  桑意不置可否。


  他是真的有點累了,除開身體上的傷病外,剛剛謝緣那番話要是繼續說下去,他九成九要被系統給活剮了。既然自己這一世的身份已經無法洗白,他決定直接放棄。


  然後跟謝緣一起度過餘生。


  他一直送他到雪山下。謝緣亦沒有跟他說太多的話,只摸了摸他的頭,而後將一對綠玉石的耳璫塞進他手中。


  謝緣道:「帶著。」


  桑意接過來,發現是他上次同他出去時同長刀一起送給他的那一對。謝緣不自然地握著配刀,有些刻意地把刀扣往他眼前湊——銀質的,嵌著幾枚剔透晶瑩的綠玉石,在日光下反射出無窮光彩,同那副耳璫形制相同,是一對。


  桑意笑了:「你送我這個幹什麼?」


  謝緣瞥了他一眼,板著聲音道:「信物。」


  桑意又問:「那你的那一份在哪裡?不會是這個刀扣罷?為什麼我的是耳璫你的是刀扣?」


  「因為丈夫在外聲聲苦……都能被媳婦聽進耳中。」謝緣面無表情,耳根卻透出一點隱紅,「那個刀匠說的。」


  桑意又笑,謝緣不再看他,轉頭就走,走出十幾步后,聽得身後人清朗的聲音:「好,我聽著。」


  桑意說聽著,倒也真的認真聽著。他讓系統開啟了謝緣的實時定位,每天沒事就瞅幾眼,大致了解一下謝緣的安危,也知道謝緣回到了北疆營地——大約在處理顧氏的事情,又去了京中一趟面了聖——大概是給這件事收尾,而後回到了江陵。


  系統:【似乎出了一點問題,他為何始終不肯說喜歡你?】


  桑意隨口道:「大約是彆扭罷。」


  【那麼你需要脫離這個世界嗎?】


  「我沒有完成任務,選擇脫離這個世界的話,以後的世界會有什麼不同嗎?」


  【會。這個世界算作你攻略失敗,下個世界中的綁定對象將是謝緣以外的隨機人選,就和以前一樣。】


  【另外,經我估算,你在謝緣的世界中所花費的時間與經歷風險值都遠高於以前的任何世界。你花費了三十七個世界的經驗值換來鎖定謝緣為攻略目標,我認為不值得。】


  桑意似乎有點生氣,他冷聲道:「誰說不值得?我下個世界還要找他,下下個世界同樣要跟他在一起。不脫離,誰讓我脫離我跟誰急。你拿了我的經驗值還這麼啰嗦,早點閉嘴吧你。」


  系統:【……】


  【好吧,那你需要「飛來橫禍死翹翹」大禮包嗎?生死關頭,他會說喜歡你的,這也是許多快穿者慣用的殺手鐧,完成任務的同時脫離快穿世界。】


  「那城主他不會很傷心嗎?」桑意訝然道,「他既然已經愛上我了,而且是我主動勾引的,那麼我便要對他負責,說到底,是城主也好,是別的哪個小姑娘也好,我既然得到了這份感情,我便也不能隨便放棄。我本來就是他的人,你也不用擔心我有心理障礙。」


  系統:【……】


  【你真是個好人。】


  「謝謝。」桑意平靜了一下,認真道謝,「雖然我穿越了,可我也不是玩弄感情的人啊!再說了,我要是這麼幹了,等我回到現實世界中的話……」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卻在心中默默地想道,若是等他回到了現實,謝緣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打死他罷……


  日子流水一樣地過,從幾天到幾月,再從幾月到一年。桑意遠在東詔,期間又去番邦各地遊歷了一番,朝堂事離他十萬八千里。然而這短短十二個月里,朝局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謝緣以一人之力傾覆了整個顧氏,翻出顧氏害死桑少將軍、栽贓旁人的證據,清掃了其下依附的嘍啰附庸,而後慢慢放權,有意為自己培養一個繼任者。


