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可床上的男人始終是無聲無息的，若不是電腦屏幕上那些波動的線條，葉宸冰都擔心他已經不在了。
天際露出魚肚白, 這天馬上就要亮了。
葉宸冰記起了樂小偉的話, 若是過了今晚還醒不過來，賀星豪的命恐怕就難保了。
她的眼淚唰唰的往下流淌。
她說不上眼淚因何而流, 是憐惜還是愛, 她說不清楚, 只知道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消失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不知何時, 樂小偉走了進來，他將一條凳子放到葉宸冰身後：「宸冰姐，快坐坐吧。」
她站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葉宸冰有些麻木的坐了下來。
「醫生說，他今天早上醒不過來, 就會死嗎？」她聲音有些空洞的問。
「嗯, 醫生說今天早上醒不過來, 基本希望就不大了。」樂小偉重重的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這都怨我，當時要不是為了救我，隊長絕不會有事的。我太該死了。」
「他失去意識之前還說過什麼？」
「隊長說, 他若是死了不能馬上告訴你, 如果你找他, 就說他很忙。等過幾個月之後再告訴你, 」樂小偉摸摸紅腫的眼睛, 「隊長還說, 以後兄弟們一定要幫他照顧嫂子，一天是嫂子，就一輩子都是嫂子。若嫂子有事，兄弟們必須幫。哪怕嫂子嫁了人，也要幫。」
「還有嗎？」
「沒了。」
葉宸冰內心酸澀不已：「他不讓你們告訴我，應該是不想我自責吧。」
若是他就此離世，她會一輩子歉疚，歉疚自己在他出任務之前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可若是過幾個月之後告訴自己，自己便不會把「去死吧」這三個字與他遇到的危險聯繫到一起。或許會難過，但難過的時間一定縮短許多。
葉宸冰伸手握住了賀星豪的右手，她輕輕用指尖摳他的手心：「如果是不想讓我自責，就麻煩你醒一醒吧。你睜睜眼睛，可以嗎？」
她盯著他緊闔的雙目，期許下一秒會發生奇迹。
然而，並沒有。
葉宸冰難受的站了起來，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心裡充滿了悲涼之感。
她擦乾臉上的淚，輕輕說道：「樂小偉，麻煩你把那封信幫我拿上來吧。」
樂小偉「哎」了一聲，跑了出去。
過了幾分鐘，樂小偉重新走了進來，他手裡拿了一個白色的信封，輕輕遞過來。
葉宸冰說了聲「謝謝」接過來。
她在晨曦中打開那封信。
白色的信封里是紅色印刷線條的信紙，上面是賀星豪龍飛鳳舞的大字。
信的內容不到一頁。
葉宸冰一目十行的掃下去。
老婆：當你看到這個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多可惜，我想陪你走一輩子的，沒想到我的一輩子如此之短。但幸好你的一輩子將足夠的長。有人會將我的遺物交給你，卡和存摺的密碼都是我們相識的那天。我名下的房子有兩套，但都是父母給我買的。建議你留下錢和其中的一套房子。車子本來就在你的名下。你要忘記我，好好過你的餘生。祝你幸福。
葉宸冰看完，猛的將信紙朝地上一甩。
這個賀星豪真是夠可以，遺書一點兒都不煽情，通篇都是錢。
可人活在世上，錢卻又是最現實的東西。
葉宸冰雙手抱著額頭倚在窗玻璃上。
「賀星豪，求求你，睜開眼睛吧，求求你了。」葉宸冰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喃喃的重複著，象機器人一樣。一想到他可能馬上會離開這個世界，她內心便惶恐不已，感覺內心的某塊地方空了、涼了。
她的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到窗台上，一滴一滴，象斷斷續續的雨點。
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呻.吟，聲音雖輕，但葉宸冰的耳朵卻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猛的扭回頭，眼神急切的掃向賀星豪的臉。
他的眼睛微微的睜著，正淡淡的看向自己，有些乾澀的嘴唇微微的扭曲著，似是很難受的樣子。
他醒了！
「你，你別動，我馬上叫醫生。」葉宸冰有些激動，往左邊走了兩步，發現門不在那邊，又趕緊向前邁步，腳步踉踉蹌蹌的，象喝醉了酒。
門口的樂小偉也看到賀星豪醒了，他快行一步先趕去了醫生辦公室。門口的那幾個聽到消息的特警都是一臉激動的表情，他們紛紛湧進了病房。
醫生很快趕來了，對賀星豪做了相應的檢查之後，對葉宸冰點了點頭：「難關過去了，餘下的就是好好養傷了。不要讓病人情緒太過激動，注意休息，有問題及時跟醫生溝通。」
