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美國,東部時間二十二點。


  夜色茫茫的街巷裡,酒吧生意正好。


  「去嗎?」年輕的男人掃過光影喧囂的舞池,興趣盎然地問同伴。


  林臻若有所思:「不了,你玩吧。」


  「林臻,你是假的富二代吧?」蘇潤寒差點跳起來:「跑來學CS,沒有一票小女朋友就算了,連吧都不泡?」


  林臻聽笑了:「你等下。」


  女招待從旁端來了他要的威士忌,冰球打的很漂亮,襯的琥珀色的酒液純凈冰涼。


  他道了聲謝,然後淡淡回視著這位自稱郎心如鐵的慫包技術宅:「你是一個人不敢去吧。」


  蘇潤寒憤然:「扯淡!」


  「那你看看人家。」


  身旁一起的愛沙尼亞小帥哥已經和身段窈窕的招待眉眼含情,打的火熱。


  「嘿嘿,你行你上啊!」


  林臻漫不經心道:「我可不好這口。」


  「說實話,」蘇潤寒眉眼皺成一團,特別憋屈:「誰好這一口了?那左宗棠雞唐人街川菜都是什麼玩意兒,我的命是小區門口的紅油辣鍋和烤魚給的!」


  要論思維跳躍,這位技術宅好友絕對是宇宙彈射級別的。


  「你真不回國?」兩人碰了個杯,蘇潤寒還是忍不住問。


  「不知道,」林臻含笑覷他:「死心吧,你這口我就更不好了。」


  「滾蛋,」蘇潤寒沒好氣:「老子跟你說正經事。誰要干預你的去留就是在美國待了六年,還挺感慨的。」


  「我本科二年級的時候,聯誼會有位越州的師兄說要回國工作,你知道當年是什麼光景嗎?」


  「嗯?」


  蘇潤寒說:「各個都覺得他完了。一個中上家庭供他念美本美碩,結果最後回國了,這幾年學費可不是打水漂了嗎?」


  「因為那時候我們的國家不被看好,追不上強國,機會太少。」


  林臻從好友眼裡,隱約看見了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


  「但你看看現在?我承認,留在這裡的人仍然不少,但回國的也不會被認為就是二百五了。尤其是我們互聯網這行……」


  「潤寒,」林臻耐心聽他說完,當先舉杯:「我敬你。」


  「別別。」


  蘇潤寒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有點想家了。」


  林臻正要說什麼,同行的安妮塔這時笑著湊過來:「喂,你們聊什麼呢?」


  「呃。」


  蘇潤寒頗為為難地措辭,總不能說我們在暢想如何超越你的國家吧。


  安妮塔是一位標準的美國中產家庭姑娘,計算機和藝術史雙學位,學習能力拔尖,也很會社交,同他們相處的很不錯。


  林臻抿了口酒,笑容明朗:「噢我們在討論一種神秘的東方魔法。」


  「聽起來不錯,」安妮塔看著酒吧的電視屏幕,不經意似的說:「聽說獲取學位的晚上要做點兒瘋狂的事。」


  她搭著林臻的手臂貼近了些,「比如。」


  安妮塔湛藍的眼裡泛著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林,這場比賽贏了我就和你約會,輸了的話你和我試一次,怎麼樣?」


