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再過招
還未到當值的時辰,京華府庫大門緊鎖,側門也未開,宇文懷都已經到了。他特意從府庫正門外的石獅處經過,兩頭石獅依舊威嚴。
梁軒仁再見宇文懷都的時候吃了一驚,一為他的突然襲擊,二為他的身形消瘦。幾年不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消瘦的麵龐上增添幾分不合年紀的曆經百態的苦澀。
“不知太子殿下到來,下官禮待不周,還望海涵。”梁軒仁道。
宇文懷都勾起了嘴角,徑直抓起了梁軒仁的小臂。
“不知為什麽,看到你,我就覺得踏實。”
說話間,宇文懷都扯著梁軒仁就往府庫內走,德順在後緊緊跟隨。
這個地方,宇文懷都隻來過一次,京華府庫內布局陳設並我多大變動,憑借著微弱的記憶,他還真的找到了糧倉的位置。
“下官不解,太子拉我來糧倉做什麽?”梁軒仁道。
“庭南上書言,我日前所調之糧,已經傾盡京華府庫,我不信,開倉。”宇文懷都直言道。
梁軒仁嘴角微微抽搐一下,隨即恢複正常,“殿下若不信,可查府庫的糧冊。”
“糧冊我不看,開倉。”宇文懷都堅決道。
“開了倉,恐怕也要讓太子殿下失望了,京華府庫,真的無糧可調了。”梁軒仁堅持道。
“開倉。”宇文懷都再道一遍。
“好。既然殿下堅持。請。”梁軒仁取下別在腰間的鑰匙,又喚來了簿吏。
京華府庫的倉門,比之前,多設了一道卡口,開倉多耽誤了些時間。
就在這開鎖的片刻,宇文懷都心中忐忑,手心出了一層汗。
全部鎖鏈已打開,梁軒仁頓了頓,再次整理衣衫,提了口氣,親自將門推開了。
曾經這裏倉廩充實,宇文懷都望之驚喜,這次倉門又開,他從斜側瞥去,已不見昔日的充裕。
“殿下請。”梁軒仁道。
宇文懷都步入糧倉,一步而見倉廩空,再入可見空空如也。京華府庫糧倉,偌大之地,竟連一粒白米也不見。
宇文懷都舉步再入,腳步之聲甚至聽見了回響。
“殿下,倉中無糧。”梁軒仁跟在他身後說道。
宇文懷都不語,隻是沉重的前行,其間不斷舉目四望,好似一個轉身一個回眸,便能看見滿倉的糧食。
“殿下?倉中確實無糧。”
宇文懷都已經行至糧倉中心,還沒有停下之意,可就算將糧倉踏破了,也不會有糧食蹦出來,太子近日一日隻食一餐,梁軒仁也是清楚的,至此危難之際,省些體力也是好的。
可宇文懷都似乎不領情,依舊步履不停。
“天下大旱,百姓家中無糧,人人饑餓難耐,想不到,連京華府庫也無糧了。”宇文懷都歎道。
“京華府庫的糧食去了哪裏,太子是最清楚的。”梁軒仁道。
“你也在怪我,出兵魯莽?”宇文懷都問。
“下官不敢責怪太子。但太子魯莽,是事實。大旱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多少河道幹涸,草木枯竭,吃頓飽飯已經是難上加難了,太子卻執意出兵攻伐墨東。而現在,殿下不檢討自己的作為,反而感歎,京華府庫無糧。難道不會覺得……”梁軒仁沒敢把話說下去。
“覺得什麽?覺得有些可笑?”宇文懷都接言道。
“是,有些可笑。”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糧倉盡頭,宇文懷都不置一言,麵對著牆壁儼然一副思過的模樣。
“殿下,回去吧。”德順勸道。
宇文懷都一路奔波,每日隻一食,一早又在京華府庫外等候,如此不肯停歇,身體遲早會吃不消的。德順可管不到家國大事,不過對於太子健康的憂慮是認真的。
“回去?不見到糧食我哪都不去。德順,去將車輦上我的被褥拿來,就放在這片地方,我住下了。”宇文懷都指了指腳下,“就在這牆角處,我檢討自己的作為。”
“殿下這是何意?你已經親眼看過了,倉中無糧,難道你要在這糧倉一直住下去?”梁軒仁皺眉道。
“是,住到糧食出現為止。”宇文懷都扭過身來,堅決道。
“殿下這不是為難下官嗎?堂堂大燕的太子,住在糧倉之中,傳揚出去,數落的是我梁軒仁的不是。”
“這我倒是思慮不周,千不該萬不該,不能影響大人的聲譽。那這樣,我住到大人府上去,大人放心,我吃的不多,一日一餐足以。”宇文懷都道。
梁軒仁不可思議的看著宇文懷都,他這副樣子,恍然又回到幾年前,鴻運樓中裝醉討錢,京華府庫裝傻討糧。
“怎麽,大人吝嗇到一頓飯也不肯施舍我嗎?”宇文懷都問道。
梁軒仁抿了抿幹裂的嘴唇,低沉道:“太子殿下到底是什麽意思,不妨直言相告。”
“好,那我就實話實說,希望大人也是一樣。”宇文懷都眼神堅毅,“幾年前,我們已經過過招了,大人一定記憶猶新。”
“是。”梁軒仁咬著後槽牙道。
調糧濟民倒無需記恨,隻太子裝醉充楞就讓他放血,出了二百兩銀子,現在想想,肉還在痛。
“大人是否探清我的招數,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吝嗇,我是一清二楚的。調糧令來到庭南,時日不多,不推諉,不哭窮,大人痛痛快快的把糧食備齊,還多調了一千石。公文上隻一句,傾盡京華府庫就把人打發了。你覺得我信嗎?”
