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52

  蘇尚岩眸光閃爍, 明滅不定。


  「好不好啊, 表哥。」齊郁楊加重了表哥這兩個字。


  「我不是你表哥。」蘇尚岩沉聲反對。


  「你是思齊的表哥, 那就是我的表哥啰。」齊郁楊提起顧思齊,親呢的像自己人一樣, 「我和思齊就要結婚了,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蘇尚岩凝視著她, 「婚姻大事需慎重。你還沒有畢業, 這時定下婚事,太早了。」


  齊郁楊諷刺的質問道:「婚姻大事需慎重, 那談戀愛呢?難道就可以輕佻輕率, 想談就談,想走就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了?」


  咖啡的焦香濃郁芳馥, 瀰漫鼻尖。


  她的質問中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怒氣。


  蘇尚岩目光深沉, 「所以, 咱們真的見過面, 對嗎?你在生我的氣, 我感覺到了。」


  齊郁楊呵呵出聲,「呵呵,裝失憶這種手段,你也不嫌老套。」


  她拿出美鈔放在桌上, 「服務員, 結賬。」


  女店員殷勤過來, 「您稍等,找零很快……」


  「不用找了,多餘的是小費。」齊郁楊很土豪的說道。


  女店員驚訝得都結巴了,「這,這麼多,多的小費……」


  齊郁楊微微笑了笑。


  此時此刻的齊郁楊在女店員眼中形象無比的高貴冷艷,女店員幾乎是小跑著過去開門,「您慢走,歡迎您下次再來。」


  有錢的感覺真好。


  花錢的感覺真好。


  齊郁楊的手被一雙修長的手掌緊緊握住,她嘴角的笑意凝固了。


  「放開我。」她惱火。


  「死也不放。」他很倔強,「為什麼說我裝失憶?那就是咱們真的認識了對嗎?把咱們的過去告訴我。」


  他硬拉她坐下,「我要聽咱們過去的每一點每一滴。」


  「你有病呀。」她真的惱了。


  「尚岩哥。」外面有人驚喜的拍著窗,叫著他的名字。


  齊郁楊趁蘇尚岩分神往外看的功夫,用盡全身力氣猛推,把他推倒在椅子上。


  「哼!」她任性的、重重的哼了一聲,拎起她的小包,「我走啦,你一個人發瘋吧。」


  蘇尚岩頭撞到椅子,痛苦的呻-吟出聲。


  外面那個女孩兒一臉驚慌的衝進來,「你幹什麼?尚岩哥受過傷你不知道嗎?你還敢推他!」


  女店員尖叫,「他臉色很痛苦!他,他,他昏迷了……」


  齊郁楊驚訝回頭,見蘇尚岩雙眼緊閉,那張無一處不精緻的臉龐已經痛苦得變了形。


  「快叫救護車!」她腦子嗡的一聲。


  「是,叫救護車。」女店員慌慌張張的去打電話。


  那女孩兒抱著蘇尚岩焦急呼喚,淚水流了滿臉。


  「請讓一讓。」齊郁楊伸手把她撥開,「病人需要安靜。」


  「你還有臉說,這都是因為你……」女孩兒哭得一抽一抽的。


  「正因為和我有關,所以我才要負責。」齊郁楊眼神清明,空前的冷靜。


  她把年輕女孩兒撥到一邊,雙手抱住蘇尚岩的頭,不住的柔聲安慰。


  「病人真的需要安靜,請您別刺激她。」年輕女孩兒還在哭,被一個年老的店員師傅給勸住了。


  女店員啰啰嗦嗦的撥通了南海醫院的電話,說話帶著哭腔,「醫院嗎?我這裡南海咖啡廳,有客人忽然暈倒了……可能是外賓……」


  醫院離這裡很近,就在同一條街,十分鐘后救護車呼嘯著到了門前,穿白衣的大夫、護士匆匆進來,把蘇尚岩抬到車上。


  齊郁楊和那女孩兒也一起上了車,那女孩兒緊張的拉著齊郁楊,「你不許跑,你要負責。」


  「我從來是一個負責任的人。」齊郁楊冷靜的把她推開了。


  很快到了醫院,病人被抬進急救室,齊郁楊向主治大夫說明情況,「……二十分鐘之前他還是正常的,被推到椅子上后大概是頭撞到了,陷入昏迷。他有什麼過往病史?不,近五年我沒有接觸過他,對他近年來的健康狀況一無所知。」