  周圍的調笑和口哨聲絡繹不絕,蘇潤寒看著好友,也有點懵。


  他們也是到了美利堅才知道,原來淡金髮色,雪膚藍眼的美人在這裡也是稀有物種,倍受歡迎追捧。


  安妮塔就是其中之一,學校眾多男生的理想約會對象。


  但年輕的華裔男人只是低頭笑笑,隨即抽出了手臂端杯一飲而盡,留下了那隻沒融化完的冰球,孤零零的。


  「安妮塔,這是我們中國人表達歉意的一種方式,很抱歉。」


  「為什麼,」安妮塔唇邊甜蜜的笑淡了許多:「我想知道理由。」


  他指著心口的方向,語氣無奈:「事實上,我也想。」


  安妮塔發誓,這是她第一次從林臻眼中看到如此溫柔的神情。


  一開始,她覺得林臻基本符合本土姑娘對中國男生的刻板印象。富裕多金,成績尤其是數學非常傑出,斯文安靜,無非是帥了點兒而已。


  但在圖書館討論室的一個傍晚,人聲話語,微弱的電流和輕敲鍵盤的聲音在響。


  「抱歉,我接個語音。」林臻忽然抓起手機,起身走了出去。


  他回來時,臉上濃濃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同伴們紛紛問他發生了什麼。


  「有個傢伙剛剛求婚成功了,」林臻眼裡閃著光,語速稍快:「我和他從上幼兒園起就是死黨了,而且那個姑娘也是我的好朋友。」


  「wowww……」


  林臻含笑點點頭:「今晚我請大家喝一杯。」


  安妮塔撐著頭看了好久。


  她想,眼前的男人或許也曾是個陽光健氣的少年,唇紅齒白,連臉上細小的絨毛都彷彿鍍上一層金邊的那種。


  一瞬間擊中了她的心。


  「看樣子,你是有約會對象了?」安妮塔願賭服輸地聳聳肩:「說說吧,是誰讓你錯過了這麼一個好姑娘。」


  蘇潤寒配合地喝了聲彩,當然,他也很想知道。


  林臻舉手示意,又要了一杯長島冰茶。


  「可能是我一廂情願,或許不是,但我……」


  他晃了晃酒杯,笑容釋然:「我也不知道。」


  「暗戀?」


  林臻低低「嗯」了聲。


  安妮塔古怪著臉色,飛快吐出一堆F開頭很不優雅的詞,把周圍人都聽怔了。


  「劈腿、分手哪怕419什麼的都比暗戀要好得多。」


  她瞬間抬高了音調:「要知道,這**的暗戀甚至讓我在二十二歲前都沒嘗過男人的滋味!」


  蘇潤寒和林臻齊齊笑著安撫道:「嘿,冷靜冷靜。」


  「聽著,林。」安妮塔把酒杯重重一放,「你應該去和那個女孩表白,被拒絕也好,別再拖下去了。」


  「十五歲的時候我告訴自己,能近距離以朋友的身份看著他也不錯。要是告白失敗,不是連一點僥倖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可到二十一歲的時候我依然這麼想。」


  「每個暗戀者都是賭徒,你永遠想不到自己能輸多少。」


  林臻唇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了。


  安妮塔她說的沒錯。


  從大二的summer school,再到後來提前修完學分大四赴美讀研,林臻很明白,自己只是想要換個新鮮環境,重新開始。


  學習工作運動,偶爾喝點兒酒,看兩場球賽,生活過的也自在愜意。


  「我又沒有在等她。」


  林臻經常這樣安慰自己。


  可他藏在心裡太久,竟沒發覺,這是一場漫長到看不見終點的喜歡。


  他真的應該問她要一個答案。


  那晚,林臻喝了許多酒,什麼類型的都串過,也說了不少從未提及的故事。


  散場從酒吧出來時已是晨曦初上。


  他伸手擋著一點光,側過臉用中文問蘇潤寒:「現在幾點了?」


  「你說什麼時區?」蘇潤寒挑眉。


  迎著清晨的風,林臻想起在一節語文閱讀課上,沈曼曾在黑板上落下的一行詞: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記得清晰,那時沈曼提問了何櫻,你說嶺南到底好是不好?想到什麼儘管說。


  「當然好的呀。」


  何櫻笑著眨眨眼:「因為詩里不是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嘛。」


  全班都在笑,林臻覺得,自己應該是笑的最傻的那一個。


  蘇潤寒不耐地重複:「喂,我問你什麼時區?」


  「廢話,當然是北京時間。」


  因為,東八區的那個國度,有家也有她。


  ……


  ##

  周五的整個晚自習,何櫻都在比對外賣軟體上的夜宵。


  燒烤還是烤魚,奶茶還是芋圓呢。


  九中作為全國素質教育示範校,教師的作息負擔比絕大多數名校輕鬆的多。


  即使是帶班主任,高一高二也是年級組統一辦公室輪值、家長委員會坐班,不用班主任時時刻刻晚間在校。


  但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安慰完班上考試失利泫然欲泣的小姑娘后,食堂只剩下一堆殘羹冷炙等著她了。


  辦公室囤的零食告罄,偏偏和她一天值班的還是鄭臨彥。


  前天何櫻聽顧芥說,自己出去聽課了,鄭臨彥居然很善良地給他們湊了個單,一起定了奶茶外賣。


  「鄭神仙,」顧芥忍不住調笑他:「怎麼樣,喝了我們人類的奶茶有什麼感受么。」


  「一點點波霸奶綠,127顆。」


  「啊哈?」


  「我是說,」鄭臨彥緩緩出聲:「這杯一共127顆波霸。」


  顧芥:「……」


  掃了眼鄭臨彥淡然的側臉,何櫻泄氣地趴回辦公桌上,轉著紅筆熬時間。


  沒多久,何櫻手機響了,是溫凝打過來的。


  晚自習期間,整棟高一教學樓安靜到能聽見腳步聲,誰在走廊上講電話約等於現場直播。


  「溫凝你等下——」


  何櫻捂著聽筒直起身,微笑著說:「那個,鄭臨彥,我接個電話哈。」


  鄭臨彥果然懶得客套,「哦」了聲表示知道后,就繼續伏案出試卷了。


  不在意不生氣,別把他當正常人類,何櫻在心裡默念。


  「喂?」


  可能是因為隔了一會兒,溫凝沒立即答她。


  何櫻更溫柔了:「我在辦公室,怎麼啦寶貝。」


  「寶貝寶貝?」


  溫凝這是怎麼了嘛,何櫻準備先掛了再回電過去。


  指尖快要點上屏幕的那一秒,聽筒里忽然響起了疏朗清冽的聲音。


  「何櫻。」


  怎麼是他,何櫻嚇得脫手,「啪嗒」一聲把手機飛到了辦公桌上。


  她第一次恨自己的手機聽筒效果那麼好。


  因為寂靜的辦公室里,回蕩起林臻清晰桀驁的笑語:「是我,林臻。」


  要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鄭臨彥從試卷中應聲抬首看了她一眼。


  「呃誤會,誤會……」


  鄭臨彥滿眼寫著「世風日下、師德淪喪」八個字,搖搖頭嘆了聲氣,決定不與她同流合污,繼續查資料去了。


  何櫻捂臉。


  「你生氣了?」


  林臻低低說:「……我就是想聽你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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