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番外(十四)
三月的時候。
城中出了兩件大新聞。
一件是裴氏集團總經理連志彬的千金訂婚的消息;另一件便是C.T公司接受了來自海外的十億美金注資, 即將開發新的科技項目。
辦公室里的女人閑聊八卦時, 面上無不帶著神往。
「上流社會之間聯姻, 果然就是一個有錢人找一個更有錢的,像那種豪門貴公子娶貧窮笨女孩的情節就只會發生在電影里啦!」
「裴大小姐找的對象就不要肖想了,不如考慮一下去追C.T的陳子期, 聽說, 他還是單身, 重點是,又帥又年輕。」
「陳子期?他還是單身?」
「對啊!我閨蜜在C.T做前台,能收到一手消息。」
……
薄荷在茶水間,聽見旁邊的幾個女生談論以上的話題。
暗自腹誹:沒錯,他又年輕又帥, 還很有錢。但那又怎麼樣?他性格那麼難搞, 幾個人受得住。
「唉, 薄荷,你在泡咖啡嗎?幫我也來一杯吧。」
「順便給我也泡一杯,等會兒送到我桌上來哦。」
兩個女人笑眯眯地提出不容拒絕的請求。
薄荷點了點頭, 「好的。」
進入裴氏集團的企劃部還不到兩個月,她是整個部門資歷最淺的那個, 被使喚買咖啡,訂午飯都是家常便飯,習慣就好。
泡好咖啡準備給人送過去。
「那個誰!」
走出茶水間, 部門男同事經過, 順口說了句:「沒什麼事的話, 下樓去幫我取個東西,然後送到法務部去。」
因為長得小,經常被誤會為大學沒畢業的實習生,就連收快遞、列印文件這類的雜事,不認識的同事也吩咐她做。
薄荷一臉無奈,猶豫要不要拒絕的當下,人已經走遠了。
*
裴氏千金剛發布訂婚消息的關係,集團大樓外面聚集了很多媒體。
薄荷轉了好幾圈,沒找到快遞員,反倒被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里裡外外包圍,擠來擠去的,高跟鞋都要踩斷了。
顧不上別的,雙手護住胸,想要一鼓作氣衝出去。
這時,一輛賓利緩緩開過來。
媒體們瞬間蜂擁而上,
顧軒先下的車,護住懷裡的裴初河,在一群保安的護送下箭步往前走。
記者紛紛舉起相機拍照。
薄荷個頭矮,迅速被淹沒在人群當中,也不知誰的胳膊肘猛地撞到她的頭。
她笨拙地摔倒在地,卻引不起波瀾。她只是泥土中極其普通、渺小的一粒塵埃,不值得被關注。
薄荷眼冒金星,蹲在地上,脫下高跟鞋,暈得站不起身。
直到人潮散去。
送貨的小哥終於出現,搬下來幾個大紙箱,「小姐,請問是你的快遞嗎?!麻煩簽收一下。」
「這、這我一個人搬不上去,你能不能幫忙送一下?」
「不好意思啊,你們公司不讓外人進出。」
「……」
薄荷嘆了口氣,認命般簽收了快遞,把箱子疊在一起,尋思該如何下手。
快遞小哥看了看裴氏大樓,順嘴跟她搭話,「剛才被記者追著跑的人是明星嗎?」
薄荷搖頭說不是。
「他們挺配的啊,長得那麼好,我還以為是明星呢。」小哥稀罕道:「不是明星就是有錢的富二代,穿著打扮,氣質啥的,一瞅就瞅出來了。」
薄荷發愁著眼前的狀況,有點兒懵。
傻乎乎地回道:「嗯,是啊,家裡很有錢的。」
快遞小哥露出「果然沒猜錯」的表情。
「你看,我們普通人辛苦一輩子也追不上那些一出生就有錢的人,我每天累死累活送快遞也掙不到啥錢。你雖然進了大公司,但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生活肯定也不容易。」
安慰這一臉愁容的姑娘,「所以啊,你也辛苦一下吧,誰叫咱們不是富二代呢,對吧。」
薄荷尷尬不已,強撐著擠出個笑臉。
快遞小哥說完開著摩托車一溜煙走了。
留下她在原地手足無措。
……
即使心裡不大高興。
但也清楚:不中聽的話往往是實話。
人家說得哪裡錯了。
不管家世背景還是長相,她都比不上裴初河,念書的時候比不上,現在就更別提了。
顧軒願意幫自己,不過是看她可憐,答應過媽媽要照顧她,非親非故的,說起來,他根本沒必要對自己承擔什麼責任。
至於——
陳子期。
也早就不是那個貧窮、刻薄的少年,他是IT界天才,是C.T公司的創始人,經手著幾十億美金的項目。
你們早就是雲泥之別了。
薄荷苦笑:難道還不明白嗎?還妄想,他跟小時候一樣,什麼都聽你的,對你沒有半點原則。
搬著紙箱,薄荷看不清前方的路,跟左右兩邊的人一同進了電梯,人太滿,她被擠在犄角旮旯處,仰頭看天花板,動彈不得。
企劃部位於五十六層,電梯的人進進出出,漫長的等待,她感覺自己好像在爬珠峰,空氣稀薄,大腦有些缺氧,其他人都在默默低頭看手機,連個好心搭把手的人都沒有。
也對,裴氏集團上上下下幾萬名員工,哪裡招呼得過來,自掃門前雪才是現代人的立身之道。
薄荷咬牙堅持著,想把手中的東西放下來,又挪不開身,扭捏之間,突然旁邊有人掐了下她的腰。
一瞬間。
性、騷擾三個大字在腦中炸開了鍋,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自己恐怕被人佔便宜。