  那女孩兒名叫秦靜,不停的掉眼淚,「尚岩哥受過傷住過院,嗚嗚嗚,受的什麼傷?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別哭了,趕緊給蘇家打電話。」齊郁楊見她說不出什麼,催她快點找知情人。


  秦靜拿起話筒,又害怕了,「我不敢打,表姨婆知道尚岩哥的事,會氣壞的……」


  齊郁楊知道她是怕被遷怒,問她要了電話號碼,「我來打。」


  蘇家接電話的是傭人,齊郁楊把事情說了說,電話那頭慌亂了,叫人的聲音、雜亂的腳步聲,之後有人拿起話筒,顫顫的「喂」了一聲。


  只一聲,齊郁楊就憑直覺斷定,她是顧君同。


  老年女性的聲音,聲音里的恐懼擔憂和關切,隔著電話線都感覺得到。


  齊郁楊簡單明了的把時間、地點、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您的孫子現在急救室,醫院已經在全力救治,如果您能把病人的過往病史告訴醫生,會非常有幫助。」


  「請把電話給醫生。」顧君同吩咐。


  主治大夫接過這通電話,了解清楚過往病史,臉色凝重的進了急救室。


  「我,我見了表姨婆該說什麼呀?表姨婆會不會覺得我是災星?」秦靜吞吞吐吐。


  「你可以走了,這件事由我負責。」齊郁楊簡短的道。


  秦靜如釋重負,「本來就是你的責任,你不推尚岩哥,他也不會這樣。那我就先走了啊,見了表姨婆,別說見過我。」


  齊郁楊懶得理她,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閉上了眼睛。


  秦靜猶豫了下,還是溜了。


  人是齊郁楊推倒的不錯,可如果不是秦靜在外面叫了那一聲,齊郁楊一個女孩兒也推不動蘇尚岩。秦靜小心小膽的,既不想擔一點責任,又怕顧君同遷怒於人,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躲得越遠越好。


  醫院人來人往的,很吵。


  刺鼻的藥水味,很難聞。


  齊郁楊坐在一幫病人家屬中間,仰頭望著天花板,心中一片茫然。


  今天發生的這一切,把她弄懵了。


  她整個人一片混亂。


  BP機響了。


  她如夢方醒,到醫生辦公室借了電話回過去,那頭是顧思齊焦急的聲音,「楊楊,你怎麼還沒回宿舍啊?你在哪?我等來等去等不到你,快急死了。」


  齊郁楊扶額。


  她答應了顧思齊要到顧家吃晚飯的,剛才一忙亂,忘得乾乾淨淨。


  「實在抱歉,今天我有事,去不了。」她陪不是。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顧思齊小心翼翼的問。


  「不用了。」齊郁楊故作輕鬆。


  「好,那我改天再來接你。」顧思齊也沒強求。


  掛了電話,齊郁楊長長呼出一口氣。


  今天真是不同尋常的一天啊。


  身後有開門的聲音,齊郁楊回頭,和進來的那位老太太目光相遇,不由的一愣。


  黑底撒大朵牡丹花的真絲旗袍,優雅古典的髮髻,頸間的珍珠項鏈發出淡淡光暈,真是位美麗的老太太。


  不用人介紹,齊郁楊就知道眼前這位是誰了。


  「您好。」齊郁楊輕聲道:「您神情安詳,尚岩應該沒事了吧?」


  「謝謝你,因為救治及時,岩岩已經脫離危險了。」顧君同微笑打量,目光中露出欣賞和喜愛。


  多敏銳聰慧的姑娘啊,打電話也好,見面也好,不必人介紹,就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蘇尚岩的奶奶。


