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煙火
教室在開家長會。
氣氛凝重,老嚴在講台上振振有詞,一臉肅穆,像在開追悼會。
薄荷站在窗邊往裡面張望。
也不知道在講些什麼東西,伸耳朵想偷聽,陳子期突然揪住她耳朵,俯身「喂」了一聲,嚇得她原地打顫,小心臟撲通亂跳。
「你!有!病!啊!」
薄荷生氣地錘了他一下。
陳子期嘿嘿笑道:「你!怎麼!知道!」
「……」
薄荷踢了他一腳,神經病。
「別看了,家長會要開兩個小時。」陳子期拽住薄荷的衣領,往小賣部方向去,「走,我請你喝可樂。」
「你別拉我呀!」
薄荷煩死了他對自己動手動腳,扯開陳子期的手,不忘跟他算賬,「你剛才去哪兒了?為什麼不來教室幫我忙!?」
「剛才?」
陳子期抱肩想了想,「哦,剛才在操場跟人談事情。」
「誰?」
「你猜。」
「……」薄荷才懶得猜呢,到了小賣部,踮腳從貨架最上面一層拿了桶速食麵遞給他,「我要吃這個。」
「不行。」
陳子期擺擺手,「只說要請你喝可樂。」
薄荷瞪眼:「價格差不多呀!」
差不多?
陳子期指著價格標籤,蹙眉道:「可樂兩塊五,泡麵五塊錢。差了一倍。」
薄荷癟著嘴,只好拿了一罐冰可樂,然後自己花錢買了速食麵。
漆黑幽靜的夜晚。
教學樓里白晃晃的光,高三年級在上晚自習,高二年級在開家長會,小賣部門口沒有一個學生經過。
薄荷泡好面,蹲在台階上等著開吃,
陳子期雙手垂在膝蓋上,大張著腿,坐在她的旁邊,手裡拿著一罐可樂,聞著香氣,也覺得有點兒饞了。
「喂,給我吃一口。」
薄荷冷笑。
「你夢裡的我會給你吃一口。」
她撕開蓋子,挑起一大坨面,還做作地聞了聞味道,張大嘴囫圇吞下,結果吃太快了,燙到了舌頭,伸出舌尖呼呼地喊燙。
「哈。」
陳子期瞅著她吃得滿嘴紅油,舌尖舔著上嘴唇,小貓兒似的,有點可愛,舉起手中的冰可樂,去碰她的舌尖。
薄荷連忙接過可樂,仰頭往喉嚨里灌。
碳素的飲料,喝過之後五官皺成一團,原本只是燙,現在整條舌頭都發麻了。
「好辣啊!」
陳子期蔫壞地笑,拿過可樂對準薄荷喝過的位置,也喝了一口。
明明很甜。
「我吃不了了。舌頭好像被燙傷了。」
薄荷把面遞給他,大發慈悲地問:「你要吃嗎?」
陳子期驚訝地挑眉,這小沒良心怎麼突然良心發現了!
薄荷一臉誠懇地說:「賣給你吧。」
「五塊錢。」
……
呵,呵呵。
陳子期無奈地接過她吃剩的面碗,豪邁開吃。
薄荷看得眼饞。
「給我留口湯好嗎?」
陳子期甩她兩個字:「給錢。」
「嘖!」
小氣鬼。
*
裴初河在原處遠遠地看著這一幕。
方才在操場上。
她把特意托舅舅從日本帶回來的遊戲機送給他。
他卻不肯收。
還一臉堅定地對她說:「裴初河,既然我已經下了決定,那就不會改變主意。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轉眼他就跟別的女生分享同一碗泡麵,一臉暢快的笑。
真絕情啊。
陳子期。
裴初河看了看坐在他身邊的女生,原本以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子期那是跟薄荷關係好,兩人鬧著玩兒呢。」
是因為這個叫薄荷的,才拒絕她是嗎?
簡直不可思議。
裴初河恨恨地朝倆人走過去,也坐在台階上。
不是要做朋友嗎?
那就做朋友啊!