  他拒絕了皇帝邀他做宰相的提議,少陽公主的母妃意圖招他做駙馬爺,亦被他一口回絕,理由是家中夫人逝世,此生再不續弦。他再未回過將軍府,再不曾提起有關桑意的任何事,所有人都以為他深陷在桑意的背叛與死的打擊中換不過來,唯一模糊猜出一些的,只有他身邊的副官。


  那副官已經接受了軍中大部分的事物,所有人已經默認他便是謝緣之後的江浙軍主。他每天跟在謝緣身邊做事,看著他沉靜如水的面龐,卻總是不免想起那日在雪山中——謝緣那一番反常的舉動,他曾在事後多次回想,怎麼想怎麼覺得,謝緣那次是有意甩開他們,說不定打算一去不回。


  他當時看他時露出的那個笑容,分明就交代了他這一切。他是喜悅的,他放心把一切事務交在他們手中,因為他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


  那次他們在雪山中尋了他整整十多天,未見他的身影。他們在雪地里發現了他的將印與虎符,說明謝緣是徹底放縱了一回,打算拋棄一切的身份地位,去往某個未知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哪裡,有什麼人,他們一概不知,副官只曉得,他們一向穩重自持的軍主,大約還有未曾被人見過的一面。


  兩年後,謝緣棄官隱退。聖上百般挽留不得,也只得到一句平淡的回復:「臣前半生獻給陛下,後半生陪伴髮妻,將去往內人故地,為他守陵。」


  世人皆稱不可一世的江浙總督竟然如此深情,又嘆又奇,不少人想找到他,寫一出凄美戲本子,或留下故事供人傳閱,但他們都沒找到他。


  謝緣去了一趟江陵,而後日夜兼程趕往東詔,去了雪山腳下。他原先承諾的是一年,此刻遲到了整整一倍的時間。他找遍了雪山下的小木屋不見人,找遍了集市街市也不見人,最後他回到了那個木屋中,天光乍破時被外面的喧鬧驚醒,當中有他日思夜想的聲音。


  他出門一看,門外路過一支走商的駱駝隊,裡面混雜著各色人等,載著鈴鐺與貨物叮叮噹噹地從溪水上遊走下來。有個穿紅衣的年輕人長發豎起,眸光如星,耳邊墜著綠玉石的耳璫,透著一種野性與妖異混合的美,好看得讓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謝緣迎著他走上去,年輕人卻轉身就跑,然而步伐虛浮,好像在故意放水一樣,謝緣三兩步追上了他,急切地把他拽進自己懷裡,笑聲和說話間的霧氣緩緩貼近他,溫暖又真切。桑意大笑著緊緊抱住他:「你回來了。」


  謝緣吻著他的額頭,將他緊緊地圈在自己懷中:「我回來了。」


  兩人便在這裡住下,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後他們收拾行裝,去了更北邊的國度遊玩,他們笨嘴拙舌地學著好幾種新的語言,每天划拳決定誰去泡茶洗碗,光陰如白駒過隙,然而兩個人都像是不會老去一樣,玩累了便休息,休息夠了再出去見識世間風光。


  他們也偷偷回了江陵幾趟,現世安穩,謝緣指定了一片芳草萋萋的荒野,背靠山川湖泊,是他們二人百年後共同的歸處。


  每一天早晨醒來,桑意都要問一遍:「你喜歡我嗎?」


  與上次不同,謝緣再也沒問過他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他只是慣例性地給他一個深吻,算作回答。系統因此進入了超長的待機時間。


  有一天,桑意又問了一遍:「你喜歡我嗎?」


  謝緣吻過他后,忽而看著他微笑道:「你說一個人若是原本不喜歡某個人,卻因故要與他共度一生,假裝喜歡,你覺得這算喜歡嗎?」


  桑意眨巴眼睛:「啊?不是好多小姑娘都這樣,拗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也只能與丈夫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我想這樣是不快樂的。」


