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23
廠里需要幾種新零件, 齊鐵庚和他認識的一個老闆聯繫了, 確認有, 隨時可以提貨。
「這回採購科搶人搶對了。」採購科長於偉樂得合不攏嘴。
齊鐵庚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廠里的難題,是個人才啊。
於科長太高興了, 提了兩瓶好酒到齊家, 打算和齊鐵庚好好的喝回酒。到了齊家,他皺起眉頭, 「鐵庚, 你家咋這麼小?這都轉不過身兒了。你進廠那一年廠里分房子,你分的就是這個?」
齊郁楊搶著答道:「我爸原來分過兩間房, 後來工作讓給余樂山, 房子也讓給余樂山了。」
於科長感慨,「鐵庚啊,你心太善了, 對余樂山這個內侄, 你可以說是掏心掏肺啊。」
齊鐵庚不好意思,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無私。那時候我閨女的姥姥到家屬院鬧, 我也是被鬧得受不了了。」
齊鐵庚又不是受虐狂, 怎麼會願意在余小妮已經把老師工作讓給余信的情況下,他再把工作讓給余樂山?但余老太十八般武藝使出來,余小妮方寸大亂,他這做女婿的也招架不住。
於科長很生氣, 「哪有這樣做老人的?孫子是她的親人, 女兒女婿外孫女就不是了?」
「唉, 我媽就是重男輕女。」余小妮紅著臉為余老太說話,「農村的老太太都這樣。」
於科長不同意,「我老家也是農村的,我父母也重男輕女。可我老爹老娘一直說女兒是客人,要當親戚來走,對女兒女婿都客氣的很!小妮啊,我是個直性子,實話實說,你可別惱,你媽但凡能替你著想一分半分,她就不能這麼做。她大孫子要工作要掙錢,你和鐵庚就不要了嗎?你倆也是拖家帶口的,還得養孩子。」
余小妮抹起眼淚。
齊鐵庚心疼妻子,悄悄告訴齊郁楊,「去哄哄你媽。」
齊郁楊攀起余小妮的肩膀,「媽你哭啥,以後咱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唄。你和爸都這麼能幹,爸又回廠里了,在採購科這麼風光的科室工作,我以後就等著享你倆的福了,好不好?」
於科長哈哈大笑,「這孩子會說話,不像爹媽那麼老實。鐵庚,小妮,有這麼機靈聰明的閨女,以後就好好培養她吧,別拚命貼補侄子。別人的肉貼不到自己身上,孩子啊,還是自己親生的好。」
「那當然了,孩子是自己親生的好。我就楊楊一個閨女,她就是我的命根子。」齊鐵庚慈愛的道。
余小妮擦去淚水,「我當然是疼愛楊楊的。」
齊郁楊親呢的問她,「媽,我重要還是余樂山重要?女兒重要還是侄子重要?」
余小妮呆了呆,「你重要,女兒重要。」
齊郁楊咧嘴笑了。
很好,經常性的給余小妮洗腦、講道理,余小妮會發生變化的。今天是想了想說「女兒重要」,將來能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女兒重要」,而且真的做到女兒比侄子重要,那麼這個家庭就正常了。
余小妮也是可憐人。余家那樣的家庭環境,她從小就得不到重視和關愛,在父母哥哥的漠視中長大,她太渴望父母的承認、家庭的承認了,所以拚命向余家奉獻,以求得到余老頭余老太施捨的一點點溫情。
不過,余小妮雖然愚孝,還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如果她心地不善良,當年也就不會冒著危險救了顧老爺子,結下這一段善緣了。
像余小妮這樣的媽媽,需要齊郁楊這樣的女兒來改造。
「這才對嘛,親生的不疼,疼侄子,傻子才做的事。」於科長爽朗大笑。
余小妮下廚炸了個花生米,炒了個雞蛋,剝了幾個皮蛋,拍了根黃瓜,四個菜端上來,讓齊鐵庚陪於科長喝酒。
齊郁楊笑道:「連個硬菜都沒有,多不好意思。爸,你先陪於科長喝幾杯,我去去就來。」去國營飯店買了個肘子和半隻燒雞回來,「這是我零用錢攢下來的,給你們添菜。」
於科長本來眼睛就不大,一樂呵,眼睛更是咪成了一條線,「這孩子真懂事。」
齊郁楊謙虛,「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嘛。」
