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交鋒
眾人皆站起, 朝著凌雲峰頂望去。
此刻正是小雪亂飛, 碎玉滿峰, 峰頂現出萬道霞光, 一人凌空與峰頂,身穿一襲紫袍, 腰間一柄長劍,除此之外再無別無。
他長發逶地, 神色淡漠, 赤腳走在地上,徐徐而來。
其它仙人從前是見過紫宸神君的,此刻再見也不覺如何,唯有天子使臣蕭再興被紫宸神君的風姿所震驚。
他自問年輕時也有幾分顏色,特別是夜宿狐狸廟那會兒,可以說是頂頂俊俏的青衣書生, 滿身書卷氣, 倒不是狐狸精迷他,而是他迷了狐狸精。
如今年歲雖長, 不復少年郎的才情, 但也算得上是人中龍鳳, 可此刻見了紫宸神君, 生生覺得自己便如地上污濁的泥土一般, 自慚形穢, 深感人間富貴又如何?始終是過眼雲煙, 不能長久。
紫宸神君從凌雲峰緩步而下, 等他蜿蜒抵達山下時,他的身後已經跟了另外一名女修。
那女修一身白衣,頭戴帷帽,身形窈窕,雖然未見其容顏,但卻可以猜到,定然是個絕代美人了。
眾人便知那是傳說中幻海宗的牡丹仙子,紫宸神君的道侶了。
紫宸神君在前,牡丹仙子在後始終亦步亦趨,紫宸修為較高,也不怎麼看顧自己的道侶,等到來到觀景台的時候,牡丹仙子已經落後他好大一截,他也不回頭半下,只是淡淡的道:「我今已出關,門中事務眾多,既然已經相見,大家都散了吧!」
眾位修真者都是一愣,面面相覷。
牡丹仙子此刻已經趕來,忙道:「紫宸,你不見一見那位瞳煙上仙嗎?」
紫宸神君神色漠然,臉上無悲無喜:「不過是一結丹期修士,有甚可見?我閉關之時就說過,除非有大事,不要打擾我!你將我提前喚醒,太過莽撞了。」
他的口氣冰冷,語調也沒什麼起伏,但他一直都是如此,牡丹仙子也不知道他內心究竟作何想法。
此刻他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欲走。牡丹現在留在原地茫然尷尬,不知所措。
倒是一直管事的趙肖然上前一步,先對牡丹仙子道:「仙子一片苦心,師祖內心定然銘記,只是他一向冷情。此事我來處理吧。」
牡丹仙子輕輕的嗯了一聲,仿若輕煙散繞在趙肖然的耳邊,聽的他心中不免對紫宸神君有些不滿,覺得紫宸神君太過無情,白白讓牡丹仙子受委屈。
眼見紫宸神君已經下了觀景台,趙肖然無法,只得對眾仙笑道:「師祖出關,眾位遠道而來,凌雲門總不會讓大家空手而歸……」
結果話音未落,忽有一聲鳴響,從凌雲門山門處直飛衝天,一道巨大的煙花在白晝之間炸開,籠罩得整個凌雲門都在淡紫色煙花之下。
紫宸神君腳步一滯,卻未曾回頭。
徐若梅跟著御劍而來,見到趙肖然就跳下劍尖,拱手道:「掌門師叔,瞳煙上仙來了!」
眾人對紫宸神君冷淡的態度頗為失望,此刻聽說了瞳煙上仙,忍不住翹首而望,之間一人的身影出現在觀景台的另外一面。
那人金環束髮,一水淡黃色的長裙,鵝蛋臉,朱紅唇,面若粉霞,兩條眉毛如新月彎彎,一雙眼睛像星般閃亮。雖然她從未說過自己是誰,但人人心中都知道,這肯定就是瞳煙上仙了!
趙肖然雖然早有準備,但此刻見了瞳煙上仙,心中仍然是忍不住咯噔一跳,「師姐」兩個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了。
墨嫿只是對趙肖然微微頷首,笑道:「看來我來的不巧了,未曾得見紫宸神君的風采。」
此刻,已經走下觀景台另外一邊石階的紫宸神君,忽然身體微顫,他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聽了這聲音,好似泥塑一般。
然後,讓眾修士都意料不到的是,一向淡漠,萬事無心的紫宸神君,此刻竟緩緩轉身,又慢慢地一步一步的返回。
紫宸神君臉上依舊神色未變,口氣冷漠,但先前凌風不動的長袍衣袖,此刻竟微微顫動。
他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瞳煙上仙。
眼神漠然,彷彿在看一塊石頭一般,但他一旁的牡丹仙子,卻朝著紫宸神君靠近了半步。
瞳煙也不開口,她的定力似乎更好,只是笑吟吟的看著面前的男子。
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連表情都一模一樣。
當日在凌雲門學藝的種種,都湧上心頭,當日遇害的重重,亦接踵而至。
「你來做什麼?」紫宸神君看了瞳煙一會兒,淡然開口問。
墨嫿微笑道:「收了請柬,豈能不來?」
「既來了,那邊留下多住幾日,本尊瞧著你面善,或許以後可以多走動走動。」
墨嫿一笑,朝著紫宸神君拱手行禮,回眸一看,見十名修士有八名都在對自己露出期盼的目光,最後她施施然走到這裡唯一的凡人身旁坐下。
蕭再興簡直受寵若驚,忙站起身:「瞳……原來你是瞳煙上仙……」
墨嫿挑眉:「怎麼我們見過么?」
蕭再興搖頭,自己當然不曾見過,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對她特別親近,也特別有好感。
不是見色起意的那種好感,而是……內心深處涌動的親密。
眾修士見紫宸神君不再離開,便又都重新坐下,依照慣例,自然是要問問紫宸神君閉關這兩百年,有何進展的。
