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第166章
馮老頭其實也沒吃過麥乳精, 但他知道麥乳精就是最好的東西。這樣的好東西, 當然要給他小孫女兒嘗一嘗了,哪怕要拿金子去換那也是值得的。
蘇婉在心裡偷笑,忍不住提醒他說:「爸, 兩罐麥乳精才多少錢,哪用得了一顆金子?」
「那我不管,反正咱萌萌就是要喝麥乳精。」馮老頭說得可神氣了, 彷彿那麥乳精能被萌萌喝到, 是那麥乳精的榮幸似的, 還仔細地交代說:「鳳兒,你把金子收好,等山路修成了, 咱就去山外的國營商店給咱萌萌買回來,有多的正好,還能多買些東西,都給咱萌萌用上。」
「對對對, 那我得給它藏好咯, 到時候就去給咱萌萌換麥乳精去。」苗玉鳳一聽就很高興, 還覺得特別有道理, 趕緊把那顆金子從馮益民手中奪了回來,滋溜一下就藏進了兜里。
金子沒了, 馮益民也沒想去拿回來, 只在心裡想著, 那龍嶺說不定還真有金礦, 得找個時間上去瞧瞧,要是真有,那才真是山神賜福了。
過了些天,馮益民就叫上幾個健壯的村民,跟著他一起進了龍嶺,他沒提金子的事兒,只說是為了探勘山路。
這麼一群人沿著修好的山路,漸漸深入到龍嶺裡面去,一路上左看右看,這裡敲敲,那裡捶捶,金子都沒找到一顆,倒是發現了這龍嶺里的動物都不見了。
「咦,難道這畜生也知道咱們要修路,都提前逃走了不成?」一個村民趁著休息,把石頭旁邊的草叢都給扒拉開,想找找有沒有野兔子草花蛇啥的,好打一打牙祭,卻沒想一個都沒撈著。
聽他這麼一說,其他的村民也想起來了,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村長,你說奇怪不奇怪,以往咱這龍嶺里的野兔子多了去了,自從咱開始修路,好些天了,都沒看見一隻動物跑出來,連那樹上的鳥蛋都少了,你說咱是不是惹山神生氣了?」
這個村民越說越害怕,最後還忍不住抖了起來,讓其他的村民也跟著害怕,他們看著這四周陰森森的樹林,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瞎說什麼呢?」馮益民是個黨員,他只信奉馬-克-思,卻還是用村裡的老一套跟他們說:「開路那天我們都拜過媽祖娘娘,娘娘都同意了,你們不是也看見了么?」
這個村民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嗓音說:「村長,我跟你說,人娘娘可管不到龍嶺,龍嶺是山神的地盤,不是還有個龍骨廟么?咱沒去拜過呀,可不就要出來作怪了嗎?」
「去去去,別自己嚇自己。」馮益民皺著兩道眉毛,又覺得有些好笑,指了個方向說:「那晚救大壯你們沒看見呀?那龍骨廟都破成啥樣了,多少年沒人去拜過了,就算有山神也早餓死了,你們還在這瞎說啥?趕緊起來,咱再到前面去看看。」
那村民追上來說:「我說村長,你還真別不信,我小時候聽我祖爺爺說,那龍骨廟供的就是真龍的骨頭,可靈了。」
見他把其他村民都說得不敢走了,馮益民把臉沉下來,嗓音也硬了起來:「我說你還有完沒完,咋這麼孬呢?你要真害怕你就回去,村裡還等著咱修路呢。」
那村民就算心裡害怕,也不敢當面承認自己就是孬就是害怕,只好挺直了胸脯說:「村長,我不是害怕,村裡誰不知道我膽兒最大?我就是說說,沒別的意思,咱趕緊走,村裡還等著咱們呢。」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走到前面去了,其他的村民一看,趕緊都站了起來,勤快地跟了上去。
