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閔應將信放下, 眼神中掃過一抹暗色。
穆宏伯死了,死在從廣陵回京城的途中。
說是因著那連日的大雨, 廣陵附近的山體鬆動。
穆宏伯一家的馬車途經廣陵城外一處山腳時, 被山上滾落的巨石砸中。
一共四輛馬車,被砸中的恰好是穆宏伯與程氏所乘的那一輛。
馬車上的穆宏伯與程氏被拖出來的時候, 人已經咽了氣。
穆宏伯的一張臉被砸的稀爛, 完全看不出他往日的風光。
閔應在找到穆雨棠之後, 就已飛鴿傳書回金陵, 命人將穆宏伯放了。
沒想到,是穆宏伯自己命里就註定去不了京城。
「可有線索指向是何人所為?」閔應才不相信這事是意外。
太巧了,那塊巨石就跟提前準備好了似的。
不早不晚, 不偏不倚,正好砸中穆宏伯的馬車。
「是」樂湛剛欲躬身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一臉難色的看向閔應。
「還有事?」閔應感受到樂湛的目光, 抬起臉來有些疑惑的問道。
「世子, 還有一個消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樂湛訕笑兩聲, 硬著頭皮道。
「上一次你這樣說話,可還想著後來下場如何來著?」閔應臉上的嚴肅之色消失, 換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京中近日有些市井傳言, 但說出來, 恐污了世子的耳朵。」閔應話音剛落, 樂湛就急著開口, 他可不想被罰半個月不說話。
「嗯?」閔應微眯起眼睛,稜角分明的眉峰輕輕挑起。
「京中傳言,說您與三皇子為了酈國公府家的六小姐爭風吃醋,還在金陵針鋒相對。」
「什麼?」閔應臉上滿是錯愕,還以為是什麼大事。
可是,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怎麼把他還給牽扯上了?
讓樂湛退下,閔應獨自在房裡沉思著。
當然,讓他苦惱的不是這京中傳聞的事。
他如今苦惱的是,該怎麼與穆雨棠開口,說她爹的事。
縱使穆宏伯這個爹當的不咋地,但也畢竟是穆雨棠的親爹。
……
「什麼?穆宏伯死了?」工部尚書劉乾將手裡的信件握緊,這是怎麼回事?
「屍體可已尋見?」
「稟大人,已尋見」那手下頷首回道。
擺了擺手,讓那手下先退下。
劉乾在桌案上鋪了張紙,看來此事得向那邊通一下氣兒了。
此事有些蹊蹺。
怎麼他還未來的及動手,這人就沒了。
……
「雨棠」閔應在房裡思量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用最直接的辦法。
明言。
「嗯」穆雨棠抬頭一看是閔應,又低下頭繼續擺弄著手裡的藥材。
「我將這些藥材收拾好就行了。」她以為閔應是來催促她收拾離開金陵的行李。
「雨棠,你爹在回京的途中,偶遇意外,如今已經…去了?」閔應一直盯著穆雨棠的神情。
果然,她在聽完閔應此番話之後,忙碌的雙手頓在了那裡。
「什麼時候的事?」穆雨棠的聲音讓人聽出了幾分的低落。
「昨日傍晚」
閔應站在穆雨棠身後,抬起手想要輕輕拍一下她瘦削的肩膀,安慰一下。
但是看到自己那,因為長時間握刀已經磨出老繭的寬大手掌,他又縮了回去。
男女授受不親,就算他不在乎,他也得顧及一下穆雨棠的感受。
「阿應,如今我是連爹都沒有的孤女了。」穆雨棠的語氣里多了幾分無奈,少了幾分傷感。
與薛氏不同。
對於穆宏伯,她並沒有多深厚的孺慕之情。
對於她來說,穆宏伯只是記憶中,可以稱之為爹的陌生人。
他從穆雨棠記事的時候起,就一直在她的生命中缺席。
直到前幾年穆雨棠因為她祖父去世,隨著穆宏伯回到廣陵。
父女倆才像是平常人家的父女一樣,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你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你外祖父,外祖母,你表哥,你……還有我。」閔應將手搭在穆雨棠的有些微微顫抖的肩上。
只是一瞬間的思考,就反手將她攬到了懷裡。
穆雨棠順從的將臉趴在閔應還不甚寬廣厚實的肩上。
她感覺自己此時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踏實之感。
閔應低頭看著穆雨棠的滿頭烏髮,聞著鼻尖淡淡的馨香。
此時的他,臉上像熟透的蝦子。
他感覺胸口處彷彿有些微微潮濕,她哭了。
閔應伸出一隻手,輕輕的,就像拍打小孩哄其睡覺時的力度一樣。
他練武,手上的力氣沒個輕重。
他有些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力道,拍疼了她。
「放心,往後一切,還有我在」閔應將聲音放緩。