紫宸神君今日竟話多了許多,他於主位坐下后,道:「進展倒是沒什麼,只是於兩百年前得到一寶物,所以閉關鑽研而已。」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是何物。
紫宸神君伸手一拋,便有一道五彩琉璃光華凝聚於半空之上,眾人看去,卻見那五彩光滑之中,竟是一顆琉璃心。
「呀!這莫不是傳說中,天界戰神狄炎的琉璃心罷!」有為見多識廣的元嬰期修士首先驚叫出聲。
墨嫿道:「戰神於千年前的神魔大戰,殺滅魔界聖主,就此於魔界圓寂。他那一顆琉璃心也就此碎裂,怎麼可能是他的心臟?」
那元嬰期修士道:「人沒了,心為何不能在?」
墨嫿道:「我曾聽人說,戰神狄炎一根鐵棒能夠攪動乾坤,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十萬修士也擋不住他一人橫掃,千萬魔軍都在他的戰力之下飛灰湮滅,全靠他修鍊出的那一顆五彩琉璃心能夠提供源源不絕的靈能。他人都寂滅了,琉璃心要麼靈能耗竭沒了用處,要麼碎裂成了無用的玻璃渣,怎麼可能還是現在這個樣子?」
紫宸神君本垂目而坐,此刻聽聞,便微微抬頭,朝著墨嫿看去,問:「魔界神功變化萬端,無人可知。你又怎能知道他們的手段?」
墨嫿道:「時間萬物,莫過於能量二字。能量守恆罷了,便是魔界神功,也要遵循此理。」
紫宸神君聽聞『能量守恆』四個字,忽然內心微感震動,好像有些熟悉,但到底為什麼會有這種震動,他也說不清。
此刻他心中微微有些懊惱,若不是自己元神丟失了一絲,說不定就能夠明白「能量守恆」這四個字,為什麼會給自己帶來困擾了。
他想了想,問:「這麼說來,瞳煙上仙你對於魔界功法也有所了解?」
墨嫿道:「我幼年時在凡間曾有一個朋友,她曾經遇見過魔人,我聽她說的。」
紫宸神君道:「你那朋友,姓甚名誰?如今還活著?」
墨嫿搖頭:「那朋友在十九歲的時候,遭遇滅門慘案,看破紅塵就此求仙問道,再也沒有了消息,我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如果說她的名字……這都隔了好多年了……似乎是叫墨嫿?」
哐當一聲,一直坐在紫宸神君身旁,不發一言的牡丹仙子,袖中一枚玉佩忽然掉落地上。
紫宸神君回頭瞟了牡丹仙子一言,牡丹仙子的手微微顫抖,將掉落在地上的玉佩撿起,正準備收入袖中的時候,冷不停聽見墨嫿道:「這玉佩,好生眼熟呢。」
牡丹現在將玉佩收入袖中,此刻手已經穩了,她在帷幔之內,看向紫宸神君。
紫宸神君不以為意:「我有個徒兒,也叫墨嫿。內子的那枚玉佩,便是我那徒兒的隨身之物。」
墨嫿起身,驚喜道:「如此那墨嫿就在凌雲門?我竟從未聽過她的名字,她在哪裡?還請一見!」
紫宸神君嘴角微勾,眼中滑過一絲溫柔之色,他長袖甩出,一柄紫金寶劍奪鞘而出,飛到墨嫿面前。
墨嫿茫然:「這是??」
紫宸神君淡淡的道:「我那徒兒不尊師訓,私自修鍊魔功,走火入魔而死,我去的晚了,救不了她的肉身,只能夠救出她半片元神。半片元神也無法安身,因想到她往日侍奉我時非常孝順,又念她的遺願,故此用她這半片元神加著劍身,練成我紫金寶劍的劍靈,全了她孝道之心,師徒之情。」
紫宸神君一邊說這話,一邊觀察這位剛剛成名的瞳煙上仙。
只見她修為也不過結丹期,道心不穩,臉上便流露出些許神色,周身的靈力也有些波動。
不外乎是一開始的惆悵,到後來聽聞墨嫿沒死的驚喜,又到聽聞墨嫿修鍊魔功的驚詫,到最後知道墨嫿成了劍靈的愕然和不解。
靈力波動和她流露出的點點表情,十分吻合。
「我聽聞煉製劍靈,要將元神剝離錘鍊,十分痛苦……若是墨嫿活著……她會願意嗎?」
在這個時刻,墨嫿的腦海中,反反覆復回蕩的,都是當初秦奕飛的話——一個出色的演員,要忘記自己原來的身份,融入到新的身份中。你就是瞳煙,瞳煙就是你!沒有墨嫿,那只是一個多年前的朋友!
一舉一動,一思一想,甚至靈力起伏,都絲毫不差。
紫宸聽聞,淡淡一笑,他很少露出笑容,此刻笑的時候,漫天飛雪竟漸漸停住,天邊的烏雲散去,陽光從厚厚的雲層中射出一縷,照在他的側顏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便如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裡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紫宸神君道,「何況墨嫿私自修鍊魔功,自己走火入魔,我作為她的師傅,此番舉動不過是為了救她。它日我飛升天界,這柄紫金寶劍難道會棄之不成?」
墨嫿嫣然一笑:「神君所言甚是,只不過因為這墨嫿是我幼時好友,所以為想要多問上一問,她既然已經拜入凌雲門,又怎麼修鍊魔功?」
「也是我不查,曾命她前去黑驪山,結果被驪山魔母所蠱,走上了歧路。」紫宸神君淡淡的道,「如今人都死了很多年了,本君也將往事盡數告知。本尊心中也有一問,瞳煙上仙可否解惑呢?」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瞳煙上仙與我那墨嫿徒兒長得一模一樣,甚至連根骨都一樣,你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