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壁花

  世界究竟由什麼物質構成?

  客觀來說, 世界由肉眼看不見的微觀粒子組成, 分子構成了微粒, 而分子之下尚且還存在原子,陽光下每一粒灰塵,都由幾十萬億個原子, 這就是世界。


  少年人的世界, 卻並非如此。


  夜幕降臨, 男生倚著天台的牆垣,身體僵硬,不時傳來道道喘息聲。


  一牆之隔,女生在洗澡。


  水流的聲音淅淅瀝瀝落下。


  少年面色不復往日的冷峻。


  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世界是由意識物質構成的。


  關於她的孩童時的記憶,熟悉的體味, 耳垂的嫩肉, 發瘋似的念想, 他的世界由這些碎片組成。


  ……


  薄荷洗完澡出來,看見陳子期背靠著欄杆抽煙。


  雙眸失神,不知在想什麼, 總歸不是在想什麼健康的東西,聽見腳步聲逼近, 他突然抬起下巴,眸中閃過一股侵略性十足的精光,懾得她不由自主退後一步。


  卻又捨不得抽身離去。


  沉溺在他諱莫如深的目光中, 難以自拔。


  ——好多天沒有說過話了。


  自從郊外回城那天起, 陳子期有意無意地避開自己, 彷彿她身上攜帶病菌,稍一觸碰,就會傳染過去。


  這傢伙。


  到底在怕什麼?

  薄荷忍無可忍,緩步向他靠近,蜻蜓點水一般,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腕,感受到對方脈搏的跳動。


  明明是活生生存在的,卻又冷漠。疏離。長久的無言。


  薄荷咬住下唇,先開了口。


  好吧。


  就當我輸了。


  「子期。」


  她說:「你為什麼不理我?」


  男生彈了彈煙灰,抽盡最後一口,扔在腳底下踩熄火光,眯著眼,眸中起了場大霧,輕柔地問:「嗯?什麼?」


  什麼嘛。


  她都這樣厚臉皮,他竟然這種態度。


  薄荷很生氣。


  一臉忿恨地扯住他T恤領口,纖細的手指劃過他敏感的鎖骨,認真道:「不要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倏地拉近了距離。


  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髮絲間細小的水珠在嫩滑的皮膚上滾動,誘人的氣息。


  釋放過後,慾念又起。


  陳子期猛地捂住嘴鼻,撥開薄荷的手,皺緊眉頭。


  低吼了句:「別碰我。」


  「……」


  男生錯綜複雜的內心情緒。


  在女生看來,是再簡單不過的理由,他、厭棄她了!

  「陳子期!」


  薄荷痛苦地尖叫道:「你這個大混蛋!死騙子!不要臉!你、你、你色鬼!你負心漢!」


  你對我耍流氓,一次又一次。


  我說過什麼嗎?


  就算打你、罵你,恨不得咬死你。


  但也一次沒有說過「別碰我」這種傷人的話吧!

  薄荷難過得幾乎掉眼淚,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他就這麼樣的。說好的做不分彼此,親密無間的朋友,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她真要討厭死他了!


  「我……」陳子期煩躁地揉了揉脖子,辯解道:「我不是那意思。」


  「對不起。」


  他低下身子,把臉湊過去給她,「你摸,隨便碰。」


  「離我遠點!」


  薄荷一巴掌揮過去,下狠手打他。


  「我才不想碰你呢。」


  氣急了。


  什麼話都敢往外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很帥,女生都想靠近你嗎?我告訴你,不是的!」


  陳子期莫名其妙地看她,不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


  薄荷喋喋不休道:「你這種討厭鬼,活該沒有女朋友!別人我不敢說,反正顧軒比你好看一百倍!比你有錢,比你有氣質,比你受女生歡迎!」


  「哦?」


  陳子期冷眼看她,淡然道:「原來是這樣。我不帥。沒錢。沒氣質。沒女朋友。你就受不了我了?」


  他陰測測地笑了下,問:「所以。顧軒是誰?」


  薄荷愁眉苦臉。


  自己給自己挖的坑,拚死也要往下跳。


  「我男朋友!」


  「他說他喜歡我!想要跟我交往!」


  ……


  *

  讓我們回到那一天。


  薄荷好不容易給裴初河買來的芝士草莓,她喝了沒兩口,就不想喝了。


  抱怨道:「嗚,都不冰了。」


  遞給薄荷:「給你吧,別浪費。」


  薄荷接過飲料,一臉糾結地說:「那個,買飲料的錢,你還沒有給我。」


  裴初河無聊地玩著手機,頭也不抬地問:「多少錢?」


  「一杯五十八,我一共買了兩杯。」


  怕自己說得不清楚,薄荷補充道:「就是你朋友,那個叫顧軒的男生,他也喝了一杯,是我買的。」


  「顧軒?」


  裴初河勾唇一笑:「你給他也買了?」


  「嗯。」


  見薄荷沒多大反應,裴初河繼續追問:「怎麼樣?顧軒是不是很帥,知不知道,喜歡他的女生多到整個明初都裝不下。」


  「嗯,是很帥。」


  薄荷承認客觀事實。


  雖然整個明初都裝不下,也實在有點誇張。


  不過,橫豎不關她的事。顧軒長得再帥,也不是看了他就可以不吃飯。或者說,在別人家的豪宅住一晚上,房子就會屬於你?