可惜馮益民找了老半天,還是沒找到一絲金礦的影子,到了最後他自己都失望了,只覺得他爸說得對,這山裡壓根沒啥金子,這一趟算是白忙活了。
看看天色,他們也該回去了,不然天黑了危險。這一路上出來,很多大石頭都直接擋在了路上,旁邊就是峽谷,一不小心就窟窿掉下去了,那才真叫倒了血霉。
馮益民招呼著大家沿著原路返回,一路上緊趕慢趕,太陽也漸漸西斜了,天空中升起漫天的晚霞,橘紅色的霞光穿過斑駁的樹影,給這片山林也染上了緋色。
這本該美好的一切,卻被一個村民驚恐的叫聲毀了:「村長,那塊大石頭不不不不不見了!」
另一個村民也說:「對呀,我來的時候還看見它在這兒呢,咋就不見了?」
「哎呦我的媽,這肯定是得罪山神了!」那個神神道道的村民立刻就給跪下了,兩條腿抖得就跟那篩子似的,一邊抖還一邊說:「山神爺爺饒命吶,小的給你磕頭了……」
看他實在不像樣子,馮益民呵斥說:「你說你都孬成啥樣了?什麼石頭?你們說的是那塊石頭嗎?不就在那裡嗎?」
馮益民用手隨意地指著,村民們順著他的手望過去,果然在一旁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塊黑色的大石頭,正是他們來的時候看見的那塊。
「不可能!」村民們都覺得難以相信,忍不住使勁擦了擦眼睛,「我明明看見它擋在路中間,咋就自已移開了呢?難道這石頭還會自己跑了不成?」
馮益民心裡也覺得怪怪的,這塊石頭他明明記得不是在這兒,咋就跑到山坡上去了呢?不好,這座山裡有古怪,馮益民看了看四周逐漸變黑的山林,不由得心裡發毛。
但他是帶頭人,不能自己先慫了,只好強撐著鎮定說:「那是你看錯了,我記得它就是在這裡,你說的那塊石頭是在前面,不信你待會自個兒瞧瞧,大家不要耽誤時間,天就要黑了,快點走。」
「是嗎?」那個村民撓著後腦勺,點了點頭說:「那應該是我自個兒記錯了,村長說得對,咱們得快點回去。」
眾人加快了步伐,但他們心裡還留出個心眼子,一路上都在留意路上的石頭,越走越覺得奇怪,他們來的時候明明碰到了很多擋路的石頭,大石頭小石頭都有,怎麼這會兒都不見了呢?也不是不見了,就是都跑到邊上去了。
這下子,大家都禁不住害怕了,就連馮益民也一樣害怕。
那個最孬的村民連說話的嗓音都在顫抖:「村村村長,咱是不是遇到鬼鬼鬼鬼啦?」
「閉嘴!」馮益民就快被他氣懵了,要是真有鬼讓他這樣喊出來,那還能落得著好?
他大聲地呵斥,像是在給自己壯膽:「鬼什麼鬼?你見過有鬼把路上的大石頭小石頭都給咱清理乾淨嗎?就算有鬼那也是好鬼!我看就是那龍骨廟的山神在保佑咱們!對,就是山神在保佑!回頭咱們拿點好東西來謝謝山神,快點走!」
馮益民招呼上每一個村民,還親自走在了最後頭,一路上大家就像腳下長了輪子,飛也似地跑了起來,還越跑越快,終於讓他們看見了村子里的縷縷炊煙。
大家不敢停下來,一口氣跑進了村子,流言也隨著散播開來,說什麼的都有。
「那龍嶺里有鬼,那鬼長了三個頭,六顆獠牙,臉都是青的,把那山裡的動物都給吃沒了。這次村長他們進到山裡,差點就給吃了,你說可怕不可怕?」
「不會吧?我咋聽說那是山神呢?村長他們一路走著,那擋路的石頭就哐哐哐地往旁邊讓開,好讓咱村裡的人都能過去。要真像你說的那樣,村長他們哪回得來?肯定是山神爺爺在保佑他們呢!」
「不,肯定是鬼!有一次我在山上砍柴火的時候還差點看見了,要不是我跑得快……」
「你就吹吧你,你看見的分明是個稻草人,哪是啥鬼?」
「不,就是鬼!」
「我說是山神就是山神!」
「你你你……找打!」這兩個村民說著說著,還差點動起手來,要不是被旁邊的人及時拉開,他們就要當場打起來了。
但是這些流言已經被村民們傳了個遍,甭管他們相不相信,到了第二天修路的時候,大家都不敢進山了。
