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徐辰

  徐辰側著臉栽在安全氣囊上, 一動不能。衣服上是斑斑點點的血污, 尤其是兩條手臂, 鮮血淋漓。


  這人動不了, 但還有氣兒,撞暈過去了。


  梁春雨看他前襟有血, 不敢貿然搬動, 怕骨折刺穿器官。


  她跑回去鄭淼車上翻出車載急救包, 拆開紗布和止血帶, 手忙腳亂給他止血。


  救護車來之後, 醫護人員給他罩上呼吸器, 用酒精把他糊滿鮮血的臉洗乾淨。


  儘管如此,徐辰的臉上的五官已經擠在一塊兒,臉頰和下巴變形浮腫得老高, 青紅交加的額頭和鼻樑處還有細細的刮傷,看起來十分得駭人。


  梁春雨一直沒認出他,別說她,就算徐辰親爹親媽來了,也不一定能認出。


  徐辰吊著一口氣,腦門子里都是淤血, 醒一時昏一時,倒是用那雙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認出梁春雨來了。


  上次她就跟他說讓他開車注意點兒, 沒成想一語成戳, 還讓人給救了。


  他腦子混混沌沌的, 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一會兒想起爹媽和哥哥,一會兒想起心愛的小女友,淚流不止,愣是說不出一句話。


  掙扎一會兒,又昏過去了。


  護士從徐辰口袋裡找出錢包和手機聯繫其家屬,梁春雨看見身份證上的那張乾乾淨淨的臉,才猛然憶起這就是上次來白鑫大廈前找徐風的那個那男孩。


  再看一眼,身份證上規規矩矩「徐辰」兩個字。


  真是徐風的弟弟。


  警報器鳴叫著一路急行到醫院,醫護人員抬著半昏迷的徐辰推進側門,旁邊的護士攔住梁春雨,讓她先去交押金。


  梁春雨此時也是一身的狼狽,手上和T恤都沾了血,幸虧上衣是黑色的,看起來像是被汗水浸濕了一塊。


  等她交了錢回來,徐辰已經被推進去急救了。


  空空的走廊里空無一人,梁春雨坐外邊,時不時朝急救室瞥去一眼。


  想到記憶中毫不吝嗇就朝人笑的徐風,越發希望徐辰能夠安然無恙,為此甚至有些迫切。


  空氣中的消毒水味很重,不時來回走過幾個護士醫生。


  沒過多久,一陣嘈雜的人聲夾雜著低低的哭泣,快速滾動的擔架床車輪聲由遠及近。


  擔架床上已經昏迷的小孩被送進了另一件急救室,剩下手術室外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相互依偎著慟哭。


  兩人都還穿著家居服,臉色憔悴,眼中流露深深的懼怕與恐懼。


  在這個地方,很容易讓人理解「悲憫」兩個字。


  這樣心若刀割的時刻,她也曾有過,不止一次。


  之後的一千多個日夜,梁春雨唯一明白的一點是:五年前,她和母親呂素,就已經緣盡了。


  緣盡的意思是:從呂素閉眼訣別的那刻起,時間荏苒每一分,到永遠,到盡頭,都不會再相見 。


  想想,還是遺憾,說不出的遺憾。


  **

  一號手術室門開了,梁春雨站起身,一群醫護人員推著雙目緊閉的徐辰出了手術室。


  藍色隔離服的主刀醫師和助手緊隨其後,其中一個助醫正是剛才救護車上醫護人員之一。


  那護士見到梁春雨,摘了口罩對她點點頭:「放心,他沒事了,現在給他轉去病房。」


  梁春雨悄悄鬆了一口氣,沖護士微笑了一下。


  護士邊往前走邊說:「他的家屬估計也快到了,你在這等一下,他們會把錢還給你的。」


  梁春雨沒打算留下來等家屬,這錢本來就是徐辰上次輸給她的,現在知道他是徐風的弟弟,梁春雨不想要了。


  下到一樓,正要往外走,迎面匆匆走來一對神色惶急的中年夫婦。


  他們四處張望了一下,見一個小姑娘經過他們身邊,便一伸手急急攔住她,萬分焦急道:「小姑娘,急診手術室在哪你知道嗎?」


  梁春雨點頭,指著電梯道:「八樓,出了電梯左……」


  還未說完,那對夫妻已經道了謝急忙奔去電梯。


  徐爸徐媽一路飛奔來,兩顆心驚痛交加,都要為小兒子操碎了,分秒難熬,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手術室。