  不會的。


  裴初河悻悻的笑道:「感興趣嗎?需不需要,我給你們倆介紹認識一下?」


  「……」


  薄荷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把飲料錢給我吧。」


  「我要回教室了。」


  裴初河翻了個白眼,從名牌錢包里掏出兩百塊現金給她。


  「真是,我會賴你錢不成?薄荷,我看你還是沒拿我當朋友。不如這樣,放學后我們一起去K歌?顧軒也會來哦。」


  裴初河握住薄荷的手,親親熱熱,彷彿當真對她不計前嫌了。


  被觸碰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薄荷婉言拒絕:「不用了。我晚上還要上補習課。」


  「課有什麼好上的呀?」


  裴初河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你陪我去吧!是不是怕你媽媽不答應啊?要不,我讓我爸跟你媽打電話?嗯?」


  商量的語氣。


  卻含了不容置疑的、武斷的威懾力。


  薄荷無奈地點頭。


  「不要給我媽打電話,我陪你去就是了。」


  她知道的。


  自己在答應給裴初河買奶茶、答應跟她做朋友的那一刻起,許多事就身不由己了。


  *

  放學后。


  跟同學約去錢櫃唱歌。


  在幽暗、封閉的環境之中,壞壞的男生聚在一起抽煙,喝酒,在學校表現活潑的女生穿著超短裙,砰砰跳跳地起身一邊跳舞一邊搶麥。


  這種高中生多少都有過的經歷。


  卻是薄荷人生中的第一次。


  萬萬沒想到。


  這第一次竟還是獻給裴初河。


  偌大的房間內,十幾個年輕男女自己一個都不認識。


  女生穿得花枝招展,臉上畫了精緻的妝容,時髦、俗艷,像是模仿裴初河卻不太成功;男生也是一身名牌,囂張、霸氣的模樣,卻令人不敢親近,不像顧軒,他光是坐在那兒,就是黑暗中最閃光的點。


  薄荷獨自在角落,喝一杯西瓜汁,無人理睬她,只得傻傻看著被幾個漂亮女生包圍其中,眾星拱月的顧軒,以及整個歌單全都是她一個人的歌,歡唱個不停的裴初河。


  鬱悶地想:原來是請我來當壁花小姐的。


  呼——


  太好了。


  薄荷慶幸的拍著胸口,還以為裴初河會做出什麼讓自己下不來台的難堪事呢,看來,自己好像把她想得太壞了一點。


  剛這樣想著。


  「這首歌!誰會唱?!」


  裴初河點了首蔡依林的《日不落》,拿起一支話筒,想要找人陪她一起唱,搜羅了一圈,終於發現躲在角落、瘦小的女生。


  「薄荷!」


  裴初河叫道:「過來跟我一起唱!」


  薄荷擺手,腦袋搖成撥浪鼓。


  「不、不、不了。」


  「我不會!」


  裴初河可不管那麼多,跑過來一把拉她起身,話筒塞進她手裡。


  「這歌你怎麼可能不會?全世界都會唱好嗎!」


  被拉到正中央。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過來。


  薄荷尷尬到想哭。


  她不是不會唱。


  她是……


  「我靠。這女的唱歌也太難聽了吧!毀了裴初河的歌。」


  「五音不全。啊啊啊,噪音。」


  「你們看她身上穿的衣服,爆土!」


  ……


  女生的評價一句比一句惡毒。


  顧軒懶懶地窩在沙發里,與身邊人隔出一段距離。


  房間中不著調的歌聲,把他聽笑了。


  「我要送你日不落的愛戀,寄出代表愛的明信片。」


  「你就是慶典,你就是晴天,我的愛未眠。」


  難聽是真難聽。


  但也是真努力。


  漂亮的裴初河在舞池中又唱又跳,像一支招搖的花朵,薄荷怕自己太冷場,在旁邊輕輕搖擺著身體,肢體不協調的關係,節拍都跟不上。即使被眾人當做笑料,也堅持把歌唱下去,明明臉燒得通紅,聲音發顫,身處窘境也沒有選擇逃避。


  她不怕丟人。


  是真的不怕。


  看得出,她很堅強。


  堅強的姑娘,總歸是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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