  「我說的不是她們。」謝緣的眼裡漆黑,深不見底,「小桑,你快樂嗎?」


  「我覺得挺好。」桑意有點沒睡醒,抱著他的手臂蹭了蹭,閉眼又睡了。


  謝緣輕輕地道:「我覺得這樣也很好,也許一開始有些不甘心,但若是那個人肯裝作喜歡一輩子,同我……一輩子在一起的話,假的也變成真的,是真喜歡。我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他記得他給予過他的一切,他是這麼喜歡這個人,以至於分別前看見的一絲失望也被他放在心頭仔細珍藏。他的小桑說過的每一句話、曾經遞給他的每一個眼神都是如此生動深刻,以至於他牢牢記在腦海中,在他與他別離的兩年間時刻回放。


  所以他去了一趟江陵,走過那邊的街市人群,看過桑意口中曾經提到的良田井口與城主府邸,有什麼東西隱約浮上了他的心頭,好比已經忘記的夢境一樣,抓不住,放不下,百般悵然。


  他將此事壓在心底,在往後的二十多年間內,慢慢消磨,最後成為一顆打磨光滑的寶石。二十年後,青山埋骨,桑意和他一起感染了瘟疫,兩個人手拉手去看了墓地,互相給彼此的墓碑刻字,然後相擁著入睡。


  桑意比他早一天走。


  這天,謝緣在晨間醒來,沒有等到一如既往的那一聲:「你喜歡我嗎,夫君?」此時他便知道,這場大夢是真真正正地結束了。他偏頭看身邊人的側臉,白凈溫潤,僅僅由於病痛而顯得消瘦,但仍然是那樣好看。


  他聯繫了友人,將喪事拜託給他們,抱著他一併跨入了他們最後的床榻中,按的是夫妻合葬的禮制。他感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正在逐漸變得微弱,這一生回放在眼前,最後定格在他們相見的那一幕。大雨傾盆,清脆的刀刃刮擦的聲響,畫著點墨江山的白傘,年輕人晶亮的眼眸。


  【滴,已為你鎖定攻略目標,你的目標是謝緣,請知悉。】


  這是什麼聲音?彷彿跨越時空響在他腦海里,這聲音不是對他說的,微茫老舊,轉瞬即逝,將他帶回他們初見的那一刻。


  ——公子留步。你如何知道這些事?你我原本認得嗎?

  ——我當然認得你啦,只是你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可能不太認得我。


  他的心臟一陣緊縮——


  這一剎那,靈台清明。


  他見識過的所有繁華浮生、風光霽月都並成此刻,並成一方名叫江陵的山城,並在那山城中的一方府邸,在那府邸中的書房中,他看見自己點燈閑坐,偏頭去看身邊一個認真看書的年輕人。是軍主與軍師的模樣,是像情人又像家人的模樣,是一人心許而另一人不察的模樣。


  他怎麼會不記得?他竟然會不記得?


  他唯獨不會知道,那個人跨越三十七個浮沉人世,只為換得從此與他綁定,期盼著他能記起。


  「我喜歡你。」他終於想起來何為現實,嘶啞著聲音說道。「小桑,我喜歡你。」


  怎麼會不記得?


  那是他見了第一眼就想要留在身邊的人。從少年到及冠,他喜歡他,整整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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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我喜歡你」四字聲紋錄入完畢,精神能量獲取完畢,恭喜你完成本世界快穿任務。即將回收你的靈魂,投往下一個人世中:在那裡,你是一個梨園青衣,謝緣是你的東家,也是你要伺候的金主。確定繼續鎖定攻略目標?】


  「確定。這是什麼奇怪的身份?」桑意的靈魂飄出來,仔細觀察著棺材中的兩具人形,企圖也看一看謝緣的魂靈長什麼樣子,但他未能如願。


  謝緣和他一起嗝屁了,不過好在他死後,謝緣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話,他得以有機會去下一個世界中找他。


  【也就是床榻之臣的意思。然而不要太過樂觀,這一世他對你的好感度為10,成就等級為「不咸不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請你加油,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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