  出了電梯,去前台一查,才知道徐辰的手術已經結束,人轉到普通病房那邊了。


  徐辰病房裡有個護士正給他打點滴,見一對夫妻慌裡慌張進來,心裡瞭然了。


  「請問是徐辰的家屬嗎?」


  可憐天下父母心,徐爸徐媽看著兒子,淚目到話都說不出。


  護士給他們講解了一下徐辰的情況,大意就是路人及時施救,醫院搶救及時,只要好好護理康復別引發後遺症,出院后應該還能活蹦亂跳。


  不幸中的大幸,徐媽潸然淚下,之前一晚上都強憋著,此時稍一放鬆,人就有些犯暈,徐爸忙扶她坐下。


  護士看了眼他們身後:「救了他的那個女孩兒你們見了嗎,押金是她交的。」


  徐媽搖有些驚訝:「有人救了他?」


  「是,她打的急救電話,還給他坐了急救處理。」


  徐媽聽了這話,眼眶有些發酸,她的兒子運氣總算不太差,生死關頭都能遇上貴人。


  「你們剛才上來沒見著她?」護士有些奇怪,「不該吧,剛才還在手術室外見到她了。」


  「那姑娘什麼樣子?我們待會兒去找找。」


  「哎呀這也不好說呀,打扮得挺普通的,好像是黑色T恤,牛仔褲,看起來是年輕的,……」


  徐爸仔細聽著,腦中忽而靈光一閃,插了一句嘴:「是不是短髮,皮膚很白,中等個子。」


  護士點頭:「沒錯,你們已經見過了?」


  徐爸徐媽對望一眼,驚異不已:「她走了,剛才我們進醫院,她正要走。」。


  護士也很驚訝:「這不該吧,她手術前還去前台交了錢的。」


  ……。


  再說說徐風,他也是苦呀,一生沒遭過什麼大災,這回好了,直接扔過來一枚十萬伏特的深水□□。


  醫院來個電話說你弟出車禍正要進急診手術室,你快過來一趟吧。


  聽到這話,誰不急得嘔血?


  徐風衝出賓館的時候,腦子還跟過了電似地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徐辰,別說二十七還是三十七一大男人,他怕,真怕死了。


  時間過了凌晨,高鐵和動車都是開天窗的時間。


  訂飛機票的時候,徐媽終於打來電話,說徐辰已經出了手術室,除了有些腦震蕩外,四肢健全,心跳穩健,剛才還醒了一會兒,說話一板一眼,條理清晰,可見沒有淪為腦殘。


  還有,徐媽說剛才交警來過了,說他是酒駕出的事兒。


  徐風舉著手機的手一放下,人都有些犯暈,也不管街上橋上,大半夜在馬路牙子上坐下了。


  這時再想起徐辰和他那破車,就不是驚懼不是擔憂了,無名火竄上腦門,那真是牙癢手癢哪哪都覺得可恨。


  ***

  徐辰皮歸皮,鬧歸鬧,這一回算是遭了大難,心理上的煎熬可以緩一緩,身體上算是被折磨得夠嗆,一動吧,痛;不動吧,還痛。


  徐爸徐媽的反應跟徐風一樣,知道他脫離危險后,化悲傷為震怒,怒其不爭。


  徐辰麻藥勁兒沒過去的時候,徐爸作為一名老資歷且一向致力於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青少年心中紮根的老軍人,搬了個小馬扎,在徐辰耳邊自言自語訓斥上了。


  徐爸:酒駕的事兒你都幹得出來,經過這一回,我算是知道了,你這種人,是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的,簡直是社會主義的蛀蟲,毒害人民安全的老鼠屎!

  徐辰暈著呢:「……。」


  徐爸:沒想到啊,我為國家為社會兢兢業業培養棟樑二十餘年,自認光明磊落,到頭來,我自己的兒子,竟然被一群人帶著酒駕!」


  徐辰:「……。」


  徐爸(挪開眼睛擦擦眼睛,悔不該當初狀):「我的錯,我的錯啊,我有愧與黨,有愧與群眾啊!……」


  ……。


  相對於徐爸的敦敦教導與痛心疾首狀,徐風就比較有針對性了。


  他一趕到醫院,就給了徐辰終身難忘的一次教訓。


  徐辰在痛與劇痛中睡了一夜,睜開腫脹的雙眼,麻藥的勁還沒過去,全身一動不能動。


  入目,左邊爸爸媽媽,右邊哥哥。


  徐辰這時還沒意識到事情到怎麼個地步了,也不知道家裡邊已經被他酒駕車禍的事折磨得雞飛狗跳,純粹憑著本心問了一句:「爸媽,哥,我那車怎樣了?」


  這一句當即就讓徐爸炸了,他本來就為徐辰酒駕的事憤怒不已,此刻見徐辰裹得跟木乃伊似地還敢提車,更是怒不可遏:「你個不孝子,還敢提車!!……」


  徐辰懵了,躲也沒法躲,幸虧徐風及時攔住了即將「行兇」的爹。


  徐辰只剩兩條縫的金魚眼感激地看了哥哥一眼,示意哥哥給他講幾句好話。


  徐風不負他望,:「爸,他現在躺床上,您生氣也沒用,彆氣壞身體。」


  徐辰感動到淚目,親哥哥喂,還是你最疼我。


  徐風按著徐爸往椅子上一按,轉身望向徐辰。


  徐辰半博取同情半撒嬌:「哥,我膝蓋下面好痛……。」


  「你那車報廢了。」徐風靜靜說。


  「啊……。」徐辰不無遺憾,那車子他花了很多心思,專門請人改裝過的。


  「但是你也不用擔心這個。」徐風話題一轉,面無表情又絕對正經地說了下半句話。


  「就算車子沒事,你缺了條腿,以後也沒法開了。」


  徐辰的表情一下子凝在臉上了,腫泡的眼皮漸漸撐開,像是終於消化了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種不可置信的絕望。


  他直直看著徐風,仔細地觀察徐風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和神情,看他是否在說謊。


  「我沒騙你。」徐風不看他,拿了一個枕頭替他塞在脖頸下。


  徐辰努力把眼神往下移,自己左腿大概是折了,被牽引器高高吊起懸在中空。


  右腿呢?徐辰麻藥勁兒沒退,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右腿。


  到這時,徐辰心頭才是哇哇一片涼。。


  哥哥的確有可能仍然在騙他,他的腿是「有可能」還在的,但是他根本沒法承受這樣一種存在的「可能失去」,光想一想,心就顫巍巍直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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