這哪行啊?馮益民一看就著急了,農閑也就這點時間,耽誤一天就少一天,這山路才修了個頭,萬萬耽誤不得。
他想起昨晚看到的詭異現象,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個世上沒有鬼,做好了心理建設,馮益民就站出來說:「鄉親們,我們昨天進山確實遇到了奇怪的事兒……」
「看吧,我就說那是鬼!」馮益民還沒說完,那個村民就得意地嚷嚷開了。
「停,先聽我說,」馮益民瞥了他一眼,繼續說下去:「鄉親們,我們遇到的不是鬼,是那龍骨廟裡的山神。山神看我們修路辛苦,所以幫我們把路上的石頭都移開了,好讓我們不要那麼辛苦。」
見大家一個個都在看他,馮益民提高嗓音說:「你們想想,連山神都在幫我們,我們還能自個兒孬了不成?一定要排除萬難,把這路給它修通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村長,這山裡真有山神啊?」
馮益民很肯定地說:「有,山神就住在那龍骨廟,那天晚上不還救了大壯么?不然他早就摔到懸崖底下去了,怎麼偏偏就讓龍骨廟給接住了呢?」
這話一說,讓原先還有些懷疑的村民都不得不相信了。等到他們重新進了山,親眼看到那乾乾淨淨沒有一顆石頭的山路,一個兩個都驚呆了,直接跪在了地上叩頭說:「山神顯靈啦!」「山神在幫咱們修路吶!」
可不是嘛,他們修路最大的障礙就是那些石頭了,要是沒有了石頭,他們就可以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拓寬路面和加固路基上,這路修起來就容易多了。
這下子,大家都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馮老頭當機立斷說:「還等什麼?咱們趕緊回家拿些好東西給山神爺送去,好讓山神爺幫咱把路上的石頭都挪開,趕緊去呀!」
「哦對對!」這些村民立馬反應過來,歡天喜地地跑回家裡拿東西去了,又浩浩蕩蕩地出發去祭拜山神爺爺了。
他們都不知道,這一切其實是小萌萌的功勞。
那天她奶把她抱上了山,她一摸到山上的石頭,立刻就在意識里感應到了。經過這麼多天,她已經把龍嶺的里裡外外都給摸索了一遍,沒人比她更熟悉龍嶺了,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說,她就是這龍嶺的神,想讓龍嶺咋樣就咋樣。
她怕村民們傷害那山裡的動物,還把動物們都給藏起來了。現在歪打正著,村民們都以為那是山神爺爺乾的,沒人懷疑到小萌萌身上去。
「我吃過了,馮奶奶,這花兒送給妹妹。」睿哥兒從背後拿出來一束開得絢爛的紅色小花,輕輕地放在了萌萌的小轎子旁。
馮老太一眼就認出這是山裡面的野花,故意板著臉不認同地說:「睿哥兒,山裡太危險,你下次別去山裡摘花兒了,知道不?」
「嗯,妹妹喜歡。」睿哥兒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他盯著小萌萌看得特別專註,突然小萌萌沖他張開了兩隻小手,嘴裡「啊啊」地叫了兩聲,讓睿哥兒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
「咱萌萌這是想讓你抱她呢。」馮老太愛憐地看著小萌萌,用甜得發鼾的聲音哄著:「萌萌,睿哥兒還小抱不動你,奶奶抱你起來。」
馮老太把她從轎子里抱出來,放到了小竹床的軟枕上穩穩地靠著,就著這個姿勢繼續喂完了飯,收拾好碗筷隨口招呼說:「睿哥兒,你在這裡陪著玩會兒,奶奶去廚房裡洗碗,一會兒就回來。」睿哥兒已經來過她家裡很多次了,馮老太知道他喜歡看萌萌,人也細心,讓他看著萌萌她很放心。
