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番外

  三年後。


  依山傍水的小鄉村, 晝夜溫差不小, 夏夜晚風吹在臉上, 倒有十足的清涼。


  何櫻舉著手機,舒服地眯了眯眼。


  兩個月前, 作為年輕教師最高榮譽的「市優青」頭銜,被何櫻一舉摘下了。


  歡欣的不僅是她,還有整個九中,因為, 何櫻的確……太年輕了些。


  但與此同時,何櫻也多了不少學校以外的工作量,就比如眼下——


  她被聘為今年越州大學的校外社會實踐指導老師, 和越大的團委老師陳婉一起,帶這群大學生去鄉村支教三周。


  「何櫻!」


  陳婉不知什麼時候湊近了她,笑的格外促狹:「你又在找誰?這裡不就是移不動、聯不通嘛, 認命吧。」


  這座小鄉村四方都被竹林樹叢包圍著, 腳下又是清江蕩漾,從村落通向縣城唯一的崎嶇道路, 驅車也要近兩小時到達。


  就連如今4G時代, 到處遍布的通訊基站也無法覆蓋,手機信號仍然時有時無。


  何櫻只是低頭一笑,杏眼水潤潤的,在夜裡泛著溫柔恬淡的光。


  「我先生呀。」


  陳婉:「……」


  「沒辦法, 誰讓他總說要我對他負責。」


  「誒, 這和負責有什麼關係?」


  陳婉一臉懵懂地看著何櫻, 她恍若未覺,舉平手機對著自己,晃了晃。


  可惜,人臉識別功能在暗處總是不太靈光。


  陳婉卻看清了重複的鎖屏畫面。


  年輕男人身形修長挺拔,手裡牽著個穿迷你風衣的小姑娘,彷彿聽見有誰在身後喚他,微微側過了臉。


  逆著光,男人的側臉意氣風發,英朗又溫柔的一塌糊塗。


  陳婉嘖了聲:「這是你……先生?」


  「嗯。」


  何櫻點點頭,笑的有點無奈:「這傢伙是個商人。非說我要是不照顧好自己,就是在謀他的財害他的命。」


  「……停。」


  陳婉豎著手指,擋在她面前:「今天的狗糧到此為止,我已經很飽了。」


  「何老師陳老師——」


  一道柔曼和緩的聲音居然從……屋頂上飄了出來。


  陳婉聽見,一點沒空欣賞,瞬間就炸了毛:「……藍藍藍煙,你快給我下來!」


  「靳騫,你怎麼也肯陪著她胡鬧!」


  何櫻見狀,差點笑出聲來。


  這群越大的高材生,雖然沒一個是科班師範生,但也經過層層筆試面試篩選,短期的教育學培訓。


  且勝在個個聰明,遇事又專註認真,學什麼像什麼。


  何櫻不過帶教了一周,他們就輕鬆自如,能把課堂組織起來了。


  何櫻心底也不免有些欽佩。


  不過,要論這群人里,最受學生歡迎的,就是這個藍煙了。


  「陳老師,別生氣別生氣。」


  藍煙望著她,雙手合十,特別乖巧:「這裡很安全的。而且你看,好多人都上來啦,靳騫不也在上面嘛……」


  身側靳騫沉默安靜的,扶住她的腰。


  「靳騫……」


  到底在屋頂,藍煙不太敢動,只是含羞帶怯,細細囁喏了聲:「……你幹嘛呀。」


  江南的吳儂軟語聲腔婉轉,咬字又糯,寂靜夜裡聽來,還真是……溫軟化骨。


  好傢夥,陳婉臉都綠了。


  這學生不服管也就算了,還在我跟前秀恩愛。


  這次,何櫻忍不住笑了:「喂我說,藍煙靳騫,你們在上面談戀愛,就不用喊我們了吧。」


  「誰……誰談戀愛啦?」藍煙的臉很漂亮地紅了起來。


  「何老師。」


  「嗯?」


  聽見這位小帥哥喊自己,何櫻很快應了聲。


  雖然已經金屋藏了個嬌,何櫻還是懷著欣賞美好事物的心暗想……


  這位簡直長了一張初戀臉誒。


  靳騫膚色極白,俊眉修目飛揚,但整個人始終是冷淡乾淨的,能打動他的似乎很少。


  「屋頂信號不錯,」靳騫的聲音淡靜:「能搜到4G……」


  「對呀,」藍煙笑盈盈的,自然而然接過他的話:「我試過了,微博微信B站全都無壓力,何老師你要不要上來體驗下?」


  何櫻瞄了眼錚錚傲骨不肯動的陳婉,又看看屋頂上的一對小鴛鴦……


  當然還有腦袋裡林先生傲嬌吃醋的樣子。


