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固執己見
一千六百多人,加上各種車輛,隊伍綿延數裏,沿著官道迤邐而行。
這是一支奇怪的隊伍,說是流民肯定不是,不但有裝備齊整的隨行衛隊,還有那麽多的車輛,而且所有人臉上都沒有菜色,該是日子還過的去。
說是官軍,更不是,沒有打著旗幟,也沒有官府的任何標識。
沿途的流民、村民紛紛側目,都好奇的打量著這支隊伍。
蕭正有些心驚肉跳,這麽多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頗感壓力,不住的叮囑張南和李曾,斥候要打起精神,放的遠一些。
大丫護著兩個妹妹待在車裏,很是乖巧聽話,雖然理解不了這次轉移的原因和意義,但她知道哥哥很不容易,一直都麵帶嚴肅緊皺眉頭,她知道自己幫不上哥哥,隻能看護好兩個妹妹,不過眼見哥哥那麽累,都有些憔悴了,大丫心疼的很。
此次選擇的路線是眾人經過再三考量確定的,出東阿後過濟水,由肥城南進入魯郡,進入魯郡後不能按照原來的路線走博城,那裏近乎戒嚴,所以轉移的隊伍要渡過汶水在博城和梁父中間穿過,穿過之後再過淄水,本應走嬴縣進入臨朐,但是經過蕭正和楊文昌等人的商議後否決了,在嬴縣南四十裏處有個鐵山鎮,那裏是大隋最重要的鐵廠之一,四處設有關卡,戒備森嚴,僅駐守的鷹揚府就是滿員的兩個共計兩千四百人,加上平時看護和押運的兵丁,總兵力不下五千人,這是目前包括義軍在內所有勢力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當然,隻要不去招惹他們,人家也沒那閑心出來理會你,而且人家也不隸屬任何地方郡縣,外麵鬧成什麽樣和人家無關,隻要別去捋虎須就成。
所以蕭正等人決定還是避開些好,最後決定過淄水後走新泰,然後沿著沂水北上進入臨朐。
這條線路雖然繞遠了些,但眾人都覺得是最佳的選擇,避開了大股的官軍,避開了北麵的義軍,這就避過了最大的威脅。
一路無話,村民們也都知道路上不安全,因此都咬著牙堅持,能多走一裏是一裏,能早一天到達就早一天安生。
可是漸漸的,蕭正發現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
麵對流民中可憐的老弱,尤其是孩子,蕭正心存不忍,便施舍些粥米,雖然楊文昌他們一再勸阻,蕭正仍然固執己見。
可這個口子一開不要緊,身後尾隨他們的流民越來越多,幾天的時間,人數已經有三四百了。
蕭正他們一紮營休息,幾十個小孩子端著小碗便圍攏上來,他們現在就認準了蕭正一人,誰也不找誰也不怕,吵吵嚷嚷的叫著蕭正哥哥。
蕭正一聽這叫聲就頭大如鬥,可還是狠不下心來。
一個小男孩兒端著破碗,顛顛跑上前,“蕭正哥哥,我餓了!”
蕭正都認識他了,蹲下身道:“順子,張嘴我看看,牙還疼嗎?”
小男孩兒張開嘴給蕭正看了看,又搖搖頭,“不疼了,謝謝蕭正哥哥。”
孩子正在換牙,蕭正見到的時候,牙齦正在發炎,疼的直掉眼淚,蕭正便打發李狗子去臨近的鎮子買了草藥,回來親自給他熬的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周圍孩子圍攏上來,七嘴八舌的說著,這個說蕭正哥哥,我腳不疼了,那個說蕭正哥哥,我肚子不疼了.……
“好好好,不疼就好,你們不要亂跑,待會兒就吃飯,都乖乖的。”
說完,蕭正回去找到李同甫,“同甫叔,那些孩子還是安排些主食吧,總是流食也不頂餓。”
李同甫歎了口氣,“小正啊,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這越聚越多,咱可咋辦呐。”
蕭正安慰道:“同甫叔別擔心,等咱過了淄水走小路,就沒這麽多人了。”
知道勸不了蕭正,李同甫無奈的搖搖頭下去安排。
蕭正帶著幾個隊員來到流民中。
還沒等蕭正說什麽,順子的母親便走了出來,懷裏還抱著個孩子。
那女子剛要給蕭正下跪,蕭正搶步上前攔住她,“大嫂不必如此。”
女子眼含熱淚,道:“恩人,奴家不知該怎麽報答你的大恩大德,順子就是我的命根子,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怎對得起他死去的爹,恩人,順子很懂事,他疼的死去活來也不哭鬧,可我實在沒法子啊!”
蕭正擺了擺手,“大嫂,我懂的,哪有當娘的不疼孩子的。”
“我看看這個小的,是男娃還是女娃?”
女子將懷中的孩子遞給蕭正,“是女娃。”
蕭正小心的接過來,不由皺了皺眉,這被子也忒破忒髒了,輕輕的打開來,一個粉嫩嫩的小臉兒映入眼簾,小家夥睡的正香,蕭正笑了笑,“嗯,長大了定是個漂亮丫頭!”