「沒有生命危險了吧？」葉宸冰擦擦眼角的淚，心有餘悸的問。
醫生笑著安撫道：「嗯，他會長命百歲的。」
葉宸冰趕緊向醫生鞠躬：「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樂小偉和幾個特警都樂得差點兒蹦了高，幾個人紛紛識趣的離開了重症監護室，樂小偉不忘打電話向隊里彙報，副大隊長那些人估計一晚上沒睡都在等消息。
醫生走後，護士將賀星豪推回了普通病房。安頓好之後，葉宸冰走近床邊，用手輕輕摸了摸賀星豪的頭髮，關切的問：「你怎麼樣，感覺好點兒了嗎？」
「你求我，我就醒了，有獎勵嗎？」賀星豪眨了眨眼睛，輕聲問。
因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的臉色非常蒼白，但眼睛里的神采依舊，他看向葉宸冰時，眼睛發亮，象一個要糖果吃的孩子。
醒來之前的他，感覺自己行走在一條黑暗的通道里，不知道哪個方向通往死亡，哪個方向通往活路。他象無頭蒼蠅一樣在裡面奔跑。正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葉宸冰的聲音，聽到了她壓抑的哀求之聲，他立馬順著聲音跑將過來，然後就醒了。
葉宸冰難得沒有擠兌他，她問：「想要什麼獎勵？」
葉宸冰猜他要的獎勵一定是不離婚。在他沒醒的時候，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了，其實台長那番話是很中肯的。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適，要走段路試試。
她心裡已經有了這樣的準備，給婚姻一個期限，走走看吧。
賀星豪露出一個有絲狡黠的笑容：「你答應了我再說，你要不答應，我還是死了算了。」
葉宸冰腦門一蹙：「打住，我答應你了。」
賀星豪唇角的笑意越發大了：「以後我們同睡一張床。」
葉宸冰臉色微沉，差點死過去的男人，醒來腦子裡竟然在想這個，她有些無語。
「先別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單純的蓋被子睡覺。」賀星豪表情一本正經，「你不會想歪了吧？」
他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就我現在這個身體情況，你若是想要，我還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不過，為了博美人一笑，要不豁出性命試一把？」
他身體虛弱，說話的氣力有些不足，但心情還是蠻不錯的。
越說越沒譜了，葉宸冰嘆口氣：「閉嘴吧。」
「你還沒說行不行呢。我反正可以承諾這一點，只要你不提那方面的要求，我絕對不會有任何行動。」賀星豪收起笑，一本正經的說道。
信他就是鬼了。
但葉宸冰還是點了頭：「我答應了。」
對於一個剛從鬼門關掙扎過來的人，葉宸冰不想對他太刻薄。
走廊里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葉宸冰抬起頭往門口看去，賀夢軍和蘇月娟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蘇月娟一看到病床上的兒子，眼圈立馬濕了。
「星豪，星豪，你沒事吧？」蘇月娟兩隻手舉著，不敢碰兒子的身體，生怕碰壞了哪裡，只是走到近前，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賀夢軍沒有那麼誇張，但還是眼含關切的走到妻子身後，他問葉宸冰：「他怎麼樣？」
「醫生說沒事，多注意休息，好好養護就可以。」
「那就好。」
賀星豪笑著安慰老媽：「媽，你不用擔心，我沒事，躺幾天就能恢復。醫生喜歡嚇唬人，沒病也能嚇出病來。」
「都這樣了還貧嘴。」蘇月娟一邊抹淚一邊央求兒子，「趁這回受傷，你趕緊轉業了吧？你爸有個老熟人在部隊里當軍長，只要你點頭，保准能轉業。」
好好的兒子說倒下就倒下，蘇月娟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打擊。
和平年代，人家家裡都是歡歡喜喜的，可怎麼到她這裡就成了提心弔膽、夜不能寐呢？
「媽，轉業的事情以後再說。看到我沒事，你和爸早些回去休息吧，有宸冰在這裡陪我就行了。」賀星豪向葉宸冰投去求救的眼神。
老媽就差把「轉業」兩字掛在嘴邊了，現在看他傷成這樣，更是要不停的叨叨這件事。賀星豪喜歡部隊，他不想為這件事一再的跟父母起衝突，唯一的辦法就是避而不談。
葉宸冰忙微笑著挽住蘇月娟的胳膊：「有我在，你們放心回去吧，有事我會給你們打電話。」
蘇月娟早料到兒子是這個態度，她退而求其次的問：「要不，轉成其他的兵種？」特警隊但凡出動都是大案要案，或者是緊急的險情，要是換成其他的兵種，危險係數會降低很多。
「你兒子什麼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還啰嗦什麼，快走吧。」賀夢軍背起雙手，朝門口走。