裴初河嬌蠻地扯住陳子期的胳膊,道:「我也要吃。」
陳子期愣了下,不太給她面子。
「自己去買啊。」
小賣部就在旁邊。
「可我肚子餓了,現在就想吃。」
陳子期拿她沒辦法,把碗遞過去。
「吃吧。」
一碗面三個人吃。
乞丐也沒這麼可憐的。
裴初河根本不愛吃速食麵,這玩意兒又難吃又長胖,她皺緊眉頭,硬吃了兩口就放在一邊不動了。
薄荷咬著唇,尷尬地坐在一旁。
像是屁股上長了刺,很想起身沖走,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怕見裴初河,一見她就渾身不自在,連手該怎麼放都不知道。
顯然只有她這麼想。
中間隔著一個悠然自得的陳子期,裴初河湊過去笑著問她。
「唉,我見過你的啊,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薄荷。」
薄荷細聲答道。
「這名字倒是挺特別的。」
裴初河幽幽地說:「誰給你取的呀?」
「我爸爸。」
薄荷垂眼,她爸爸說,薄荷喜歡陽光,對環境和溫度適應能力都很強,對土壤要求不嚴格,在哪兒都能生存,具有醫用和食用的功能,是充滿希望的植物。
「哦,這樣啊。」
裴初河吱一聲,便不再追問。
她沒穿校服,穿的是一件靛青色的連身裙,圓圓的領口處織了白蕾絲邊,白色襪子搭配白球鞋,雙腿併攏,姿態優美地斜坐著,剛洗過頭,長捲髮微濕,隨意披散在肩頭,青春逼人,異常好看。
薄荷低頭看自己的白布鞋,鞋面是塗鴉畫的兩朵小黃花,單看的話,還談得上可愛得意,跟裴初河放一起比較,只得出廉價、寒酸的結論。
值得慶幸的是,陳子期也挺寒酸的。
一成不變的黑T恤,上面寫的英文字母還拼錯了,寬鬆的軍綠色休閑褲,荷包里被鑰匙、手機、零錢裝滿,趿拉著夾板拖鞋。
也不知道裴初河是喜歡上他什麼了。
「你不走嗎?」
見裴初河完全沒離開的意思,陳子期沒好氣地問。
一點也不客氣。
不過有人偏偏就是吃這套。
裴初河拿出包里的switch,拆下來一個手柄遞給陳子期,笑道:「我不走啊,我還要等我爸開家長會呢。子期,陪我打一會兒遊戲好不好。」
陳子期嘴裡咬著可樂拉環,懶懶地接過手柄,問:「有卡嗎?」
裴初河趕緊說:「已經裝進去了,都是正版買的遊戲卡。」
陳子期撥動手柄,裡面裝的全是自己平時愛玩的。
他啟動對戰模式。
歪嘴笑道:「來吧。」
薄荷呆坐在台階上看他們玩。
若不是陳子期說,裴初河跟他表白被拒絕了,兩人並沒有談戀愛。誰都會以為這是外形般配的一對校園情侶。
薄荷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我走了。」
她站起身,隨便打了個招呼。
陳子期還沉迷在遊戲當中,也沒說什麼。
裴初河不屑地瞥了一眼薄荷落荒而逃的身影。
哼。
心想:原來所謂的關係好,也不過如此。
*
家長會開完,已經快晚上十點。
薄荷等在門口。
秦淑華高興地走出教室,表揚她:「你這次考試成績很不錯,一下進步了十幾名。你們班主任也說你這段時間很用功,看,努力付出就是有好結果的,升入高三以後也不能鬆懈,知不知道?」
薄荷微笑著點了點頭。
心裡喜憂參半。
這次考試進步的原因是數學分數大幅提高。陳子期幫她補習的那晚,壓中了幾道大題,特別是最後的那一道難題,全年級也沒幾個人解出來。
薄荷挺不是滋味的。
如果沒有陳子期,估計她還是原地踏步,重點班的同學,大家分數都很相近,幾十分的差距就能甩開一撥人。
他幫她補習,錢都沒有收。
只提了一個條件。
還被她罵回去了。
薄荷覺得自己是不是過分了點呢?就算不想跟陳子期和好,也沒必要那麼沖的說話,傷人自尊。
雖然……
這傢伙貌似也沒什麼自尊心可言。
正檢討自己呢。
陳子期他媽也走出教室。
他媽叫葉曼。
人如其名,真的又野又蠻。
「薄荷,陳子期那個兔崽子呢?!」
「不知道。」
「我剛還看見你跟他兩個站在教室門口了!怎麼就不知道了!」
葉曼甩著手中的成績單,對一旁的秦淑華,道:「老娘倒要問問看,這小子是不是腦子摔壞了!六十分的作文,一個字沒寫!」
薄荷忍不住抿嘴偷笑。
低垂著頭,不敢讓葉曼發現。
「這也就不提了!」
葉曼接著說:「數學的最後幾道大題也一道沒寫!總分年級排名一下掉到四十七名!」
從第一到四十七,堪稱是懸崖式掉落了。
「我兒子我還不清楚?我可是帶他去醫院測過IQ的,這些題他閉著眼睛都會!」
秦淑華拍著她的背讓葉曼緩口氣,安慰道:「子期的成績你還擔心個啥?他閉著眼睛都會寫,這一次還不就是瞎胡鬧。」
「老娘就是想要問他為什麼不寫!」
薄荷懵懵地站在邊上。
也想問,為什麼陳子期不寫數學題?
那些題,都是他教她的,他一定會啊。
陳子期來的時候,被他媽拎著褲腰帶打。
「媽!」
他一邊躲還不忘嘴貧:「快住手!再打,您兒子就廢了!」
葉曼狠狠拍了他一下,罵道:「都一個德性!跟你爹一樣,沒出息的東西!」
秦淑華在一旁不走心地勸。
薄荷不言不語地看著他。
說不出心裡什麼感覺……
一定要說的話。
有一點點,驚訝。
也有一點點,歡喜。
她看著陳子期躲閃著母親的追打,直到偃旗息鼓。
男生調皮地站在她身後,趁著葉曼和秦淑華不注意,偷偷地在她耳旁說:「開心吧?這一回你總算考得比我好了。」
薄荷猛地抬起頭。
這點歡喜在腦海中一躍而起,升起巨大的煙,光風霽月、火樹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