於科長樂的不行,「鐵庚啊,你看看你,一家三口,住這屁大點兒的屋子,像楊楊這麼聰明的孩子,她就不應該窩在這小房子里。你是咱採購科的功臣,放心吧,我明天就替你要房子去!」
齊郁楊頗感意外。
她熱情招待於科長,一方面是盡主人的本份,另一方面是想和於科長搞好關係,這樣齊鐵庚以後在採購科也有人照應,卻沒想到這效果立竿見影,於科長這就要給齊鐵庚要房子了……
第二天,於科長找到後勤科長,提出把余樂山交回到廠里的兩間房子直接分給齊鐵庚,「這房子本來就是齊鐵庚的,工作還了,房子也應該還。」
後勤科長姓石,外號石太極,這個外號當然並不是說他太極拳打的好,而是說他遇事愛推來推去的,不明確表態。這回石科長也不例外,笑著陪於科長坐了半天,就是沒一句實在話。
這後勤也不好管,廠里這兩年結婚的年輕人多,多少人伸長脖子等分房子呢,余樂山的房子不交回廠里直接給齊鐵庚,石科長當然不幹。
石科長的意思是要拖,誰知於科長不按常理出牌,熱情的握住石科長的手,「你不反對,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啊,今天下午我就帶幾個人,幫鐵庚搬家去!」大手猛拍石科長的肩,笑聲震得石科長耳朵嗡嗡響。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石科長急了,說話終於不那麼虛了,實在了。
於科長態度更熱情了,更加大力拍石科長的肩,拍得石科長呲牙咧嘴彎下腰喊疼,「咱們自己人,你就別客氣了,哈哈哈。就這麼說定了,鐵庚今天就搬家,哈哈哈。」
於科長不等石科長反對,滿面春風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石科長追了幾步沒追上,委屈的差點哭鼻子。
誰跟你客氣了?拒絕的話聽不懂啊,唉,跟這種大老粗簡直沒法打交道!
於科長說到做到,當天下午就帶了採購科幾個男同志去幫齊鐵庚搬家。
搬家嘛,當然是先把新家騰好收拾好,所以於科長他們先到那兩間平房去了。
余樂山和徐娟子還沒搬走,夫妻倆正坐在屋裡對著哭,聽到外面有喊聲,余樂山沒臉出來見人,讓徐娟子出來看看怎麼回事。
徐娟子擦擦眼淚出來,見到這些陌生人,就愣住了。
於科長大大咧咧的,「這房子分給我們採購科的同志了。你們已經不是廠里的人了,趕緊搬走,給我們的同志騰地方。」
徐娟子偷眼瞅瞅,見來的人全是男的,知道男人見了女人流淚就心軟,眼淚嘩嘩的流,「同志,不能這樣啊。我孩子爸端的是鐵飯碗,是國家的人,咋能說開除就開除呢?不,我們不走,打死也不走。」
徐娟子這話還真不是嚇唬人的,她是打定主意了,死也不走。
全村人、全鎮的人都知道她徐娟子跟著余樂山進城享福了,她現在再跟著余樂山回余家村,怎麼見人?往後那不是誰見了都要笑話她嗎,她這輩子再也抬不起頭了。
「拿死來嚇唬誰呢?余樂山已經被廠里開除了,他都不是廠里的職工了,你家還想住廠家屬院的房子?別廢話了,趕緊搬家。」於科長帶來的小程、小王、老高等人一個比一個嗓門高。
左鄰右舍沒上班留在家的女人孩子聞聲都圍過來看熱鬧。
「趕緊搬。不搬的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老高放下狠話。
余樂山掀門帘出來,面帶怒氣,「我犯啥事了廠里就開除我?我要上告!我要到市裡告狀,告廠領導濫用職權!」
「廢話少說,趕緊搬家,你愛上哪告就上哪告。」小程、小王等人不耐煩。
還告狀呢,你一個在家屬院入室搶劫的人還有臉告狀,這臉皮得多厚啊,比城牆還厚吧。
小程借了輛平板車攔過來,「趕緊的,車都給你借來了,快搬東西。」
小王挽袖子,「你要是不搬,我們替你搬。可先說好了啊,我們沒搬慣家,下手沒輕重,你要是有好傢具好東西,讓我們給搬壞了,可不管賠。」
「憑啥不管賠。」徐娟子尖叫起來。
她真是快要瘋了。這屋裡的每一樣傢具,大到床、沙發、桌椅,小到茶壺、玻璃杯,都是她精挑細選的,要是被這些人搬壞了,她不得心疼死。
「你憑啥不搬家?」於科長怒,「都被開除了,還有臉賴在家屬院不走?」
余樂山、徐娟子臉上火辣辣的。
於科長這話跟打他倆的臉沒啥兩樣。
「走,我走。」余樂山啰啰嗦嗦。
徐娟子神情絕望,「我不走,我死也不走,誰都知道我進城了,我還咋回農村?」
