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7
寂靜深夜裡, 這連哭帶嚎的聲音很有穿透力, 劃破夜空。
不知誰家的孩子被驚著了, 「哇哇哇」的哭著,驚心動魄。
左鄰右舍的看家狗一齊咆哮, 一個比一個凶。
余老頭手腳冰涼, 顫聲問道:「老大和老二出啥事了?」
余老太腿發軟,急得在余禮頭上拍了好幾下, 「快說, 到底出啥事了!」
張桂鳳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出來了,「老三老四, 咋就你倆回來了, 你大哥二哥呢?東西呢?」
王招弟人瘦跑得快,在門前東張西望,「拖拉機呢?你們不是坐拖拉機走的嗎?」
余禮和余義不知道該怎麼說, 哭得更悲痛、更大聲。
隔壁老胡家的大門開了, 老胡媳婦叉著腰, 喘著粗氣, 嗓門大得能震聾耳朵, 「大半夜的嚎喪啥,也不怕把狼招來!」
「俺娃睡得好好的,硬是被吵醒了,哭得哄不下。這大半夜的嚎喪, 誰家死人了?」另外幾家鄰居也不願意了, 恨恨的咒罵。
余老頭聲音發顫, 手也發顫,「走,回家說。」
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也不能讓村裡人看笑話。
余清蘅這天感冒了,頭疼得厲害,半下午就睡下了。她睡得很沉,可外面的響動太大,連她也被吵醒了。
她披衣起床,出了門,只見院里的電燈全亮著,余家的人全在,心裡咯登一下。
鄉下人睡得早,晚上一般沒啥活動,半夜了院里亮燈,全家人都在,這是有情況啊。
目光落到一臉沉重的余老頭身上,余清蘅心裡更慌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什麼,被抓了?」余老太的聲音尖得嚇人,「你說老大老二被抓了?」
余老太臉色激動,「派出所憑啥抓我兒子,憑啥抓我兒子?」
她吼了幾聲,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又哭又唱,「欺負人啊,派出所欺負人啊,把我兒子給抓了啊……啊啊啊……」後面的啊啊啊有腔有調的,跟唱戲一樣。
張桂鳳和王招弟這妯娌倆一向不和,可這會兒兩個人心有靈犀,都學著余老太一屁股坐到地上,「沒法活了啊,老百姓沒法活了啊。」
余清蘅渾身無力,迷茫無助的靠到了門上。
被抓了,她的爸爸被派出所抓了……
余老太、張桂鳳、王招弟在撒潑,余樂水、鐵蛋等人在哭,余家亂糟糟的。
余老頭怒喝,「都別哭了!都給我起來!哭有啥用,哭哭老大老二就回來了?」
余老太不知想到了什麼,一骨碌爬起來,「老大老二是去接小妮的,咋會被抓了?」
她哭得快,收得快,前一秒還悲痛哭嚎,這一秒就一臉精明了。
「老三,老四,這是咋回事。」余老頭厲聲喝問。
余禮只吃了小半個饅頭,卻走了那麼遠的路,餓都要餓死了,愁眉苦臉捂著肚子,「我不知道啊,我就顧著哭了……」
他正摟著棵大樹哭得傷心,派出所就來人了,余仁和余智怎麼被抓的,他還真是一頭霧水。
余義目光閃躲,「我,我也稀里糊塗的……公社哥也被抓了,拖拉機被扣了……」
余義這會兒是能在余老頭余老太面前好好告余小妮的狀。不過他想想齊郁楊的話,不好意思了。齊郁楊看在他閨女余清蓮的面子上給他饅頭吃,給他出主意,他不能轉過頭就把齊郁楊、余小妮出賣了啊。
他余義只有一個閨女,余家有啥好事都輪不著他,他為啥要遇事衝到前頭?瞎積極。
余清芬風風火火的衝過來,「為啥三叔四叔和我爸一起出的火車站,三叔四叔回來了,我爸被抓了?」
王招弟的大兒子余樂水也憤憤不平,「三叔,四叔,你們說清楚!」
余禮又餓又累,頭暈腦脹,捂著肚子蹲到了地上,「我真不知道。」
余義挨著余禮也蹲下了,「我,我也不知道……」
余老太恨得直咬牙,手指頭點點余禮,點點余義,「老三啊,老四啊,你倆真是笨到家了。」
余清蘅靠著門休息了一會兒,慢慢走過來,「三叔,四叔,你們是去接小姑姑回家的。是不是小姑姑那裡出了什麼意外,才會這樣啊。」
「是不是小妮搗的鬼?」余老太眼中冒火。
余老頭腿發軟。
就知道是小妮那兒出事了!老婆子貪心不足,從小妮手裡要了一萬多蓋新房還嫌不夠,還要錢,要出禍事來了。
余清蘅慢慢蹲下身子,盯著余義的眼睛,「四叔,我爸和二叔讓小姑姑回家,小姑姑不回,打起來了?」