為當兵的事情，他都和兒子翻臉了，也沒見兒子有一絲的鬆動意思。這個時候勸，他就聽了？肯定不能。
葉宸冰將兩位長輩送了出去，在走廊里，賀夢軍歉意的對葉宸冰說道：「辛苦你了。」
「應該的。」葉宸冰態度恭敬。
「台里工作還順利吧？」
「都挺好的。」
「劉豐雯那邊我先讓她休假了，你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就行，不用考慮他們。」
台長這是在安慰自己？
葉宸冰感激的說了聲「謝謝」，目送台長夫妻慢慢走遠。
她慢慢走回病房，心裡想著台長剛才的話。
台長肯定是考慮了多方因素，既不希望劉豐雯辭職，也不希望她跟自己對立，讓她休假是折中的辦法。
病房裡，樂小偉正在侍候賀星豪小便。
賀星豪傷的是胸口，動過手術之後，只上身不方便動。
賀星豪拒絕使用導尿管，他下身微側，讓樂小偉遞上垃圾桶，他自己拉開褲鏈掏出傢伙。
小便進行到一半，葉宸冰走了進來。
樂小偉手裡擎著垃圾桶，眨眨眼睛，喊了聲：「嫂子，給你。」
在他的概念里，葉宸冰和賀星豪是夫妻，幫忙接個小便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反倒他是外人，在這種場合多少有些不便。
葉宸冰摸摸後頸，慢悠悠走上前，盡量表情從容的接過了垃圾桶。
樂小偉嘿嘿一笑跑了出去。
葉宸冰感覺他笑起來的樣子象個孩子，這樣的他竟然會冒充副團長，總覺得有點兒違和感。
那天中午家庭聚餐的時候，她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
象賀星豪這個年紀，表現卓越，軍銜可能會達到副團級，可樂小偉看起來那麼年輕，想想就不可能。她們一大家子竟然沒有人提出懷疑。
垃圾桶里聲音嘩啦啦的，拉回了葉宸冰的思緒。
她跟賀星豪沒有親近過，幫他做這樣的事情有些尷尬。
葉宸冰的眼神找不到落點，無奈之下只好注視角落裡的一個點，希望這尷尬的聲音趕快結束。
賀星豪眼眸低垂著，蒼白的臉色湧上一層不自然的紅，他從齒縫裡迸出句「好了」。
葉宸冰眨眨眼睛看向他：「我撤了垃圾桶就可以，是吧？」
她不懂男人小便完是不是需要擦拭下，所以才如此問。
賀星豪「嗯」了一聲。
葉宸冰撤了垃圾桶，放置在一邊，輕輕替他蓋上薄被，又走近空調風口處試了試溫度。
感覺沒什麼問題，她拿著垃圾桶步出病房。
勤快的樂小偉及時出現將垃圾桶接了過去：「嫂子，這種小事你喊一聲就行了。我24小時在門口待命。」
「24小時？你不睡覺？」
「困了在門口長椅上一躺就行，再說還有他們呢。」樂小偉把嘴一努，一旁的幾個特警紛紛沖葉宸冰喊「嫂子」。
這幫子特警的共同點都是皮膚黝黑，但笑起來的樣子非常樸實。
葉宸冰復又返回病房。
早餐是樂小偉買的，葉宸冰只簡單吃了幾口。
賀星豪不能進食，只喝了幾口水。
吃過飯，葉宸冰拉過椅子坐在床前，頭不自覺的一點一點的。
她昨晚只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現在困意濃重。
賀星豪看出來了，他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上來睡吧。」
葉宸冰猛的抬起頭來：「抱歉，我趴在床邊小睡一會兒吧，有什麼需要你喊我。」
她把椅子往前拉了拉，準備趴在賀星豪胳膊旁邊睡一會兒。
賀星豪身子微微往側邊移了移，盡量使自己身旁的位置空得大了點兒：「你上來睡吧，守著你，我也安心。咱們一起睡。」
葉宸冰看眼窄窄的床，再看眼他給自己騰出來的那點兒空位，「真把我當魚了？一窄溜兒就躺開了？」她拍拍他的胳膊，「你消停點兒。我睡一會兒就好。」
她說完，頭一歪，便趴了下去。
人太困了，頭沾哪兒都可以睡著的。
不多會兒，葉宸冰便發出了有規律的呼吸聲。
睡了一會兒，葉宸冰邊揉眼睛邊坐了起來，她的左胳膊已經麻了，象有無數的小針在扎自己一樣，簌簌的疼。
她掃眼床上，猛的發現床竟然空了。
人呢？她嚇得站起來，急匆匆跑向門邊。
門口的特警見她出來，忙過來解釋：「嫂子，樂小偉帶隊長去做檢查了，您放心就好。」
「醫生不是說他不能起身嗎？怎麼能去做檢查？」葉宸冰面露擔憂。
「隊長沒起來，我們把他抬到了另一張床上，樂小偉推著他去做檢查了。」特警非常耐心的解釋。
原來是這樣。
葉宸冰打了個呵欠走回屋裡。可見自己睡得有多沉，有人把賀星豪抬走了自己也不知道。
特警敲了敲門進來：「嫂子，隊長說等你醒了，讓我們把這張床往裡挪挪。」
葉宸冰點點頭：「那你們挪吧。」
她去洗手間洗臉，兩個特警隊員則在病房裡挪動病床。
等她洗完臉出來，樂小偉已經推著賀星豪回來了。他將兩張床並排放在一起，然後沖其他兩名特警招招手，幾個人全退了出去。
葉宸冰看看並排放在一起的兩張床，問賀星豪：「你這是？」
賀星豪拍拍自己右邊的空床：「這是你的床。」
葉宸冰有些無語：「和著我也要當回病號了？」
賀星豪的鬼心思還真是多，真把病房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