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凜冬

  辦公室。


  陳子期寫檢討, 老嚴在旁盯得緊, 直到他寫出一篇情感充沛的陳情表才肯作罷。


  外面。


  上午還陽光明媚的天氣驟然轉陰。


  陳子期想找個地方抽根煙。


  經過走廊, 聽到幾個學生大驚小怪。


  「喂喂喂,聽說了嗎?籃球館那邊有人打起來了!」


  「真的嗎?誰啊!」


  「裴初河!她跟一個女生打架,就是今天微信群里發的, 重點班的那個!」


  ……


  陳子期停下腳步。


  不好的預感。


  一看手機, 微信群里早就炸開了鍋,

  【裴初河跟薄荷在球館撕逼,因為薄荷搶了她男朋友!】


  【照片里那個嗎?所以,薄荷勾引的是裴初河男朋友?】


  【沒錯。活該了!第三者都得死。】


  *

  「啊——」


  嘶啞的尖叫。在球館起了迴音。


  瘦弱的女生在光滑的地板上不斷掙扎,球鞋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滋啦」聲。襯衣扣子崩開幾顆,是被扯開的, 露出裡頭打底背心, 臉上布滿細小的血痕, 應該是被指甲刮傷。


  薄荷一隻手護住臉,一隻手護住衣領,全力抵抗壓在身上的裴初河。


  雖然力量懸殊, 吃了不少虧,也半分不肯讓。


  裴初河扎的辮子被她扯得稀爛, 臉上也是一片紅腫。


  「啪——」


  甩回一記響亮的耳光。


  裴初河才終於解恨。


  圍觀的看客在喊:「別打了!裴初河,算了!」


  卻無人插手。


  男生怕麻煩,牽涉其中的結果必然要進教務處。女生面上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 心裡估摸在想:撕得好、再撕響一點兒。


  薄荷細聲嗚咽。


  臉頰熱辣辣的疼。


  抱臂護住頭, 雙眸緊閉, 承受攻擊的同時,不忘忍住淚水,警告自己:別哭,不準哭,死都不能哭!


  顧軒站在二樓,插兜看戲。


  他跟裴初河約好,在薄荷受辱時,來一出英雄救美。只是突然接到一通電話的功夫,這兩人就打起來了,成了如今這場面。


  在考慮要不要出面管一管,已經有人出手了。


  ……


  陳子期箭步衝過去,一把拉起裴初河,憤怒到了極致,低吼道:「你瘋啦?!」


  「滾開!」


  裴初河氣紅了眼,大喊大叫道:「她竟然敢打我!這賤人敢打我!她算個什麼東西!我爸媽都沒打過我!」


  「這是學校!」


  陳子期擋在裴初河面前,眼神陰寒,用沒人聽見的聲音,溫聲細語:「你再敢打她,我就打你。」


  他神情太過可怖。


  ——是真的不介意打女人。


  裴初河明艷的臉,倏然扭曲。


  終究沒敢再動手。


  陳子期回頭去看地上的薄荷。


  她可憐兮兮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痛苦地閉著眼,臉色慘白,衣服被扯得凌亂不堪,看著落魄極了。


  但沒哭。


  一滴淚也沒流。


  「薄荷。」


  陳子期心口一陣絞痛,低聲問:「還好嗎?」


  *

  安靜的醫務室。


  男生給女生的塗藥。


  傷得倒是不重,就看著嚇人。


  她的皮膚太薄了,隨便刮蹭幾下就會留痕,更別提,裴初河那精心修剪過的指甲在她臉、脖子、胳膊上又摳又抓。


  薄荷素凈的小臉塗完紫藥水后,成了只大花貓。


  怎麼辦……


  照完鏡子,薄荷苦著臉想:這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還怎麼出門見人。


  「痛嗎?疼不疼?」


  陳子期蹙眉問。


  遍體發寒,竟生了虛汗。


  向來內心強大的少年變得異常脆弱,蹲下、身子,偏臉在她的大腿上摩挲,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過來。


  「不疼。」


  薄荷溫柔地撫弄他的發,軟綿綿地說:「我又不是玻璃做的,真不疼,你別這樣。」


  「嗯。」


  「再說,我也打她了。是我先動手的。」薄荷嘟囔道:「不過,我一點不後悔,她欠揍,我就想打她。」


  雖然。


  後果可想而知。


  媽媽的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學校還會給她出通報批評,說不定,裴初河還會繼續對付她。