“信與不信,倉廩空曠,太子殿下該是親眼所見。”
“嗬,”宇文懷都輕聲一笑,“我不信。就像如果我今日道我來訪的目的,隻是和大人聊聊天敘敘舊,大人信嗎?”
梁軒仁幽幽道:“不信。”
“對嘛,我一向知道,大人是位極為稱職的主簿,管錢糧,沒有比大人更靠得住的了。所以,坦誠一點,京華府庫,還有多少糧食?”
梁軒仁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挺直了身板道:“京華府庫確實還有存糧下官未上報,下官也知,大難之中,此種作為,往重了追責,該當問斬。但是,殿下即使今日免了下官的官職,取了下官的腦袋,這批存糧,也不可被殿下隨意揮霍。”
“我何時要隨意揮霍了?”宇文懷都道。
“反正這存糧太子調不得,這糧食,是要保庭南挺過大旱的。若再不下雨,今年秋收是絕了,鋪麵上的糧食已捉襟見肘,不出半月這糧食就要入市的。”
“好,有大人這話,庭南我就放心了。但是大人,你存了多少糧食,足以保下庭南?”宇文懷都問道。
梁軒仁撇了撇嘴,滿臉上都寫著不信任。
“那這樣吧,大人,糧食入庫出庫都需要記錄在冊,你告訴我,你是如何作假欺瞞的?我知大人本心,不跟大人計較,但是難免朝中其他官僚,私吞庫糧其心不純,有傷國本。大人訴出真相,似乎無礙吧。”
梁軒仁終肯退讓,“並非作假欺瞞,隻不過是將入庫的單據以核查不清為由壓下了,能緩些時日入庫罷了。最遲年底核查前,是一定要入庫的,所以,私吞庫糧,並非易事。”
“原來如此啊。”宇文懷都認可的點了點頭。若非梁軒仁這般,有心存糧以備後用,一心想著中飽私囊的官宦之人,緩糧入庫毫無收益。
“德順。”宇文懷都突然喚道,“立刻去梁大人的辦公之地,把那裏封存,翻個底朝天也要給我找到大人壓著的單據,我非要弄清楚,大人到底存了多少糧!”
又被算計了!太子殿下,餓了這麽多日,腦子依舊靈光。
梁軒仁隻覺得自己吞入黃連,苦不堪言。
“罷了,不必麻煩了,三萬石,隻存了三萬石精米。”梁軒仁無奈道。
宇文懷都滿意的點了點頭,“禦中受災最重,借我一半存糧救災。”
梁軒仁歎氣道:“一萬石,太子不要再跟我討價還價了,身為庭南之官,至少要保此地無虞。”
“成交。”宇文懷都痛快道。
梁軒仁終於也鬆了口氣,不等太子發話,自覺的站了起來。
“我這就去查點糧食,明日太子就回京都去吧。”梁軒仁想趕人了。
“糧食不在京華府庫?”
“在……”梁軒仁剛準備脫口而出在備用倉,話到嘴邊,又忍住了。不能再被太子探到更多了,“在哪裏太子無需知曉。”
“也是,大人不放心我,也是應當的。”宇文懷都眼見梁軒仁像打了敗仗聳著身子要離開糧倉,便故意道,“德順,我們也去搬東西,我打算在京華城住上幾日,時局艱難,不便多添開支,我們就暫住梁大人府上。”
梁軒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