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潛水是一件非常容易上癮的事, 體會過海水和魚群包圍的安寧感, 第二天被曬脫皮的痛感也變成了想要再次下海的理由。
貝芷意在來海島的兩個月後, 終於黑了一點,比起原來深度死宅的蒼白感, 她現在的膚色更接近活人。
她的話仍然不多, 但是存在感卻漸漸地變強了。
之前和安同維克多他們聊天的時候, 她會習慣性地躲在角落做自己的事, 維克多在她來的第二天跟她說的那些話她一直記得很牢。那時候的她,是比依坦他們更遊離的過客, 她不敢留下太多關注, 不敢讓自己有更多的不想離開的理由。
那時候, 有距離感的離島因為碧海藍天,美得像是夢中的世外桃源。
而現在這個沒有距離感的離島, 讓她看到了一絲殘破的影子。
遊客越多垃圾越多, 島民們和志願者之間的摩擦在旅遊旺季快要來臨前,變得日漸緊張。
島上的島民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和志願者們走的比較近的阿蓋阿布他們, 他們和志願者基地合作多年,大部分收入都來自於志願雇傭工作,再加上志願者們平時聊天內容的耳濡目染,他們對自己家鄉的環境了解會比一般的島民多很多。
而另一派, 則是窮山惡水中出來的刁民。
他們並不介意自己的家鄉變成垃圾站, 他們更不關心過度開發物種消失和全球暖化, 他們, 只愛錢。
他們羨慕那些商業化后海島上富起來的居民,也羨慕內陸燈紅酒綠的生活,他們對和安他們這些從富有國家來的志願者們,敵意很重。
他們認為和安他們在別人的地盤上指手畫腳多管閑事。
怒意和不滿累積后,也曾經發生或幾次小規模的爭執,久而久之,志願者們就再也不涉足離島南面的當地人居民區。
而上次把那封粉末病毒信封塞進志願者補給快遞里的人,就來自於小島南面。
巡警帶走了那個人之後,又來過幾次離島,帶走了更多南面的島民,一直以來壓抑隱藏的矛盾,在這次事情之後有了爆發的跡象。
一直在試圖解決矛盾的人,仍然是和安。
「他們的初衷沒什麼錯,窮怕了,再加上交通便利后,他們出去看過外面的世界。」和安揉揉眉心。「拋開那些本來就偷偷參與偷獵的傢伙不談,其餘的人想要的也不過就只是錢而已。」
「上次談的旅遊投資已經有一些眉目了,後天我會去南面。」和安先壓下維克多想揍他的手,「島上的村長還有巡警都會去,不會鬧出什麼大事。」
「鯊魚保護區就建在這附近,我們不可能完全撤出這個島。上次抓進去的那幾個人你又不是不認識,那波人遲早會來基地鬧事,在這之前得先把其他人穩住。」和安語速很快,「後天我一個人過去,你和依坦留在基地以防萬一。」
基地里還有貝芷意,非常時期他不放心大晚上留她一個人在基地。
「你不管管!?」維克多在深呼吸了幾次還無法壓下怒氣之後,開始曲線救國——他沖著貝芷意瞪大了眼睛,然後迅速的被和安用手肘卡住了脖子拽出了大廳。
「……依坦?」貝芷意轉頭問打算趁機偷溜的依坦。
她其實並不能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安只會把他願意說的事情告訴她,而他不願意說的事,貝芷意只要開一個話頭,就會被他迅速轉移話題。
她不習慣追問,而且內心深處,她隱約的覺得和安身上應該有一些不能碰觸的部分,他如果不主動坦誠,她不想擅自揭開。
她總覺得,她擅自揭開了,和安會受傷。
比如,關於和安的往事,關於和安的人脈。
可是維克多今天反常的在她面前再次表現出兩個多月都未曾表現出的氣急敗壞讓她有些緊張。
維克多很溫柔,從來不會做讓人不舒服的事。他今天的行為,其實是有些失控的,他讓她管一管的時候,和安的臉色明顯變了。
她和他確定關係后,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突然冷下臉來的樣子了。
眼皮莫名的狂跳,她終於忍不住想要開始追問。
「我只要知道維克多剛才說的事。」其他的,她會忍住。
在和安願意說之前,她都會忍住。
依坦湛藍色的大眼睛眨了眨。
「你知道我的立場一直是置身事外,除了撿撿海洋垃圾,研究下海洋生物,其他的事情,我不會插手也沒有興趣插手。」依坦嘆了口氣。