  得,她妥協。


  何櫻很沒義氣地丟下陳婉,沿著梯子爬上了屋頂。


  全是磚瓦平房的小村落,一旦坐在屋頂,就擁有了俯瞰全景的視角。


  電力緊張,晚上的村落很昏暗,沒了光的侵擾,天上繁星都閃爍著光芒。


  何櫻怕影響身旁兩位,打了個電話過去,聽見林臻低低「喂」了聲,便掛斷了。


  「有話微信說。」她告訴他。


  但心裡沒滋沒味的,還真是……想他。


  聊天框里的消息鋪天蓋地般湧來。


  何櫻對著天邊如銀的彎月嘆息了聲。


  明明自己也到了能帶實習生的年紀,怎麼一聽見他的聲音,眼眶還熱。


  「鳶鳶還是那樣,這個小笨丫頭,對著貓也喊媽媽,對著手風琴也喊。」


  「你別擔心,她能吃能睡,爸媽完全哄得住。」


  「不太好的是我。」


  何櫻忙問他:「你怎麼了?空調吹多了感冒了么?」


  「……老婆,我想你了。」


  何櫻心裡一酸,對著空氣,輕輕軟軟罵了聲「神經病」。


  「那,何老師,我和靳騫先下去啦。」


  藍煙望著她,含笑眨了眨眼:「你打電話就是了,過十五……噢不二十分鐘,我們在梯子那邊認領你。」


  話音剛落,姑娘就攜著少年,一陣風似的跑了。


  何櫻搖搖頭,笑的溫柔。


  她低頭撥通了林臻的電話,在這來之不易,飄飄忽忽的信號里,幸福真的……簡單極了。


  ……


  到了結營那天,當地的村官一路把他們送到了縣城。


  這次之前,何櫻也如眾人一般,懷疑過一場短暫支教是否真正具有價值。


  但如今,她不會再花時間去思索這個問題,她只篤信自己做過的事。


  無愧無悔。


  當看見越州大學的大巴車緩緩駛來時,不論是學生抑或是老師,個個心裡五味雜陳。


  何櫻往後退了退,讓陳婉先上。


  「至於么,」陳婉擰著眉看她一眼,笑起來:「咱們還論座次?快上快上。」


  何櫻搖了搖手,默默落到了隊伍後面。


  沒到兩分鐘,她手機就響起了,那側的男人聲音含笑:「何櫻,我今天正好……」


  「行了,你就別裝了。」


  何櫻嬌聲軟語,嗔道:「你人呢,還不趕緊出來。」


  彼此的把戲早已諳熟,她就知道,他一定會來的。


  「……我來了。」


  這聲音卻不是從聽筒里傳出的。


  林臻單手插袋,長身玉立站到了她身後,笑意淡淡。


  何櫻怔怔看了他兩秒。


  哼,自己灰頭土臉,他衣著光鮮。


  林臻把一束花推進她懷裡,四周學生們看見了,頓時響起一陣善意大膽的起鬨。


  「何老師,這就是你金屋藏嬌的那個嬌啊。」


  救命,何櫻重重咳了聲,幾乎不敢去看……自家先生的臉色。


  「……嘖,真的好帥。」


  林臻抿著唇笑笑,不置可否。和陳婉寒暄幾句后,牽著何櫻就上自己車了。


  「開了幾個小時過來?」


  「七小時多一點。」


  他替她扣好安全帶,仍然傾著身,貼的極近,何櫻忍不住后靠了又靠。


  「躲什麼。」


  林臻半閉著眼,不滿地輕咬著她的唇:「……這都多少天了,嗯?」


  鼻樑壓在一處,他不管不顧,連氧氣都快被壓榨乾凈。


  她退開了些,低低柔柔喚著他的名字安撫:「林臻你……」


  「說了不要躲。」


  吻更深切,也更亂了。


  何櫻被他的瘋勁嚇住了,索性……柔順的偏過一點臉,任他採擷。


  這個死林臻。


  平時有多溫和縱容,這時候就有多……暗黑壓抑。


  ……


  直到送往的人群散去,大巴早就不知蹤影,兩個人才紅著臉分開。


  林先生被滋潤的心情頗好,唇邊勾著一點笑,怎麼看怎麼浪蕩。


  何櫻氣到不行:「都做爸爸的人了,你怎麼還沒個正形。」


  林臻眯了眯眼,笑的特別風情:「我一個被藏嬌的人,還講究什麼正形?」


  「……那請問您這位嬌花,昨天休息在家做了什麼?」


  林臻沖她眨了眨眼:「我把貓給洗了。」


  何櫻垂眼一看,他手臂上真就多了道淺紅的抓痕。


  咳,這主子怎麼比她下手還重。