薄荷放下笨重的箱子,左右兩邊的人被擠得腿都沒地方放,嘴裡窸窣地抱怨了一陣。
「是誰?」
她氣得漲紅臉,羞恥道:「剛才誰摸我了!?」
離自己最近的男人最有可能下手。
薄荷惡狠狠地瞪向那人。
戴眼鏡的中年男士眼神怪異地打量她,不屑地說:「小姑娘,沒搞錯吧?誰摸你了?我怎麼沒看見。」
他旁邊年輕點的男人接話茬道:「我也沒看見啊,人這麼多,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你別冤枉好人。」
電梯門開了。
有人忍不住交耳議論。
「那女的哪個部門的?」
「不知道,沒見過。」
「被碰了一下也值得大驚小怪,傻乎乎的。」
……
薄荷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太衝動了,自己又沒有證據,就算是被佔便宜了也無處說理。
中年男人也知道她此刻的孤立無援,出電梯前不忘陰陽怪氣地諷刺句:「一看你就沒出過社會,做事之前要學會做人,別瞎說話,長點腦子。」
吃准了她拿他沒辦法。
「等下!」
薄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擲聲道:「你能不能跟我去趟保安室?」
「什麼?!」
「我想要去查監控。」她正氣凜然,毫不退讓,「如果你是清白的,就算是查監控,應該沒有關係吧?」
「……」
男人怔了幾秒,怒氣沖沖地甩開了她的手,罵道:「有病。」
說完急匆匆朝電梯外走。
薄荷抱起箱子,火速追了出去。絲襪不小心勾破了,裂開長長一道口子,穿著高跟鞋行動不便,她乾脆脫了鞋追。
男人甩不掉她,拐進樓層的廁所里不出來。
她就守在門口等,心裡苦不堪言。
氣憤。委屈。都不是重點。
薄荷就是軸,他說她冤枉好人了,如果真的冤枉他,自己一定會向他賠禮道歉。如果他明明做了齷齪的事情還倒打一耙,那自己就要據理力爭到底!
……
*
企劃部。
部門大領導對薄荷說:「今天的事,不如算了吧。那位是銷售部的劉總,你搞得他沒有面子,以後對兩個部門的大家都不好。」
見薄荷遲遲不回話。
繼續勸說:「就當他摸了你的腰,說起來,也沒吃什麼大虧,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知道你可能有委屈,我給你批兩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行嗎?」
「不。」薄荷硬聲道:「不行,我需要他跟我道歉。」
「那好,私底下讓他給你道個歉。」
「不行。」
薄荷直視他:「我要他公開道歉。」
領導笑了,「你搞清楚沒有?劉總在銷售部手底下幾百人,你讓他公開道歉?」
「嗯。」薄荷重重一點頭。
今天他只是摸了她的腰,那會不會昨天,前天,他還對很多跟她一樣年輕,手無權勢的女孩子下過手?那會不會未來的哪一天,還會有更多的人受到羞辱?
「薄荷啊,我看過你的履歷,你之前是在美國搞科研的,不清楚我們中國是人情社會,沒幾個人會跟你似的死腦筋,記住,吃虧是福,以後注意點就是了。」
「……」
薄荷目光澄清,淡淡地說:「多數人都選擇的路,那就是對的嗎?大家都不願意站出來,所以真相就不應該被揭曉是嗎?」
「不是的。」
薄荷咬牙道:「我必須,得到公開道歉。」
如果說,一心以為選擇渾渾噩噩地過下去,是逃避痛苦的最佳途徑,那在陳子期說出「我們給對方時間互相冷靜一下」的時候,所有的信仰就全數崩塌了。
沒有一種愛,是建立在互相欺騙、隱瞞、利用之上的。
她愛他是真。
利用他也是真。
薄荷哭著走出陳子期的家,冷風吹得人心口發疼。原來,在她不願失去他的同時,就已經真正失去他了。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異常脆弱,摔碎后即使重新拼湊,也還是有痕迹。
爭吵過一次就產生一道裂縫,每一次肆無忌憚的傷害都令感情更快地分崩離析,她曾經傷害他那麼深,怎麼可能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
……
*
薄荷態度強硬,男人也有些難辦。
她是顧少安排進來的人,雖然不知道具體什麼關係,總歸不能隨便得罪。
既然沒辦法大事化小,還是得給顧軒打給電話。
「你先出去吧,我會處理的。」
她就像知道對方接下來的行動一樣,直接說:「不用問顧軒了,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您不能同意我的做法的話,我會直接去投訴那個人,就算丟了工作,我也要這麼做。」
會很狼狽的。
她知道。
但再艱難的路,也要自己一個人走下去。
從今往後,她不想再倚靠任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