「不是。」余義下意識的搖頭,「你小姑姑沒說不回,是楊楊和你小姑父不願意。」
「真打起來了?」余清蘅心裡一緊,語氣急促,「打傷人了?」
「沒。」余義忙道:「沒傷著人,貨也就搶了一包……」
「搶?」余清蘅聲音尖銳。
「搶?」余家人大吃一驚。
余老頭神色嚴厲,「老大和老二是因為搶貨被抓起來的?」
余義一臉羞愧,雙手抱頭,再也不敢抬起來了。
「余家人清清白白,啥時候偷過搶過。」余老頭快氣死了。
余老太怒,「小妮的就是我的,我叫老大老二去拿的,那不叫搶!」
張桂鳳和王招弟意見空前一致,「這咋能叫搶,都是一家人,不是搶!」
「小妮咋能這樣。」余老太恨恨。
「小姑姑咋能這樣。」余樂水、余清芬等人跟著抱怨。
余清蘅失神的站起身,眼神空洞。
搶,她的父親因為搶東西被派出所抓起來了……她余清蘅從來都順順噹噹的,現在父親居然被抓起來了……
余老太口中咒罵著,叫余義,「老四,你趕緊把洋車推出來,帶我去小妮家。我當面問問那死丫頭,她哥拿她包東西,咋就叫搶了?」
余老頭口中的洋車,也就是自行車了。八十年代的自行車還是稀罕東西,一個工人要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存錢買上一輛,農村就更少見了。余家也就只有一輛自行車,平時放在余老太屋裡,不經她批准,誰都不許騎。
余義忙站起身,「這大半夜的咋去?等天明了吧。」
余老頭沉著臉,「等天明了再去。大半夜的出門,你是怕村裡人聽不著風聲?」
晚上這麼安靜,自行車的聲音哪家哪戶聽不見?真要是讓余義帶著余老太出了門,怕是到了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余家出事了。
余老頭髮了話,余老太也就不堅持了。她憤怒的往地下吐了一口,「呸,小妮那死丫頭翅膀硬了,敢整她哥了。等見著面,看我怎麼治她!」
「咚咚咚」,粗暴的敲門聲。
「大晚上的這會是誰。」鐵蛋吵吵。
余清蘅少氣無力,「怕是公社叔家裡的人吧。」
余義臉白了,「公社哥是替咱家拉貨被抓的,是咱家害了他……他媳婦兒是個厲害婆娘,見了咱不得動手打啊?」
他越想越怕,拉拉余禮,「三哥,咱躲躲。」
余禮和余義哈著腰,輕手輕腳的往後院溜。
余公社的老婆秦大枝是個潑辣性子,門拍得震天響,「開門,快開門!」
余樂水硬著頭皮開了門,秦大枝領著她的公公婆婆和兒子閨女衝進來,跳腳大罵,「俺男人是給你家拉貨,早起走的,一直沒回來。天黑時候我來了,你家咋推脫的?說你家的人也沒回。你家的人到底回沒回?剛才你家是誰扯著嗓子嚎喪,嚎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余老頭臉黑得鍋底一樣。
這老三老四沒出息,出事了也不知道遮著蓋著,哭聲傻大,把秦大枝這惡婆娘都招來了。
秦大枝手狠,見王招弟離得近,逮著王招弟就薅頭髮,薅得王招弟嗷嗷叫。
「俺當家的也沒回,你打俺幹啥。」王招弟叫屈。
余樂水心疼他媽,忙過來攔著,把情況說了說,「……你家抓了一個,俺家抓了兩個。」
秦大枝知道余公社真的被抓,放聲大哭,和張桂鳳、王招弟撕打起來。
她公公婆婆也幫著打,「害人精,搶東西你自己去搶,拉著俺家公社做甚?」
余公社的兒子小快,女兒小慢張著嘴哇哇哭,「你們還我爸爸,還我爸爸。」
余家雞飛狗跳。
張桂鳳覺得這一切都怪余小妮,一邊撕打一邊哭,「小妮這心是咋長的?她那貨能有多值錢,再值錢能比得上她親哥嗎?咋能讓人抓她親哥?」
「死沒良心的,我看她晚上能睡得著覺!」王招弟也恨死余小妮了。
這些人把余小妮罵了又罵。
遠在機械廠家屬院的余小妮半夜醒了,連打好幾個噴嚏。
她睡不著了,起身下床,坐在窗前發獃。
「媽。」齊郁楊起床喝水,見余小妮神態不對,忙坐到她身邊,「媽,喝口水。」
余小妮獃獃的接過水杯,不喝水,還是發獃,「楊楊,你姥爺、姥姥不知急成啥樣了。你大舅二舅是他們的親兒子啊。」
齊郁楊輕柔的替她整理頭髮,「媽,你和爸在外面遇著過多少回危險啊?有沒有遇到車匪路霸,有沒有遇到過地痞流氓。」
「有。」余小妮眼中閃過絲驚恐,「有一回在車上遇著路霸,那刀子就頂在我腰上,快嚇死了。路霸要錢,不交錢就砍人。同車的人都把錢交出去了,我和你爸幸虧有準備,大錢貼身縫在內衣里了,把口袋裡的零錢交出去,本錢保住了。」