等馮老太走遠了,睿哥兒站在小竹床邊上,伸出一根手指頭碰了碰萌萌的腳底,嫩嫩的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碎了,他也不敢多碰,只摸了摸五個小珍珠似的腳趾頭。沒想到這動作就像開啟了機關,讓萌萌忽然動了起來,她像受不了似的縮回了小腳丫子,身子一歪趴在了床上,兩隻小手小腳微微縮起,像個小圓球似的滾來滾去。
「哎喲,咱萌萌會滾啦?」馮老太一腳跨進門內,就看到了萌萌在小竹床上來回地滾動,頓時驚喜得跟撿到寶似的,都說七個月的娃娃才會滾,她家萌萌才六個月大就學會了,果然是比一般的娃娃要聰明得多。
馮老太樂得咧開了嘴,坐在床沿邊上探出手說:「萌萌,過來奶奶這裡,來……」
萌萌機靈地抬起小腦袋看了一會兒,果斷地滾了過來,那姿勢要多圓潤就有多圓潤,還笑得咔咔地,快碰到馮老太的手時,忽然方向一扭,精準地落入了睿哥兒懷裡,把睿哥兒驚得動都不敢動一下,一張小臉兒都發紅了。
馮老太怕睿哥兒抱不住,趕忙把小孫女兒抱了回來,點了點她的鼻尖兒說:「萌萌,你咋不到奶奶這裡?咱再滾一回好不?」
她把萌萌重新放了回去,勾著手掌誘哄著:「來奶奶這兒,奶奶這兒有好吃的。」但萌萌只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笑,絲毫不肯再動一下,讓馮老太好不失望。
睿哥兒又待了一會兒才回去,幾分鐘之後,馮家的其他人也回來了,馮老太在堂屋裡擺好了飯菜,也沒啥好東西,就是就著稀粥啃鹹菜,頂多再加上一隻賣不出去的腌制小螃蟹,跟半個雞蛋一樣大,一口下去就沒了。
但馮家人很珍惜地吃著這隻小螃蟹,一直等吃到最後一碗粥,才捨得把這隻螃蟹細細地嚼碎了咽下去,跟吃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吃完了飯,馮益民就跟馮老頭商量說:「爸,最近這天兒熱得發慌,我看過幾天是不是該下雨了?咱要不要趁早把地給收了?要不然等下了雨,今年的收成就都泡湯了。」
「村裡其他人怎麼說?」馮老頭是老輩人思想,一心想跟村裡的人保持同步。
「爸,現在都改革開放了,包田到戶,只要能把公糧交齊了,哪管咱啥時候收糧?」馮益民耐心地跟他解釋,過了一會兒又說:「我看村裡的人也是這兩天,我剛跟老二老三也都說了,趁著這幾天趕緊把地收了,我看今年要下雨。」
「成!」馮老頭用手指把桌子一敲,點著頭說:「咱家包了不老少田,花生甘蔗啥的還能再等一等,就這兩天先把稻穀收了吧,這是要交上去的東西,馬虎不得。」
選好了日子,馮家人就都出動了,秋收是一年到頭的大事兒,關係到家裡人的口糧。桃源村的人平時打漁,不打漁的時候種田,雖然現在已經取消了公社,但公糧還是要交的。交完公糧之後,剩下的才是屬於他們自個兒的。
收糧那天,太陽早早地就升上來了,火辣辣的陽光曬得人生疼。都說秋老虎秋老虎,這秋天的太陽比那老虎還厲害,但馮家人卻很高興能看到這太陽。出大太陽好哇,等收了稻穀之後,無論是打穀子曬穀子都能省不少事兒。
老馮家的人一起走出了村口,等到了田地里卻各自分開,三兄弟已經分了家,戶口都不在一起,當然這責任田也是各歸各的。話雖這麼說,但是陳紅梅看到老兩口跟著大伯一起下到了田裡,心裡就忍不住有些發酸,站在田壟上嘀嘀咕咕:「你看你爸你媽,都是一家的兒子,咋就不來幫咱們家收稻穀,偏巴巴地跑去大伯家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