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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當老闆的司機

  他看向汗涔涔的梁春雨,頭向後撇了下,示意她往靠邊:「我來。你先上車吧。」


  徐風把鄭淼往後車座一扔,關上車門,才發現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


  梁春雨已經坐到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徐風隨後坐上來,打開了空調。


  梁春雨撈起耳機線在手機上繞了幾圈,隨手放在中控台。


  徐風報了一個地址:「先去那裡,你往前開,路我指給你看,得先把你們老闆送回家。」


  「嗯。」梁春雨應道,眼睛盯著前面的路,前方有一輛車子停歪了,輪胎和車屁股直直衝著他們車頭,顯然是後來硬卡進去的。


  梁春雨打死方向盤,穩穩將車子挪出了車位。


  鄭淼說得沒錯,她開車確實穩,而且小心。


  車子平緩行駛了一段,徐風才發現梁春雨的腦門子和脖子上其全是汗,連鼻頭都是細密的小汗珠。


  她的鬢邊和髮際處已經濕了,幾縷頭髮粘在面頰上,好在是短髮,所以也不顯得亂。


  她的面頰很白,此時卻有兩團不正常的紅暈,顯然是熱出來的。


  副駕駛座上面的遮光板上套了一盒紙巾,徐風伸手,抽了兩張遞給梁春雨。


  「小姑娘,擦擦,」徐風笑道,「你現在像是從工地搬磚回來的。」


  梁春雨接了過來,單手操控著方向盤,禮貌地又說了聲謝謝。


  她單手拿紙巾擦了擦鼻子和額頭,把擦過的紙巾捏在手中揉了一下團在手中。


  徐風注意了一下方向盤,她握把的地方有些潮濕,顯然是有手汗。


  車廂太悶,有幾分尷尬。


  「小姑娘,你叫梁春雨是吧?」徐風個性外向,主動開口。


  「是的。」


  「哪裡人吶?」他問。


  「B 市」


  「B市,」徐風重複了一遍,挑了挑眉,神色蠻驚訝的,「我以前在那裡上過中學。」


  「喔。」梁春雨接了一句,看著路面,沒下文。


  「……」


  徐風有點納悶,連句「好巧」也不會說,讓人怎麼接話。


  「……明譚高中。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


  「……。」


  徐風突然就鬱悶了,不想和她講話了。


  他是個很會說話的人,他很有分寸,可以把話說得恰到好處,既不聒噪也不無聊,但是他看出來了,梁春雨沒有興趣和他聊天。


  她應當是不怕尷尬的。


  於是徐風就滿足她,不找話題了,反正尬聊他也不爽。


  就這麼杵著,車廂里一片安靜,一個轉方向盤,偶爾指指路。


  車子停在一棟郊區的大別院前面,徐風打了個電話,很快有人出來,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鄭淼抬了出去。


  梁春雨掉頭,開回商貿城。


  **

  兩人靜靜坐了一路,梁春雨眼睛往徐風那邊瞟了幾下,有些不自然地開口:「徐……老闆,能關空調嗎?我有點冷。」


  她稱呼他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老闆」兩個字等同於後綴。


  徐風心裡還有幾分鬱悶,也懶得糾正她的稱呼,默默關了空調。


  「謝謝。」梁春雨倒是道了一聲謝。


  ……。


  車廂的溫度適宜,環境安然,徐風神思有些飄然,闔上眼睛小憩。


  梁春雨此時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機忽然同電鈴一般響了起來。


  這是一首曾經火遍大街小巷的電鈴,山丹丹開花紅艷艷,何佳橙為了捉弄梁春雨特意給她調的。


  梁春雨對於沒有必要再換的東西是不怎麼執著的,橫豎作用都是一樣的,無非就是提醒人接接電話。


  所以她只是把音量調小了些。


  這時候馬路空曠,車廂寂靜,於是這首紅遍大江南北的陝北名曲在阿寶哥的一把好嗓里,重現經典。


  梁春雨慌忙伸手去撈手機。


  徐風本來有點睡意了,剛閉上眼,神思倦怠,飄渺浮動。


  驟然響起的鈴聲中高音裊裊,激情滿載,噩夢般直接將他驚醒了。


  喝了酒後微醺的神思幾乎是被一下子攫回現實,登時覺得睡意全消。


  突如其來的驚嚇弄得他有點發懵,半晌才回過神,倒也沒覺得怒,有點想笑。


  梁春雨還維持著伸手夠手機的姿勢,是車子行駛的過程中手往副駕駛座滑了一下,直接滑倒了副駕駛座前,她一直夠不到。


  此時她也意識到徐風被驚醒了,抱歉地看著他道歉:「對不起。不好意思。」


  徐風看了那手機幾秒鐘,拿起手機遞給她。


  梁春雨結果手機,指腹不小心擦過徐風的手背,徐風感到手背與她接觸的部分劃過一點濕和涼。


  他往方向盤看了眼,梁春雨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空出來的邊方向盤上還有一個濕潤的手印。