他身上有北歐人最典型的特質,不笑的時候,距離感很強。
「我現在要說的這些,和我的立場無關,你聽過後做出的所有行為,都和我說的話無關。」他再次重申。
他不想說的,哪怕貝芷意已經在向他救助,他也只是想要矇混過關的。
但是貝芷意說,她只想知道剛才的事。
她並沒有想要挖掘太多,或者說,她並沒有想要從他的嘴裡知道那些事。
她不是小櫻,她已經成年,並且很有分寸。
那些他一直看在眼裡卻不願意過多置喙的事情,或許是可以告訴貝芷意的。
「這個島附近的公海上一直有一個偷獵組織,各個國籍的人都有,他們常年混跡在公海,偷獵鯊魚,鯨魚還有其他的保護動物,因為利潤很大,中間有很多盤根錯節的關係網。」
「安這幾年一直在和這個偷獵組織斡旋,他暗中破壞了好幾次他們的關係網,黑市上面從去年開始,就有人出巨資懸賞他的人頭。」
「……」貝芷意臉變得煞白。
「這個島南面的居民區裡面有一些混混,也在偷獵組織裡面,上次送信被抓走的那個,還有後來被巡警帶走的好幾個應該都是。」
「我們的信息和他們不對稱,但是我知道安一直懷疑,南面居民區裡面,應該有偷獵組織的頭目,他這一年經常有事沒事找借口去南面,應該都是為了這個事。」
「他很不要命,認識你之後看起來雖然好一點了,但是真的遇到事情的時候,我覺得他那點不要命的性格本質壓根就沒改過。」
「四個月前,他用他以前的社會人脈找到了願意在這個海島上建生態旅遊的投資方,具體方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最近一直往麗貝島這些商業化大島上面跑,應該都是在談這些事。」
「安很有本事,如果他願意把不要命的習慣改改,他能做的事情,會比現在更多。」
依坦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
「有句話。」他又停頓了一下。
貝芷意看著他。
「安,需要被救贖。」他看著貝芷意的眼睛,「他並沒有打算活下去。」
「他做所有的事,都會做到極致,那並不是因為他太喜歡完美,而是因為,哪怕有一點點因為他沒做到極致導致的失敗,他都會崩潰。」
「安很可憐,比我們所有的人都可憐。」
「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因為你一直沒有主動去問,你給安留的距離,讓我覺得,你能給安足夠的安全感。」
「不要像維克多那樣硬碰硬的去勸。」
「他大部分的時候,需要的只是支持,你只需要在察覺到他又控制不住的開始拚命的時候,攔住他就可以了。」
「不要逼問他。」
「安是我的朋友,我對他的在意比對這個該死的島多得多,我本來是打算等維克多也離開這裡了,我就把這裡的事情上報,直接關了這裡的志願者中心。」
「安和維克多捨不得做的事情,我捨得。環保這件事,一己之力根本無力回天,但是安這樣的人,獨一無二。」
「我把這件事告訴你,是想讓你記住,如果有一天你攔不住他了,記得來找我。」
「我有辦法掐了他的臂膀,讓他沒辦法再走下去。」
「絕望,也比送命好。」
一直以來都遊離在外立場中立的依坦,在那個晚上說了很多。
除了和安不能被碰觸的過往,他對貝芷意坦白了他的立場,他說,他說的話可能會被很多人唾棄,但是在他看來,和安的能力遠遠大於現在這樣幾乎在送死的自我救贖。
他在和安和海島之間,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和安。
他說,和安願意和她戀愛,讓他看到了和安能被改變的可能。
他在那天的最後,很誠懇的謝謝她。
「昆池岩的那個晚上。」他告訴她,「你因為不敢看屏幕偷偷偷看安的時候,安並沒有睡著。」
「他在你睡著之後,去你房間拿了毯子,讓小櫻給你蓋上了。」
「他一個人嚼了一晚上的煙草。」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那麼溫柔的樣子,你的柔軟,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試著再主動一點吧,等你真的擁有了安之後,你會感激我的。」
「他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