“大嫂,讓他們領你過去,我讓人給孩子弄點羊奶,再給你找個小被子。”
女子感激道:“奴家謝過恩人了。”
蕭正將孩子還給女子,“大嫂不必客氣,孩子太小了,被子要保持幹淨幹爽,不然會得病的。”
女子不由臉色發紅,不是她懶,是沒有換的啊,就這個小被子還是撿的,當下也不好多解釋,隻點了點頭。
蕭正叫過一個護衛隊員,囑咐他帶著人去找張二嬸,弄點羊奶,再找個幹淨的被子和尿布。
那女子愣愣的看了看蕭正,她從來沒見過這麽細心這麽善良的男子,哪怕是她丈夫,也從沒對孩子這麽體貼過。
可這個小郎君身邊的人似乎對他的行為並不感到驚奇,足見平日裏也定然是這樣,女子覺得定是上天垂憐他們娘仨,走投無路之下卻遇到這麽善良的人。
待女子走後,蕭正環視眼前一臉菜色狼狽不堪的流民,道:“很好,你們都算守規矩,待會兒我會安排人給你們些粥,記住,不要搶不要亂,否則,別怪我翻臉無情!”
一個老者上前道:“小郎君請放心,人得講良心,哪能不守規矩呢。”
“如此最好!”說完,蕭正便領著隊員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經過十餘天的跋涉,這天眾人抵達了淄水,淄水的渡口離梁父縣城隻有二十餘裏,轉移的隊伍才過河不到一半,便有人稟報給了縣城。
不多時,從縣城出來一隊人馬,人數不多,七八十人上下,領頭的便是梁父縣尉。
縣尉姓範,三十多歲,濃眉大眼很有幾分正氣。見到這支隊伍心裏也直打鼓,不曉得是民是匪。
蕭正邁步來到範縣尉馬前,躬身施禮,“在下蕭正,今護送恩師去往東萊,路過此地,驚擾縣尉大人,還請恕罪。”
範縣尉在馬上打量了蕭正幾眼,麵前的年輕後生眉清目秀,高挑俊朗,一身的書卷氣,站在那裏不卑不亢禮數周到。
範縣尉微微點了點頭,這號人應該不會是亂匪,“你的恩師是哪位?”
“還請縣尉大人稍等,某這就去請恩師。”
很快,蕭正扶著劉炫來到範縣尉麵前。
老頭子很隨意的拱了拱手,“老夫河間劉炫,辭歸故裏後一直和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在一起,現今濟北、魯郡一帶都不太平,因此想著去東萊投奔老友,怎奈這些村民跟隨老夫久矣,不忍舍棄,便帶著他們一同尋個出路。”
說完老頭子從懷裏掏出個魚符讓蕭正遞給範縣尉,“這是老夫當初被授予旅騎尉的魚符,後來當今聖上登基後廢除了包括旅騎尉在內的一些散官,這魚符也就沒被收回,現在勉強算個憑證吧,至於老夫當初太學博士的官憑已經在辭官後上交了,請這位範縣尉過目。”
範縣尉自然知道劉炫的大名,急忙下馬,上前施禮道:“不知老人家大駕光臨,範忠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哪裏哪裏,縣尉大人客氣了,老夫如今不過一山野村夫。”劉炫說著,招了招手,“範縣尉請隨老夫來。”
範縣尉心有疑惑,不過還是隨著劉炫向老柳村的隊伍走去。
劉炫讓人周開馬車的擋板,裏麵露出一個個花簍,一個個孩童出現在範縣尉眼前。
“縣尉大人請看,這車裏都是老夫在村子收的學生,很多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乞丐,衣食無著命運多舛,老夫於心不忍便將他們收留,那些匪軍想必你也知曉,殺人放火無所不為,行事毫無底線,老夫遠走東萊怎忍心拋下他們,還有那些村民,都是跟隨老夫尋求活路的,還請縣尉大人給老夫個薄麵,允我等過河,劉炫在此謝過了!”
劉炫說完深施一禮。
範縣尉內心一陣翻滾,這是一位名動天下的當世大儒,學問大家,還有一顆讓人肅然起敬的菩薩心腸!
範縣尉哪敢受劉炫的大禮,急忙扶住劉炫道:“先生嚴重了,先生悲天憫懷,範忠敬佩,請老人家少待,某親自安排船隻。”
“好好好,那就多謝縣尉大人。”
有縣尉大人親自出麵,事情很順利,所有過河的都給老柳村的隊伍讓路,臨走之時,蕭正再三道謝,又奉上幾顆銀豆子,“區區薄禮請縣尉大人莫要嫌棄!”
範縣尉推辭道,“不必如此,敢問蕭郎君可是蘭陵人?”
“蕭某正是蘭陵蕭氏,不過已屬遠支。”蕭正道。
範縣尉心下釋然,也隻有這些門閥子弟才會受到劉炫這些大儒的青睞,隻是不知怎麽會去東萊那偏僻之地,不過心裏疑惑嘴上不便細問。
“範縣尉不必客氣,此番實在感激不盡,這是給弟兄們的茶錢。”蕭正還是堅持留下了銀豆子,這也算是遇到貴人了。
範縣尉見蕭正言辭誠懇,便也順勢收下,與劉炫客氣幾句,又待了片刻才率領手下回了梁父縣城。
範縣尉走後,蕭正看著剩下的一些流民,道:“有孩子的,願意跟著我的,就上船過河,其他人不要再跟著了。”
流民聽罷,有的歡喜,有的失望,還有的麵帶不滿。
蕭正揮了揮手,護衛隊員嚴陣以待,那些剛有點其他心思的一看,也悻悻的沒敢上前,這個小郎君和縣尉都能搭上關係,又有那麽多護衛,實在不敢惹,隻能眼巴巴的看著一眾人等渡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