低沉沙啞的嗓音,一下一下敲擊著穆雨棠的心臟。
「謝謝你,阿應」穆雨棠的頭依然埋在閔應的懷裡。
她說話時,已經帶上了些許的鼻音。
……
「薛大哥,我們就此別過,京城見」
閔應在馬上抱拳道。
「一路順風,照顧好表妹」薛啟銘對於閔應將他表妹拐走,怨念頗大。
「知道了,你就跟三皇子在金陵好好的當差吧」閔應一揚馬鞭,追著前面的馬車絕塵而去。
只留給薛啟銘一個越來越小的背影。
「大人,我們現在回去嗎?」
一旁的侍從看到薛啟銘還立在那裡,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但是這天上的日頭已經漸漸大了起來。
只得硬著頭皮開口提醒道。
「嗯……」薛啟銘看著遠處,閔應等人的身影已經看不到,才轉回。
如今姑丈離世,雨棠表妹只怕少不了又要守上三年的孝。
她與阿應還真是好事多磨啊。
薛啟銘長嘆一聲,臉上滿是惋惜之色。
……
穆宏伯是在廣陵城外不遠處遭山腳下遭的難,所以屍體就近,就被送回了廣陵府。
剩下的,死裡逃生的穆宏伯的家眷。則是被送回了廣陵穆家。
閔應陪著穆雨棠回到穆家時,穆家門口的白幡已經盡數掛起。
穆宏伯的幾位姨娘和庶女,都如喪考批般的癱跪在靈堂內。
看到已經換回女裝的穆雨棠突然進來,眾人都如同見了鬼一般。
「大…大小姐,您這是來帶老爺一塊兒走的嗎?」二姨娘張氏膽子最大,用絹帕拭了拭臉上的淚。
眼神中雖帶著幾分驚恐,但她還是上前試探的問道。
穆雨棠臉上有些木然,她還活著的消息,看來她爹真是不屑在眾人面前一提。
以至於眾人還一直以為,她早已身故在廣陵大水中。
如今穆家眾人視她如鬼魅,真是可笑。
「我不是什麼厲鬼,此次回來也不是來帶什麼人走。」穆雨棠稍稍平復了一下,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淡然一些。
「真的嗎?大小姐,你真的無事?」二姨娘張氏緊緊的攥著手裡的絹帕,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的猶疑。
但其實心中已然信了六分。
畢竟這青天白日的,若是鬼祟,怎麼敢輕易出來示人。
「這位是?」
閔應上前,眼神凌厲的環視了四周眾人一眼。
他個子拔高的快,如今已經身高七尺半有餘,在成年男子中也已經算是高大。
不過周氏與榮王個子都不算矮,所以如今看來,閔應的個子還會繼續長。
聲音還是有些沙啞,但是閔應從氣勢上,卻直接將靈堂內的眾人給鎮了下去。
「妾身是穆府的二姨娘張氏,不知這位公子是?」張氏上下打量了一下閔應,眼神露出些許的疑惑。
從剛剛穆雨棠回來,張氏就注意到了她身後的閔應。
看他衣著不凡,,樣貌氣質都不似一般凡夫俗子的摸樣,也沒敢貿然命人將趕出去。
如今這穆府里能當家做主之人都沒了,獨留她們一眾孤兒寡母的,難熬的很。
如今竟然得讓她區區一個姨娘出來主持這老爺和主母的喪事。
此事若放在以往,在世家大族中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事。
姨娘主事。這種事,無論是在士族還是勛貴中,都會備受詬病。
「鬼,鬼,她不是死了嗎?母親,母親,爹爹不是說這個丫頭死了嗎?」就在張氏猜測閔應身份的時候,突然竄出一個身著孝衣的總角小兒。
她抱著張氏的腿,藏在其身後,嘴角剛剛吃完雞腿的油漬還在那裡。
那小丫頭看向穆雨棠時的目光,既有厭惡,但更多的懼怕。
這是穆宏伯的第四女,穆雨荷,也是穆家老幺。
穆雨荷今年才剛剛五歲,平日里最受穆宏伯的喜愛。
穆宏伯對她與對穆雨棠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閔應聞見她的話,臉上的神色頓時不好起來。
從這孩子的話里,就不難看出。
平日里,穆雨棠在這穆府眾人眼中的地位。
「她剛剛叫你什麼?」閔應看向張氏,語氣中聽不出喜怒。
穆雨棠臉色也不好看,她一直念著穆雨荷年紀小,所以一直以來並未與她計較過。
可是如今的情形,她還是我行我素。
真是被張氏教的小家子氣了。
「母親?」穆雨荷拽著張氏的衣角,被閔應的臉色一下給唬住了。
「母親?我只知道家中子嗣只能稱呼嫡母為母親,張姨娘擔得起這一聲母親嗎?」閔應笑著看向那已經收了囂張之色的穆雨荷。
「你是誰?貿然闖進府不說,還來這管三管四的,你又是什麼規矩?」
一旁張氏的丫環看到自家主子和小主子受挫,有眼色的幫著開口嗆聲道。
「放肆,他是誰?他是榮王世子,由得你來侮辱?張姨娘怎麼教給你的規矩,讓你這樣待客。」穆雨棠雖然話是對那丫環說的,但是卻一直盯著張氏母女。
「榮……榮王世子?」張氏看向閔應的目光倏然間不同了。
屋內本來哭哭啼啼作觀望狀的穆家女眷,聽到閔應的身份,臉上的表情也豐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