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霧凇

  梁春雨帶了個單反去,這相機還是以前家裡有錢的時候買的。


  家裡破產, 物件的家底還在, 她媽媽把大件不能搬的數碼產品都賣掉,像這種小件的, 呂素說,買的時候萬把塊, 哪有轉個手就只能賣兩千的道理?不如留著自己用。


  這娘倆那時候也是心態好, 赤腳的不怕穿鞋, 總歸是虱子多了不怕癢, 何必把家裡搞得一窮二白真跟個傾家蕩產似的。


  人在底層的時候,想往上爬;在高處的時候, 又怕摔下來,誰都過得不安穩,但要是浮沉生死都經歷個遍, 看透了, 反而不怕了,捨得一身剮,誰也不怵。


  何佳橙說梁春雨狂,其實也有點道理,這是思想上的強大, 已經有點佛性了, 不需要任何人來同情, 同情了也沒用, 不是她想要的。


  她跟呂素去過不老少地方旅遊, 從南到北,雲南束河鎮到俄木塘再到平遙古城。


  雲蒸霞蔚長河落日是自然;亭台樓閣古迹頹城是人文,老祖宗的東西未必樣樣好,但是你看過去,一一分辨,眼界開闊,人格自然謙卑。


  呂素是個浪漫的人,否則不會嫁給梁春雨的爸爸,至於梁春雨是不是個浪漫有詩意的人,這一點見仁見智。


  不過,她這樣的人,如果得遇良人,自然兩心歡喜,遇不上,或者對方發生質變,那各種痛苦,她也得受著,誰讓她「佛」性呢。


  A市的森林公園,千里冰封,兩岸雪柳瓊花,天華仙姿獨一份。


  銀裝素裹,黑的枝幹丫杈扎進雪裡,上面挨著千朵萬朵皎白梨花,像一團濃厚晶瑩的白雲,分出絲絲縷縷絛線,芃芃盛展,苒苒垂條。


  前後兩排樹上的霧凇相連,換個角度看,潮起一般翻湧,停滯在瀉落的一幀。


  梁春雨站在一顆樹掛下拍照,走得有些熱了,她把帽子脫下來塞在羽絨服口袋裡。


  那棵樹的樹冠像炸開的燈花,橫向兩邊延展好幾米。


  梁春雨走近一點,旁邊成群的遊客,小孩子在周邊圍跑嬉鬧。


  相機上的□□似乎不好用了,她隨意撥了下先拍一張,雪地反射光太多,加了偏振鏡,又試著把光圈往回調。


  正低頭抬頭地試拍,也不知是風力還是人為,嘩啦啦一陣密集的冰凇接連砸下。


  樹下的梁春雨措手不及,淋個滿頭滿臉 。


  軟凇本就結構鬆散,牽一髮動全身,枝椏簌簌搖動,一落就沒個完。


  徐風聞聲往她那邊一瞧,瞪眼「唔」了一聲,面色一松,邊笑邊跑進去,拉著她跑出樹下。


  頭上肩上衣服上全是毛茸茸的冰花,梁春雨尤其。


  徐風大手在她頭髮上來回蹭,拍掉她面頰和頭髮上的冰雪,有的已經融化,徐風拿了張紙巾,垂眸擦拭:「涼不涼?」


  「還好。」


  徐風聽她這樣回答,也沒抬頭,手移到她的脖頸處一探,全濕的,他輕笑了一聲,低聲點頭重複:「還好。你就會說這一句。」


  她羽絨服裡面穿了一件小高領,最上面乾的,但是靠近鎖骨部分,落近脖子里的雪一融,濕了。


  徐風脫下手套,將她的小高領往下折,彎腰,手探進去擦,梁春雨感受到他溫熱的手滑進來,來回在鎖骨一片擦拭。


  梁春雨低頭去接:「我來吧。」


  她下巴一往下,徐風就騰出一隻手,大拇指頂著她下顎將她下巴往上頂,他另一隻手還在她衣領里:「你別動啊,一動我更看不見了。」


  梁春雨下巴被他變相掐住,想動,於是晃了一下頭,沒甩脫。


  徐風頭還沒抬起來,在她胸前嗤嗤地笑了兩聲,頂住她下顎的拇指往上掐了掐,鬆手了。


  梁春雨給徐風拍了幾張照片,徐風截了個路人大叔,手機遞過去,讓對方幫他們照一張遠景。


  廣袤的雪地,霜淞銀絛,身後千縷萬縷綻開的奇景,頭頂碧藍的天,相撫相依相偎,銀河九天,俱在此間。


  路人大叔舉著手機後退,手機里男女俱是黑色的衣褲短靴,女人手上託了一個鏡頭,男人低頭跟她說話,過一會人,她搖搖頭,男人作勢要拉她,她往旁邊一讓,被揪回來,倒是笑了下。


  他們身後的那棵樹掛,從最底下的主幹開始往上兩米不到,分出兩跟粗壯的枝椏,筆直往上,一直到層疊的樹冠,左右及其對稱,似是並蒂而長。


  路人大叔覺得溫馨,連拍好幾張,大部分都拍殘了,實在是兩人的動作太密集,拍下來定格就有點二百五。


  大叔也覺得過意不去,尷尬地笑了幾聲,掩飾性說了句「小夥子姑娘挺有夫妻相啊」就溜了。


  徐風一張張看下去,真是沒有一張好的,這倒不是上鏡與否的問題,而是這大叔抓拍得特別有技巧,兩人的表情都是又樂又飄的。


  ***

  晚上回民宿居,梁春雨坐在沙發上鼓搗壞掉的光圈□□,過會兒覺得可以了,走到窗戶邊,鏡頭往下拍了幾張照片。


  室內溫度高,羽絨服進門的時候就脫了,剩下一件條紋的小高領,她雙臂一舉起,衣擺連著保暖內衣,隨動作往上縮,露出一截細腰。


  徐風起先只是看了一眼,回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反應過來了。


  白,細,腰到胯,曲線迴轉。


  嘖嘖。


  梁春雨回頭,見徐風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這邊,目光對上她的,還有點壞地眨了眨眼。


  這燈光曖昧呀,男人歪著頭,眉眼彎彎的,壞是不壞?