家屬院幾個孩子飛快的去給齊郁楊報了信。
齊郁楊找個借口出來,先到平房這看了會兒熱鬧,然後和於科長小聲說了兩句話。於科長讚賞的點頭,「楊楊,你心眼兒可真多。」叫了老高過來,讓他到幸福小學去一趟,找一個名叫余信的老師。
幸福小學離這兒不遠,過了二十多分鐘,余信一臉驚慌的隨著老高過來了。
齊郁楊親切友好的沖他笑了笑。
余信打了個寒噤。
小妮家這個閨女不會是成精了吧,笑得跟狐狸似的……
余樂山梗著脖子在和小程小王吵,「我就是不搬!死也不搬!有本事你們把我打死,把我的屍體拖走!」
徐娟子一臉絕望,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你們這是逼死人啊,你們這是把我們一家往死里逼啊。」
老高努努嘴,「你都看見了吧。余樂山和他老婆要是再接著鬧,我們就到幸福小學去反映情況,到陳主任家裡反映情況。」
余信惱火,「余樂山的事和我有什麼關係,你硬要拉扯上我。」
齊郁楊笑咪咪的道:「余樂山這是指望著你來救他呢,要不然他一個被開除的工人,敢跟廠里這麼猖狂。」
余信一個頭兩個大。
他一個普通老師,他有什麼本事救余樂山?他自己還顧不住自己呢,余家連著出事,他在他老丈人面前都快要瞞不住了。
「五叔,五叔你要給我做主啊。」余樂山看見余信,喜出望外。
「五叔你可來了,你來了,我們就有主心骨了。」徐哏子兩眼含著兩包淚水,像看到了親人一樣。
余信頭皮發麻。
這兩口子果然沒安好心,這是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要把他余信也拉下水啊。
余信眼中閃過絲狠厲。
他余信容易嗎,在農村過了二十多年才有機會進城當老師,他說啥也不能讓余樂山這樣的人給連累了!
余信往掌心吐了口唾沫,「高師傅,像余樂山這樣的人,別跟他廢話,扭住綁好,塞到車上,連東西帶人一起送回余家村最好。」
「可是這連人帶東西一起綁了,我們採購科沒這權力啊。」老高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
余信眼神兇狠,「怕什麼,有我在。我是余樂山的親叔叔,我大義滅親,親自來綁他。他如果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好哩。」老高愉快的答應了。
余信搶先衝過去,「余樂山你個混蛋,都被開除了還賴在家屬院幹啥?你不嫌丟人,我嫌丟人!」
余信身體很弱,憑他想抓余樂山當然是很費功的,不過有老高等人在,四五個人對付一個人,那還有什麼不行的。
余樂山被扭住雙手,急得乾瞪眼。
徐娟子本來是要鬧到底的,可被這架勢嚇住了,獃獃的張大嘴,不敢作聲。
余信扭著余樂山,於科長指揮著老高等人把屋裡的傢具搬出來,扔到了平板車上。
徐娟子快心疼死了,「這沙發是好的,可貴了,不能這麼扔啊。」
老高等人哪有空理她,把傢具等東西收拾了,一起扔上車。
余樂山的兒子兵兵躲在牆角,嚇得小臉煞白,哭都不會哭了,小程抱起兵兵塞給徐娟子,「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管,就顧著東西,你是不是親媽。」
這幾個收拾東西可不仔細,經常有東西破碎落地,徐娟子的心也跟著碎了。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啊。
余信一直扭著余樂山不放,老高和小程小王拉著平板車,徐娟子抱著兵兵,哭哭啼啼的出了家屬院。
在家屬院門口遇上了齊鐵庚,徐娟子哭著求情,「小姑父,你不能把我們一家人往絕路上逼啊,你得幫幫我們啊。」
齊鐵庚問她,「樂山媳婦,這幾年了,這是你頭回叫我小姑父,頭回好聲好氣跟我說話。我工作讓給余樂山了,房子讓給余樂山了,這些年你夫妻倆見了面連個招呼都不打,你還有臉再讓我幫你們?」
徐娟子被問住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是啊,這些年來,她和余樂山是怎麼對齊鐵庚的,哪還有臉再開口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