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 3

  何櫻到家的時候,客廳里靜悄悄的。


  何琮習慣性替她拿過包,「櫻櫻,回來了。」


  何櫻彎腰換鞋,一邊問:「媽媽呢?」


  「還能哪兒,麻將桌上征戰著呢。」


  「你說說看你,鍛煉完了又跑去吃夜宵,」何琮笑著奚落女兒:「要我說還不如在家睡睡覺好了,落得輕鬆。「


  何櫻晚上一想,爸媽知道她去健身房用不了那麼久,林臻這事和他們也說不通,就扯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她扇了扇睫毛,語氣也軟下來:「那我願意嘛。」


  大概爸爸對女兒的撒嬌都是毫無抵抗力的,何琮也沒能例外,斯文清癯的一個老帥哥生生樂出了兩道眼紋來。


  「哦對!爸爸圖正畫到關鍵的地方,就先不陪你了。」


  何琮一推眼鏡,念叨著何櫻聽不懂的數據往書房走:「水果你媽媽也給你洗好了,茶几上呢。」


  何琮是省設計規劃院一位頗有名氣的建築師,收入可觀,但趕工期畫圖做模型也是免不了的。


  「爸,那你少抽幾支煙。」


  「好好,知道了。」


  見老爸滿口答應,何櫻端了盤櫻桃和一杯青瓜汁,也貓回自己房間去了。


  教案被她攤了一桌,提筆又放下,一個字都寫不出。


  看劇吧,今天自己就活的像齣戲,哪還用看別人演。


  「能語音嗎?」何櫻有氣無力,在微信群里吱了一聲。


  群語音很快接通了。


  盧清映:「……有事說事。」


  何櫻戰戰兢兢:「清映,你又在折騰什麼呢。」


  自從盧清映入了口腔醫學這行,何櫻和溫凝就不太敢招惹她了。


  什麼徒手扳彎鋼絲,用一根鑷子夾著針繡花綉鴛鴦,都是這位盧醫生的日常練習狀態。


  盧清映咬牙切齒:「我正用手機雕雞蛋呢!要把雞蛋的殼磨掉,下面那層膜不能破,最好還得磨到燈下透光的程度。」


  「聽起來我只能為你喊666了。」何櫻嘆氣。


  盧醫生冷冷一笑:「何櫻我可警告你,要不是什麼大事,我就把你的遺像畫在蛋殼上——」


  「我今天見到林臻了。」


  何櫻悶聲又補充了句:「就我們都認識的那個林臻,他還……送我回家了。」


  「靠!」


  安靜不過兩秒,聽筒里傳來盧醫生痛斷肝腸的哀嚎聲:「手一抖!我的蛋都碎了,何櫻你賠我蛋!「


  何櫻:「……」她拿什麼賠。


  「那我勸你還是放下你的——蛋。」


  冰山美人溫凝還是一向的清冷嬌慵:「就在五分鐘前,林臻把車開到我家樓下喊走了徐挺。我似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知道徐挺,他哪是個熱衷社交的人。但清映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是他突然提議說要召集一個同學聚會,教師節回九中看曼姐。」


  「記得,怎麼不記得哪。」


  盧清映從來情緒來去如風,又美滋滋調笑起溫凝:「怎麼,你的未婚夫先生想竄我這個老班長的位了?」


  她還沒得瑟完,就聽見何櫻「嘶」地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你們教師節去哪?!」


  曼姐是她們幾人的高中班主任,更是九中這屆新高一的級部主任,何櫻的帶教師父。


  連辦公桌都是一前一後,近在咫尺。


  盧清映不以為意:「看曼姐啊。你不是不參加同學聚會的嘛,不過這次也不用——不對!」


  忽然的沉默安靜。


  「……凝凝你是說,」盧清映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徐挺是刻意替林臻組織的?我天,這點子還真只有他們倆湊一起能想出來。」


  「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嘖,絕了。」


  何櫻聽的恍恍惚惚。


  青瓜汁被她抿到微微泛著苦尾,盧清映和溫凝等了好久,還是沒聽見她說什麼。


  「櫻櫻,所以今天的事你也別太在意了。」溫凝輕柔嘆了聲氣,安慰她:「你看,遲早是要遇見的。我們能幫你縮在殼裡躲幾年,那徐挺就能把林臻送到你面前。」


  「我只見過學生躲著老師,哪有老師躲著學生的。你說是不是?」


  的確,她總不能因為林臻教師節那天無故曠工吧。


  想來一切竟是蓄謀已久。


  話音剛落,聽筒里又響起了悶悶「嘭」的一聲。


  溫凝語帶猶疑:「盧醫生,你的……蛋又碎了?」


  「並不是,」何櫻冷靜極了:「是我腦袋砸在書桌上的聲音。」


  ##

  初秋九月,對於新高一的學生來說,驟然開始的高中生活宛如一片兵荒馬亂。


  當然,老師們也不例外。


  從暑假一覺睡到自然醒,笑看朋友圈烈日搬磚的同學,到如今備課上課、閱卷看班、各種工作計劃評比連軸轉。


  尤其是何櫻這樣的新教師。


  整整開學兩周,下班手機電量都沒低於過百分之七十,一點兒沒空玩。


  至於回了家,抱著手機靠在沙發上就能秒睡。


  什麼林臻,遇不遇見的,早被她甩到九霄雲外去了。


  到教師節這天,辦公室里放滿了學生送的鮮花,空調涼風一送,暗香浮動。


  下午少有的清凈安閑,何櫻從家裡帶了把花剪修著花枝,把一捧淡紫色的玫瑰盛水插瓶。


  背後的氣氛卻越發微妙。


  「汐姐,」梅老師搭著她的肩,溫溫柔柔笑著:「您別在意,現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嘛。戀不戀愛、結不結婚都想隨自己的心意,我們玩我們自己的,還省得管他們呢。」


