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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丫鬟巧樂

  關玉兒半夜口渴醒來, 迷迷糊糊睜開點眼縫,猛然看見床頭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 她和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驚嚇,就聽到了他的聲音。


  「怎麼了?是不是渴了?」


  他的聲音沙啞而輕,在黑暗的夜裡像是哄人入眠的睡曲, 關玉兒的心安了下來, 接著他聽見瓷杯身蓋輕微的碰撞,她的背脊被人微微托起,嘴唇碰到了茶杯, 溫開水下肚, 她迷迷糊糊說了句什麼,又安心地睡了下去。


  方金河坐在床沿邊, 初夏的夜裡的涼氣依舊微冷,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冷氣侵襲著他挺直的背脊, 他的眼睛在夜色里透著點兒微光, 玻璃窗外的天色很黑,但也並非不能視物, 他的輪廓在暗色中微微模糊, 身體靜靜佇立如暗夜裡高大危險又孤獨的猛獸。


  他垂著眼睛看了關玉兒許久, 久到他晃過神來已經是後半夜,他的影子與黑夜融為一體,龐大地籠罩在床頭, 蓋著關玉兒閉著的眼睛。


  他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他認為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職責。


  從前他的目標只有兩個, 買個院子,娶個媳婦,然後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現在已經實現了,他娶了喜歡的媳婦,住著比關家還有好的房子,院子里種滿了名貴的花草。


  但現在他發現還遠遠不夠,因為人是活的,想法永遠在變,媳婦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物件,她會讓人越來越喜歡,你會想對她越來越好。


  而這個世道,已經亂了起來。


  劉立有一點說得很對,他沒有保護好她。


  若是關玉兒沒有這樣聰慧,他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麼事。


  劉立已經把今天他們的計劃全盤招了出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心驚膽戰。他無法想象關玉兒會遭遇到這些惡事,他設身處地的想著關玉兒當時的心境與動作,在這樣一個周全地、被人謀算好的圈套里,能夠全身而退並且還打了敵人的巴掌,連方金河都沒辦法做到這樣。


  稍微有點閃失,就會被人得逞。


  這樣需要人的時刻,他恰巧不再她身邊。


  他曾聽人說,女人如果學得越多,越是獨立,就表示著她沒有被好好的疼愛。關玉兒這樣聰慧,懂得這樣多,就像什麼也不需要他也能好好地、把所有的事情辦妥。


  是不是他在她心中並沒那麼值得依靠?


  方金河開始反思自己。


  他想將她好好的養著,錢財、產業,隨意她使用,可是他沒有陪在她身邊。


  他需要工作,他攬了中區商會會長一職,中區的刺頭太多,他得拔了這些刺頭才行。


  方金河其實一點也不缺錢財,他在上元、在京城,有著日進斗金的大好產業,他就是窩起來嬌養關玉兒一輩子也綽綽有餘。


  但是方金河實在看得太清楚了,他的眼睛與他的腦袋,遠遠比常人看見的、琢磨得更多——


  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能夠安安穩穩窩起來的地方,世道已經亂了起來,如果無法自保,會被暴風卷進旋渦里,不,應該說是,無法駕馭,就會深陷淤泥。


  他不缺錢財,缺的是權利。


  而牢靠的權利是建立在功績之上。


  其實在當年,在他在上元的時候,沒什麼人看逆他的麟。但是那是在刀口上跳著舞,總有一天會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方金河實在是太過理智,他就像天生能看透這些東西的本質,他坐在上元,一呼也是百應,也是無人敢欺,但是那些都是假象,假象上不得檯面,總有一天會被撕破,摧枯拉朽,被規則狠狠地踩在腳底。


  就像他義父自盡的那個雨夜,他被狠狠地打了臉。


  國家已經亂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渾水摸魚的人實在太多,方金河擔任商會會長,本是個文職,但是因為是他當著,突然變得危險起來。


  因為方金河要有作為,有作為就得強硬,然而他手上的權利跟不上他的手段與態度,權利不強硬,他這樣強硬,就會有危險。


  方金河不怕什麼危險,但是今天他突然就怕了。


  因為他身邊有了關玉兒,關玉兒就如與他一體,他的事總會牽連到她。


  方金河在某一瞬間想著或許要限制關玉兒的活動範圍,把她藏起來,危險就不會蔓延。


  但他這個想法一冒出頭,他就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


  憑什麼要關玉兒活得不自在?說到底,是他的本事不夠大。


  被窩裡的關玉兒翻了個身,小聲的囈語,好看的唇微張,在說著什麼夢話,嘟囔著、無知無覺又顯得稚嫩可愛,方金河忍不住伏下身來注視著她。


  他把耳朵貼了過去,試圖聽一聽她在說些什麼,然而夢中的言語晦澀難懂,方金河難以理解,只覺得她的聲音濡濡地帶著嬌氣,方金河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臉。