  何櫻莫名其妙,就想到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十八禁內容。


  臉都泛上熱意。


  何櫻故作鎮定笑笑:「就不知道是你洗貓,還是貓洗你了。」


  「嘶,你說的還真挺有道理。」


  林臻點了點頭,眉眼認真道:「何櫻,我現在只知道,我比較想把你給洗了。」


  「全方位深層次的那種洗。」


  「你滾……」


  在何老師徹底炸毛之前,林先生按上她的唇,笑意深深:「乖,那你洗我也成。」


  何櫻:「……」


  就這樣打情罵俏,悠悠蕩蕩,日子彷彿一晃就過了好多年。


  在何櫻三十五歲生日的清晨,出差商務洽談的林先生保證,今天一定歸來。


  是個周六,何櫻躺到了十點多起床,不急不緩去了他公司的辦公室。


  一路當然不會有人攔她。


  「你公司的人還以為我是來查崗的,」何櫻開了免提,對那側的林臻抱怨著:「下次你說什麼我也不來了,討厭死了。」


  「快說,你要找的卡夾到底在哪兒。」


  「別生氣,」林臻極輕地笑了聲,放柔了聲音:「你去我日曆案台底下翻,有張信紙。」


  何櫻嗯了聲:「然後呢?」


  「然後啊。」


  電話里傳來他清淺的呼吸聲。


  就像當初,她以為自己只是打給了一位,稀鬆平常的網吧老闆一樣。


  時至今日,命運何等眷顧。


  「老婆,」林臻聲音沙沙的:「那張信紙早就應該讓你看見了。」


  那是……什麼?

  何櫻翻開時,先看見了落款,是在鳶鳶出生的那天夜裡。


  筆跡繚亂。


  但字字聲聲,都屬於一位深愛妻子的丈夫的心跡。


  何櫻,當有一天,我能真正靠自己養得起太太,給你穩定無憂的生活時,我會把這封信交給你看。


  希望那一天,不要來的太晚。


  今晚,你累極睡著了,而我真的一夜無眠。很對不起,初為人父,我並沒有你我曾經想象過的,那種瘋狂的喜悅。


  我甚至很難過,看見你在產房時疼到忍不住顫抖,眼淚直往下滾,到最後時聲嘶力竭地呼喊。


  以至於你現在睡著了,我還能看見你眼下淡淡的青紅。護士說,那是因為用力過度,臉上滲出的出血點。


  什麼母性的光輝與聖潔,我他媽全看不見。


  我只知道,你在掙扎,你很痛苦,你正在經歷人生中最劇烈的一次疼痛。


  ……是我讓你變成這樣的。


  而一直以來,你總在包容我。


  我或許是個不錯的程序員,但做商人,我知道自己挺爛的,遠不如你在事業上的閃閃發光。


  你總是那樣眉眼彎彎,望著我:「你要是真不想做了,就敲代碼養我唄。」


  我就在心底暗暗發誓,無論如何,我也不想教你失望。


  上個月,你拉著我去看了那場,呼嘯山莊的舞台劇。


  當聽見凱瑟琳念出那句,「我這麼愛他,並不是因為他長得英俊,而是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時,你悄悄靠在了我的肩上。


  一剎那的溫軟貼近,我知道,生性害羞的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著我,對我……告白。


  一直以來,我們都保持著相同的自尊自卑自傲,不得已的妥協,和對未來的迷茫單純。


  但何櫻,那是曾經了,現在的我不會再迷茫。


  因為,我要守護你和鳶鳶的單純與夢。


  或許我永遠不能像爸爸那樣,成為一個白手起家、縱橫商場的生意人,但我會以我想要的方式,度過這一生。


  做你的先生,做鳶鳶的父親,那就足夠了。


  何櫻,我曾聽說,人生是場千奇百怪的漫長旅行。


  那請務必相信,你就是我,旅行的意義。


  林臻

  七月二日晚於燈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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