  但薄荷就是不願再忍讓。


  人活在世上,可以沒有錢,絕不能沒有尊嚴。


  「乖。」


  「不要跟人打架。」


  陳子期起了動作,輕輕地圈住她的腰,腦袋在她的腹間蹭了蹭,沉聲道:「如果一定要打,我幫你啊。」


  薄荷心裡暖暖的,忍不住笑道:「女生跟女生打架,你一男的,怎麼能幫?」


  「我不管。」


  陳子期仰起臉,很是認真:「誰也不能欺負你。」


  彷彿凜冽的寒冬中,身體浸泡在溫水中般舒爽、恣意。


  但還不夠。


  薄荷小心眼地問:「裴初河也不行嗎?」


  當然。


  「薄荷,我說過了。」


  陳子期起身緊抱住她,道:「你是我,我是你。」


  經歷了彼此童年、少年時代,每一天都見面,了解對方全部過去的我們,是任何人也無法取代的關係。


  薄荷回抱住陳子期。


  她可以什麼都沒有,只要他在,就是七月艷陽天。


  *

  這座城市。


  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洗滌著塵土飛揚的大地。


  繁花似錦的中心商圈高樓林立,寫字樓表面光鮮的白領,干著人人稱羨的工作、依然入不敷出的生活,買最貴的化妝品,卻買不起一間幾十平的房。


  破敗的舊城區,拆遷戶們為了拆樓價格跟地產商據理力爭,幾位數字的差別,或許就意味著自己孩子將來的婚房有沒有著落。


  路邊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沿街乞討,偶爾有人扔下一塊錢硬幣,磕頭說謝謝。


  資本家建立了等級森明的社會。


  不管哪個階級的孩子,未來都不可能逃過進入熔爐的一天。


  ……


  校園內。


  中午在籃球館起的那場騷動,自然傳到了老師耳中。


  「叫你母親來一趟。」


  年級主任滿臉不耐煩地說:「今天必須讓她把你接回去。」


  跟嘴硬心軟的老嚴不同。


  高三的年級主任出了名的鐵腕,是全校都聞風喪膽的角色。


  薄荷怯生說:「我媽、她還在上班。」


  「那你就在這等著!直到你媽來學校!」


  年級主任扔下這句走了。


  留她一人在教務處。


  薄荷深吸了口氣,仰頭望著天花板。


  明明是兩個人犯了錯,受到懲罰的卻只有她。


  猶豫要不要給媽媽打電話的當下。


  有人進來了。


  見到女生的這張大花臉。


  顧軒「噗嗤」笑出了聲,樂道:「原來你化妝之後長這樣啊。」


  他不是明初高中的學生,卻來去自如。究其原因,顧軒父親是裴氏集團的大股東,也是學校明年科技樓的承建商。


  薄荷瞥了他一眼。


  「一點都不好笑。」


  顧軒大咧地坐在辦公桌上,道:「你不該招惹裴初河的。」


  「那又怎麼樣?」薄荷冷笑道:「惹了就是惹了,打都打了,你還想勸我去跟裴初河跪地懺悔不成?那是不可能的。」


  「她會逼你退學。」


  薄荷咬牙。


  是啊。


  裴初河這個本事。就算她沒有,她父母也有。


  「那我就退學!難道她還能讓我不參加高考嗎?」


  顧軒低頭笑了笑。


  明明告誡過她的,脾氣不要這麼犟。


  硬碰硬可沒什麼好處。


  一臉天真之氣的少年,與她說:「不過,我有辦法可以幫你。」


  「什麼辦法?」


  「做我女朋友。」


  「……」


  「你做我女朋友,裴初河就不會動你了。我會保護你。而且,你隨時想分手都可以。如果,以後想到美國念大學,我還可以幫忙出學費。」


  多好的交換條件。


  顧軒不覺得她會拒絕。


  很久。


  薄荷才抬起黯淡無光的眼眸,冷聲道:「所以,這就是你們的計劃對嗎?裴初河做惡人,你做好人。她打我一巴掌,你給我顆糖。」


  「……」


  顧軒沒答話,這的確是裴初河提出的計劃。


  但也得他同意不是嗎?

  「呵。」


  薄荷笑了。


  「你跟裴初河果然是同類。」


  陰溝里的臭蟲。


  「真讓我噁心。」


  「噁心?」


  顧軒冷冷挑眉,「我可是在幫你。」


  「不,你沒有幫我。」


  薄荷擲地有聲地說:「你只是一個幫凶。」


  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討厭裴初河了。


  裴初河覺得,漂亮、家裡有錢,所有人就都得愛她、巴結她。


  別人就活該一錢不值。


  可是,陳子期卻不愛她。


  這件事就像是竟然有人捨棄昂貴的鑽石,選擇了廉價的玻璃珠子拿回家當寶貝一般,傷害到了她驕傲卻脆弱的自尊心!


  所以,裴初河就要來加倍傷害她!


  被打得遍體鱗傷都可以忍住不哭的薄荷。


  此刻——


  再也受不住了。


  淚水滑過臉頰,低聲啜泣道:「我才不會答應你。我不屑接受你的施捨。更不想輸給你們這種卑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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