  他的手放過去,細膩的觸感就蔓延進了他的心臟,就像有根輕飄飄的羽毛拂了拂他的胸口,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柔軟起來。


  他又想伸手過去捋一捋她額間的發,正在這時,關玉兒又動了一下,她翻了個身,一把將他的手摟在懷裡當做了枕頭。


  方金河彎著眼睛輕輕笑了一下,然後他脫了冷硬的外套,輕手輕腳的縮進了被窩裡。


  關玉兒下意識地往他身上靠了過來,方金河將她摟在懷裡好好地抱了抱,溫度終於蔓延了過來,他的心就像被填的實實的,終於安定了心。


  好軟。


  方金河又摸了摸她溫涼的頭髮,然後心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有個軟乎乎的媳婦可真好,他又把被子整了整,讓她躺得舒舒服服,他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想著,怎麼著還是看他媳婦兒的想法,明天問問她。


  他可是想把她栓在身上,恨不得掛在口袋裡。


  要不給她也弄個小職位,免得跟著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打牌聽戲,最好是時時刻刻能看著的小職位。


  …….

  關玉兒第二天醒來,聽說劉立把能招的都招了。


  「喬司令的太太?我和她無冤無仇,她怎麼要害我?」


  阿香嘟囔道:「她肯定是嫉妒小姐!她一定是個醜八怪!」


  關玉兒噗嗤一聲笑起來,又問:「那個喬嚴呢,方金河打算怎麼處置這兩人,扣著,還是放人?」


  正在這時,外頭的門一開,只見外頭是方金河。方金河穿著個襯衫,眼睛看著她,直直地走了過來。


  「怎麼?」關玉兒有些驚訝,「今天又不放假,你不去上班,還在家裡?」


  方金河修長的手指探了過來,摸住關玉兒的指尖,挨著她坐在了她旁邊:「今天也沒什麼事,就回來了,也是想看看你在做什麼,你可別好奇去看那兩個混賬。」


  關玉兒翻了個大白眼:「我可不想看這兩什麼人,我說方金河,你是不是把人怎麼樣了?你怎麼打算的?」


  方金河順手剝了顆葡萄喂她,見著關玉兒張嘴就吃了下去,他不動聲色的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又去剝第二顆,一邊也在說話:「人好好的呢,就是不太想回家,玉兒,你覺得呢,這兩個人怎麼著,放回去,還是留在這裡吃白飯?」


  關玉兒仔細思考了一下,她笑了起來:「你都說他們不想回去了,我們還能推人走嗎?上回不是我去找你喬厚德才放人的嘛,這回也得他來接人啊!這才叫禮尚往來。」


  方金河的又給她餵了顆葡萄,他笑道:「我媳婦兒這麼多主意,要不幫你老爺出謀劃策怎麼樣?我哪裡正缺個『參謀』,寶貝玉兒你要不要來呀?」


  關玉兒手指戳了戳他:「你肯定是想了很久了,」她慢悠悠地瞥了瞥他,片刻后哼哼道,「主意還挺多的嘛,我知道你想什麼!」她就著他的手再吃了一顆葡萄,「既然你想好了,我當然是去的!順便看看你在外頭有沒有不檢點!」


  「媳婦兒,我哪敢啊!」他趕緊說,「我坦坦蕩蕩,要不然敢這樣正大光明的監督我?」


  關玉兒噗嗤笑一聲:「喲,還是我監督你呢?明明是你監督我呢!」她也沒生氣,她心思向來細膩,方金河一開口她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肯定是昨天的給他提了醒,怕她出什麼事。


  方金河笑了笑:「對對對,我監督你,那你應不應?」


  「當然應!」她其實有點兒想去,如今她身體好了點可以到處走走,她並不喜歡捂在家裡,說到底她就是個好折騰的性子,「快告訴我要做什麼?我得走正常的路數進去,要寫文章還是什麼本事?你別給我開後門!」


  方金河的手指磨了磨她的指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路數可是我定的,只要我滿意,寶貝兒,你得討好你的上司,知不知道?」


  關玉兒剛想錘他一下,外頭的老管事就過來稟報有事。


  方金河咳了一聲,立刻正經了起來:「什麼事?」


  「老爺,外頭來了一位姑娘,名叫巧樂,說是打探到她丈夫被方公館請來了,特意來接他!」


  「誰?」


  「是劉立的太太。」


  方金河的眼睛眯了起來:「我媳婦來接我,怎麼立刻就有人來學了呢?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夠不夠分量,這裡是哪兒!」


  關玉兒眼眸動了動:「先讓她進來。」


  「怎麼?」方金河說,「玉兒是想讓她就把人接走?」


  關玉兒笑了起來:「這大概是來探風是丫鬟,我探探她來做什麼,看看後邊的人教她怎麼說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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