  這小姑娘很愛出手汗。


  梁春雨接過手機看了看號碼,是人事的。


  她一手放在方向盤上,一手滑到接聽鍵,剛想張嘴,對面的電話里就連珠炮般來了一連串語氣嚴厲的指責,怒斥她剛來沒幾天就敢曠工。


  梁春雨自從接起電話,嘴巴張到一半,沒來得及給自己解釋一句,被批了個狗血臨頭。


  人事語氣確實不好,她說你一個新來的學歷不行,連點時間觀念還沒有嘛?還想不想幹了,啊?還想不想幹了??


  隔著一個手機,對面人咄咄逼人的語氣在車廂里透了個十成十。


  對方指責的說辭一套接一套,行雲流水一般不間斷,越說越過分,梁春雨實在插不進嘴,再加上要開車,一直注意著路況,心思也沒全在這個電話上。


  倒是徐風聽著聽著,眉心蹙了下,看向面目平和的梁春雨。


  她臉上倒也沒有委屈和急於辯解的神色,只是在人事問她:「你還來不來上班了」的時候抓緊時間插了一句嘴:「來的,就快到了。」


  人事聽見了之後又借題發揮,現在才來,都幾點了,你乾脆不用來了……。


  徐風忽然伸手把梁春雨虛抓著的手機拿過來貼在耳邊,入耳便是喋喋不休的苛責。


  他看一眼梁春雨,向她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


  徐風打斷對面怒氣沖沖的聲音:「她出來替鄭淼辦點事,現在開車。」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從容且冷靜,還算禮貌。


  對面靜了一下:「你是?」


  「我是徐風。」


  這次對方沉默得更久。


  兩人說了幾句,徐風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中控台:「跟她說清楚了,等下不會為難你的。」


  「麻煩您了,謝謝。」梁春雨真心感謝徐風解圍。


  「沒事。」徐風有些無聊,轉眼去看窗外。


  兩人一路無話。


  車子開到公司樓下,梁春雨拿了手機塞回包里,兩人下車。


  梁春雨把鑰匙給徐風,徐風瞥了一眼沒接:「直接給你們人事,他會還給你們老闆的。」


  商貿城的電梯大,而且緩慢,一路上到四樓,兩人不發一語。


  沒別的,就是謎般的沉默。


  開電梯門的時候,梁春雨說:「我先走了。再見」


  「嗯。」徐風正在發簡訊,眼睛盯著手機屏幕,沒抬頭:「再見。」


  梁春雨走了出去,拐個彎就消失了。


  徐風按上關門的按鈕,想了想這個女生,覺得挺神奇的。


  她好像沒什麼表情,對別人也沒什麼好奇心。


  梁春雨把鄭淼車鑰匙給人事的時候,人事的表情有點好看的。


  人事跟著鄭淼幹了N年,換了三個公司,做一個敗一個。


  好在鄭淼有爹,爹地呢,有錢。一個公司敗,就有一個公司開。


  對人事來講,鐵打的老闆流水的公司,她也算是鄭淼手下的元老了。


  但就是這麼N年裡,她跟鄭淼這個整天胡吃海喝的挂名老闆也沒說過幾句話。


  再說徐風,樓上傳媒大公司的總監,那跟他們這樓的小公司真的不是同一個級別,是真的大公司。


  徐風去年因為開發了新客戶群在商業圈很是火了一陣,據說家世很不一般,才貌雙全的傳媒男神,人間貴子雪花神龍,全公司都知道這麼號人物。


  現在這是個什麼情況?三個小時的功夫,梁春雨做了什麼跟這倆個人混到一起的?