齊郁楊低眉嘆息。
十年浩劫過去不久,八十年代華國的治安情況還很不理想啊。
像齊鐵庚和余小妮這樣跑長途,辛苦是一方面,危險也是一方面。
「姥爺、姥姥知道你遇到過危險嗎?替你擔心過嗎?」齊郁楊冷靜的問。
余小妮嘴唇啰嗦了下,沒說出話來。
余老頭很威嚴,她和余老頭總共就沒說過多少話,哪知道余老頭擔心過她沒有。
余老太倒是對她在外面的事很關心,詳詳細細的問了很多。可當她無意中說出遇到的危險,余老太驚呼,「本來還想讓樂水跟著你一起跑跑也掙個錢的,唉……」
言下之意,當然是知道了這麼危險,就不讓余樂水去了。
至於擔心餘小妮的話,余老太可是沒說。
余小妮心裡酸酸的。
齊郁楊聲音不大,「你吃了那麼多的苦,姥爺、姥姥不心疼,到了大舅二舅就心疼了,你還是不是姥爺、姥姥親生的?媽,反正余家對你不好,你以後別管余家的閑事了。」
「那可不行。」余小妮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娘兒倆說啥呢。」齊鐵庚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的走過來。
「爸,我跟媽說,咱們才是一家人,別的都是外人。」齊郁楊把椅子讓給齊鐵庚坐,自己另外搬了個小板凳,「爸爸,媽媽,我,咱們一家三口最親,其餘的人都要往後退。」
「我閨女說的對。」齊鐵庚很贊成。
他是孤兒,在這世上唯有妻子女兒,余小妮和齊郁楊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你姥姥家的人……」余小妮迷糊了。
不對吧,齊鐵庚是孤兒,她有娘家,余家還有一大家子親人呢。
齊郁楊道:「媽,姥姥家如果有什麼好處,有你的份兒嗎?」
余小妮想也沒想,「沒有。」
她是出嫁了的閨女,余家的好處她哪裡有臉拿?
齊郁楊忍著一口氣,「既然姥姥家的好處沒有你的,那權利和義務相統一,好處沒你的,責任也就沒你的。媽,你以後不要再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別再向余家獻殷勤了。」
齊郁楊拉起余小妮的手,臉色非常嚴肅,「媽,我已經長大了,要上高中了,我很愛面子的,你知道嗎?你以後必須挺起腰桿兒做人,不管在誰面前都要有尊嚴,不然丟的是我的人,我可不答應。」
齊郁楊算是想清楚了,對余小妮這樣的人耐心勸說是不管用的,或者說是見效很慢的。對余小妮就是要明確要求,嚴厲要求,逼著她非做不可。
「快答應咱閨女。」齊鐵庚打著哈欠催促。
他還困著呢,趕緊催著小妮答應閨女的要求,他好接著睡覺。
「好,媽挺起腰桿兒做人。」余小妮滿口答應。
齊郁楊撒嬌,「說話算話啊,來拉勾。媽,就算姥爺、姥姥也一樣,你不許在他們面前低三下四的,給爸和我丟人,記住了沒有?還有,舅舅們的事你不許管,讓爸和我來管,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你不當家。」
「好好好,我不當家,小姑奶奶你當家。」余小妮被齊郁楊鬧得沒了辦法。
「閨女當家好。」齊鐵庚樂呵呵的笑。
他拉著余小妮回去休息了。
齊郁楊喝了口水,愜意的笑了。
這會兒余家應該正熱鬧著吧?好,就應該這樣。
在原書當中,余老太也是給余仁、余智四兄弟下了同樣的命令,余家四兄弟也是租了拖拉機進城。因為余小妮的忍耐和退讓,齊鐵庚雖然很不情願,但所有的貨都讓余家四兄弟拉走了。這批貨被余家以低價賣掉,賣的錢全進了余老太的口袋。
余老太疼愛余清蘅 ,在余清蘅開學的時候,給她買了全新的書包、文具、衣服、鞋子,余清蘅愉快的開始了高中生活。
當然了,女主余清蘅必須是白蓮花。余家四兄弟進城搶貨的事她是不知道的,因為那天她感冒了,在卧床休養。
好處她得了,但責任她一點也不承擔。她純潔無瑕。
在原書中余清蘅便宜佔盡,但現在不行了。齊郁楊給予有力的反擊,余仁、余智被抓,余清蘅不僅得不到好處,還有了大麻煩。
她是余仁的女兒,如果余仁和搶劫這樣的刑事案件沾上了,她的前途也就毀了。
按八十年代的形勢,余仁有了案底,她余清蘅恐怕連大學都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