  梁春雨愣了會兒,在徐風促狹的目光里想明白原因了,再看過去,徐風還是那副神情,不放過她。


  她眼睛望向別處,頓了會兒,餘光再瞥過去,觸到對方目光,不自然了。


  單反放桌上,她繞過沙發要走,徐風「唰」地站起來,雙臂一伸,從身後把她摟回來,對著她耳朵出氣:「這回裝不了了是不是?」


  一掙扎,腰間的衣服又縮上去了,小蠻腰盈盈一握呀。


  徐風算是把梁春雨這個人摸透了,壞得很吶,你想等她主動送上門?想等她突如其來給你投懷獻愛?你想?想得美。


  徐風心想,我再溫柔一點,她讓我一輩子原地踏步也可能。


  這麼一想,徐風的手已經握在她腰側了,上下輕輕地撫,溫軟的手摸到哪裡都是要害,真是有點孟浪。


  梁春雨覺得他的手根本不在腰側,簡直鑽進皮膚,掐著器官,按一下,都要一個激靈。


  她微微喘氣,手伸下去制止,徐風在她腰眼掐了下,梁春雨一抖,他隨即緩和下來,指腹輕輕地揉搓撫摸。


  梁春雨聽到他加重的呼吸,潮濕熾熱地頂著耳膜,慌亂間回過頭看他,他卻還是笑的:「送上來了不是?」


  話音未落,他湊過去含住了她的嘴唇,碾磨挑逗,及盡溫柔。


  他的手也是,沿著保暖衣的下擺探進去,上移。


  上等的思想,下等的慾望,叫人如何應對?

  關了太久的東西,只進不退,洪水猛獸,恍恍惚惚地逼迫人到在臨界。


  梁春雨攔不住他了。


  她其實也知道,沒什麼好攔的,可是他從她嘴角吻到耳邊,熾熱又潮濕的呼吸頂住耳膜,縱情往下,她在驚慌之餘,四肢百骸被淬磨過般失了力,筋骨血脈完全攤開了,未知的迷離水一樣火一樣要她埋沒於此。


  徐風的手攀到一處,她再也忍不住,無聲地開口,胸口劇烈的起伏。


  可她還在現實里,看見窗外民宿屋頂上的一片冰白,手指緊緊掐住身後徐風的大腿。


  她很清醒,清醒到極點,感受到他的手,又柔,又貪,又暖。


  徐風將她抱了起來,走進卧室,放在床上。


  梁春雨不看他,負隅頑抗,像一支強弩之弓,她怕自己的失勢與沉淪。


  徐風從她的身體上退開,他是率先入局的那一個,抬頭的時候,眼裡欲和愛俱在。


  他重又捧住她的頭,一點點吻下來,每一處,再到她的耳邊,忽啞聲叫她:「小春。」


  沒有回應,梁春雨這時沒法回應,她緊緊攀住他的衣領,眼中是「夢裡不知身是客」的迷幻。


  她這樣的人,沒有夢想,最自由,也最放不開的。


  徐風也難忍,他有無邊的綺夢,想與她共赴雲雨巫山。


  可他還是吻她,嘴唇是心跳的出口,他要吻她,相濡以沫時,情真意切。梁春雨喉嚨一動,他抬起頭,終於,兩人湊到一起,像一對交頸摩挲的鴛鴦。


  心潮湧動間,梁春雨想到呂素彈的《春江花月夜》,迷幻和□□一縷縷卷過來,無邊的遐思悠悠蕩蕩。廣袤的天地間,身輕如燕,飛掠而過,江面粼粼起伏,而後是綻開的潮水,一波接一波,無盡。


  窗外有雪,萬籟俱寂的冰白,方寸之地□□百態,笙歌鼎沸。


  X也好,愛也罷,兩情相悅,塵埃落定。


  夜半時梁春雨醒來,影影綽綽間,見窗邊靜立了一人,手撐在欄杆上。


  霧凇沿岸分佈,層層疊疊的雲翳。


  梁春雨出去倒水喝,回來時他還站在原地,似在發獃。


  她捧了那杯水過去,走到他身邊。


  徐風回頭看她,灰濛濛的空間,兩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


  徐風在昏暗中開口:「醒了。」


  「嗯。」


  徐風笑起來,把她摟過來:「小春,你看這下面,一點也不像人間。 」


  「是不像……」梁春雨往下看,輕聲呢喃一句。


  「我每次看下去,都要回過頭看看你,我覺得你們,真的,都讓人輕飄飄的。」


  他說到這裡,忽然低頭問她:「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嗎?」


  梁春雨在他臂彎里怔愣下,對上他的目光。


  她說:「是不是太早了?」


  徐風看她驚愕的眼睛,過會兒移開,點點頭:「也是。」


  也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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