  梁春雨曠了幾個小時,有點過意不去,主動解釋道:「我幫老闆開車。」


  人事看起來並不相信:「那徐總監……?」


  梁春雨:「他跟老闆一起吃飯。」


  人事還是心存疑慮:「老闆怎麼找你開車?」


  梁春雨想了想:「他應該是自己懶得開。」


  這解釋沒毛病,鄭淼就是懶得開。


  **

  徐風上了五樓,剛進辦公室,就看見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了個人,左滑來右滑去看著是挺歡脫的。


  秦晏舫看見徐風走進辦公室,站起來笑著說:「玩忽職守,去哪了?」


  「吃飯,」徐風說著上下打量秦晏舫,「你跑到我這邊來幹嘛?」


  「查崗唄,看你這不是被我逮到了?」秦晏舫笑嘻嘻的。


  徐風點頭:「下次公司職務調動的會議,我建議你調去考勤小組。」


  秦晏舫是廣告策劃部經理,徐風是運營部的總監,高中一起讀過幾年書,關係蠻好的。


  徐風走到辦公桌前,笑道:「鳩佔鵲巢,你起來。」


  「哎,我聽說鄭淼的大款爹又給他折騰了個小公司,就在樓下,是不是真的?」秦晏舫站起身趴在辦公桌邊沿。


  「嗯,剛和他吃了頓飯。」徐風坐回辦公椅,翻了翻桌上的文件。


  「嘖嘖,」秦晏舫嘆了口氣,艷羨道,「你們這種富二代真可怕,說創業就創業,賺了進自己口袋,賠了爹媽擔待。起來了是商界精英,倒下了就當仰望星空。」


  徐風歪頭看他:「你給我解釋下,什麼叫『你們這種富二代』?怎麼就『你們這種』?大家都是人民群眾,你可別想搞分裂,隨便給人打標籤啊。祖國至今還未統一,就是因為有『你這種』動動嘴皮子就挑撥離間想破壞團結的。」


  「行行,我也就是這麼一感慨,你給我安的這罪名這可夠大的,」秦晏舫擺擺手,「你兢兢業業幹了這麼幾年才混上來的,我能不懂嗎?我懂。正因為我懂,才更嫉妒你,要家室才華相貌一樣不缺,你TM開掛了吧?」


  「嘖嘖,」徐風坐回椅子,「平時不覺得,聽你這麼羨慕嫉妒恨的語氣,我現在還真有點成就感了。」


  「我靠,你怎麼這麼找打。」


  ……。


  鄭淼這個拿錢不干事兒的挂名老闆對梁春雨印象十分之好,自從梁春雨一腳油門將他的車子帶出死角,她的這門技藝就給了他一種難以磨滅的驚艷與好感。


  好比一隻不起眼的醜小鴨,忽然朝他揮出了兩隻大白鵝的翅膀,鄭淼眼前一亮,既驚且嘆,心裡想的是:我靠!人才!


  而且他覺得,梁春雨這個人,藝高話不多,實誠,可靠。


  誠實的人理應受到獎賞,是人才,就該為他所用。


  於是他決定破格把梁春雨從會計助理「提拔」為司機。


  想一出是一出的鄭淼第二天就進了會計辦公室,把自己的車鑰匙丟給梁春雨:「小春,以後我出門就叫你了啊。」


  這種信任對梁春雨來講是個磨難。


  她勉為其難給鄭淼當了幾天免費司機,鄭淼這人是個二世祖,沒本事但是攤上一個十分有錢的爹地。從年輕時養成晝伏夜出的習性,燈紅酒綠夜夜笙歌,夜幕降臨才是夜生活的起點。


  梁春雨自從接了他的車鑰匙,就沒在公司好好待過幾個小時,早上跟著老會計學製表,下午就得開車拉著鄭淼去城東城西的窩點搓牌喝酒。


  這等於她幹了兩人份的活。2500的工資除以2,一份工作1250元,她無疑是城市裡最廉價的勞動力,工地搬磚都比這有前途。


  這樣下去沒有出路,不是餓死,也會累死。


  忍了一個星期,她開始盤算著辭職。


  隔了一天,她去找了人事說明了去意。


  人事聽到她要辭職的消息,第一個反應是:不工作了?這麼快就被老闆包養了?!


  梁春雨辭職的理由是,不想當司機,沒時間學習專業的會計知識。


  人事把梁春雨的辭職意向以及理由傳達給了鄭淼,鄭淼一語道破玄機:「不就是錢嗎?給她加錢!」


  辭職信駁回,梁春雨的收入一下多了4000千塊。


  饒是人事在職場浸淫多年,甚至職場各處奧妙,也不禁在心裡佩服梁春雨:這一仗幹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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