  齊郁楊和顧君同一起去看了蘇尚岩。


  他已經脫離危險,但還沒有醒過來。


  他睡得並不安穩,睡夢中還在皺眉。


  不知他想到了什麼,兩行淚水悄然滑落。


  齊郁楊鼻子一酸,扭過頭,悄悄抹去腮畔的淚滴。


  他遇到了什麼事,夢中都要哭泣……


  一雙溫暖的手掌放在她肩上,「你是楊楊吧?我早就聽說過你了。」


  齊郁楊勉強一笑,小小聲的問道:「他,真的失憶了嗎?」


  顧君同神情惘然,緩緩搖頭,「我不知道。不僅我,連他的爸爸媽媽,連他的主治醫生也不知道。」


  顧君同讓齊郁楊坐下,溫和告訴她,「或許你聽說過我的事吧?做為資本家的子女,我是在我哥哥的掩護和幫助下離開的,因為我,我哥哥遭了大罪。所以,我一直心存歉疚。」


  「我懂。」齊郁楊迅速的點頭。


  那是一個特殊的年代。那個年代發生的事……唉,不提也罷。


  顧君同苦笑,「所以,我不能讓岩岩搶思齊的未婚妻。雖然兩家大人在定親的時候都同意情投意合才能結婚,可思齊不知道啊,他一直以你的未婚夫自居。我嫂子給我打了電話,用激烈的言辭表達了她的不滿。我想,我不能任由岩岩傷害思齊。」


  齊郁楊默默無語的聽著。


  這還真像是顧思齊奶奶能做出來的事。她從顧爺爺開始倒霉就離婚了、劃清了界限,但她把三個兒女撫養長大了,她就是顧家的功臣,從來理直氣壯。


  顧君同回憶著往事,「我把岩岩騙到了三藩市,那段時間岩岩知道你住在顧家,往顧家打了很多次電話,當然是永遠找不到人的。他還給你寫了信,當然也不可能寄到你手裡。那時我滿心以為,少年人的戀愛太膚淺,不穩定,來得快去得也快,長時間不見面感情也就淡了。誰知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岩岩就是不死心。沒辦法,我只好向他說了實情,要求他離開你。」


  「岩岩反應很激烈,說上輩人的恩怨為什麼要他來承擔後果?他不接受。我和他爸爸媽媽一起給他講道理,也沒有能說服得了他。那時我嫂子出國散心,路過三藩,和我們見了面。我嫂子護孫心切,說話大概刻薄了些,指責岩岩背著思齊追求思齊的未婚妻,不講兄弟情意。」


  「我心疼孫子,也惱了,和我嫂子發生了爭執。我嫂子指責岩岩背著思齊追求思齊的未婚妻長達五個月,我一氣之下就說了,岩岩背著思齊追了楊楊五個月,大不了岩岩五年不見楊楊,五年之後兄弟兩個各憑本事,這總公平了吧?我嫂子就笑了,她認為五年不見面,楊楊早把岩岩給忘了,思齊一定可以如願以償。」


  「岩岩激烈反對,說他和他的小女友好好的,為什麼要分開五年?我嫂子冷笑一聲,拿出了一封信,『這是楊楊寫給你的絕交信。她已經和思齊好了,大學畢業之後就結婚,你死了這個心吧。我本來不想拿給你看的,要不是你不知好歹,我也不願意這樣。好離好散的不行嗎?非要撕破臉皮,有什麼意思?』岩岩看過信之後情緒激動,立即要驅車往機場,趕最早的航班回國,當面向你問清楚。那天雨很大,飄潑一樣的大……」


  顧君同眼神茫然。


  齊郁楊心裡一緊。


  那天一定是出事了……


  「岩岩鬧著要走,岩岩的爺爺喝了酒回家,帶著酒意拿出他平時打獵用的槍,吩咐岩岩聽話,不許走。岩岩不理,冒雨往外沖,岩岩的爺爺槍走火,槍響了……」


  「天呢。」齊郁楊渾身被汗浸透了。


  顧君同疲憊的道:「子彈並沒有打中岩岩,而是打中了岩岩爸。打中的雖然是大腿,但當時我們全都嚇傻了,岩岩哭著叫他爸爸,往他爸爸身邊跑,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頭先著地的……那晚的情形我多年來都不敢回想,我想都不敢想……」


  兒子中彈,孫子受傷,她的天都要塌了。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顧君同喃喃,「欠債的是我,為什麼要阿澤和岩岩父子倆去還?他倆不管是誰出了事,我都活不下去……」


  「那麼,後來他們父子倆都好了,是嗎?」齊郁楊忐忑不安的問道。


  顧君同遲疑了下,「阿澤好了,岩岩……岩岩的情況不好說……他出院之後,我們對那天的事絕口不提,唯恐刺激到他。他自從好了之後,再也沒有提起過你,我請教過很多位醫生,沒人敢確定他是真的忘了你,還是選擇性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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