  向汐老師「嗯」了一聲,到底還是拉不下臉來。


  學校最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老教師就約等於權威的象徵。


  尊重容讓他們還不夠,這群人還有一項頗為惱人且經久不衰的愛好——做媒。


  何櫻一進校,就被物色推薦了一沓適齡青年,各行各業都有,她只好逢人三分笑大打太極,推說工作忙。


  可今天下午,當向老師把魔爪伸向同為年輕教師的鄭臨彥時,情況就……非常慘烈了。


  九中這樣的超級中學,一向慎聘良師,教師幾乎個個是國內頂尖院校的畢業生。


  但這位鄭臨彥仍是個中翹楚。


  何櫻曾聽曼姐提起過,鄭臨彥是少年班青訓營出身,港大數學系博士畢業。在外資投行工作了半年後,居然跳槽到了九中做數學競賽老師。


  私立學校開出80萬年薪聘鄭臨彥做教學副總監,他看都沒看一眼。


  「我不去。」


  面對向老師的笑如春風,鄭臨彥古井無波,嗓音也淡:「我不相親。」


  一辦公室人都聽怔了,偏偏最擅做和事老的沈曼還不在。


  何櫻低眉剪枝,順便不動聲色掃了眼一旁的倒霉鬼。


  鄭臨彥輕咳了聲走近,「何櫻,我幫你接點水吧。」


  還沒等她反應,鄭臨彥就打開教具櫃,拿了一隻燒杯,輕飄飄溜了。


  鄰座化學老師顧芥絕望了:「阿喂,我的燒杯,我要盛濃硫酸的!」


  感受到全辦公室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何櫻笑容勉強:「……向老師,您千萬別理鄭臨彥,他是典型的競賽怪人,和我們腦迴路不太一樣。」


  「向老師向老師,」顧芥也蕩漾起來:「您有人選給我介紹哈,臨彥帥是帥的,但他不通人性啊!」


  就是,何櫻沒好氣揪了兩片枯葉下來。


  沒多久鄭臨彥人就回來了,輕快利落,把燒杯穩穩放在了何櫻面前:「倒吧。」


  同事一場,我忍,何櫻默念著照做。


  「你看,」鄭臨彥一推眼鏡,笑容舒慰:「正好到花瓶分水線。」


  眾老師:「……」究極學霸的世界我們不懂。


  何櫻拍拍他的肩,忽然涼悠悠出聲:「鄭老師,我問你兩個問題。」


  「高中的時候,你們班班花是誰?」


  「不知道。」


  「那隔壁班呢?或者校花?」


  鄭臨彥微微皺眉:「……我知道這個有什麼用。」


  「what?!」


  何櫻摁住恨鐵不成鋼的顧芥,繼續問:「那你記得,有沒有人數學考試超過你?」


  「有,」鄭臨彥氣定神閑,飛快清晰道:「方曉。但只有一次,第二次月考我就得了滿分。」


  「噗!」


  向老師也沒繃住,笑得慈祥無比:「小鄭啊,是我誤你了。唉,你還是……」


  還是和你的拉格朗日傅里葉過一輩子吧。


  鄭臨彥轉向何櫻,俊臉薄紅:「你。」


  何櫻倚在梅老師身後,眼珠一轉,笑盈盈的。


  哼,讓你禍水東引到我身上。


  ……


  但這場景落在回校的沈曼和林臻他們眼中,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熟悉的高一級部辦公室依然寬敞明凈,窗邊站立的斯文男人和嬌俏的姑娘言笑晏晏,生動又溫柔。


  林臻自己也知道,她和……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是什麼戀愛關係。


  可他還是不受控制地嫉妒。


  林臻回想起見到何櫻的那個夜晚,燈火昏黃,她的眼睛清澈柔和,漂亮得像是被一場空山新雨洗刷過。


  但安靜的讓人心慌。


  林臻輕扯著唇角,依稀還笑著:「曼姐,您別盯著我看,怪緊張的。」


  「誒我——」


  沈曼一敲辦公室門,在心底怨念:就不信出去五分鐘,她的紅娘大計就慘遭滑鐵盧了?

  「小櫻,你們那屆學生回來看我啦,你也來和老同學聊聊。」


  沈曼把微僵的何櫻拉到人群面前,笑眯眯的:「老同學相見,怎麼都啞巴啦?」


  「沒、沒!這不是回了母校身份劇變嗎?」


  程若涵他們幾個嬉皮笑臉的:「要是誇咱們何老師漂亮,那不成調戲老師了?你們說是不是?」


  「千萬別拖我,」徐挺勾著林臻的肩,眼帶笑意:「臻兒,你放心。我當年也是好學生一個,這種違反校級班規的事兒我可不幹。」


  一群二十多歲的男人紛紛鬨笑起來,都是昔日少年的模樣。


  何櫻抬眼時,夕陽斜照,把教室和走廊都塗成了漫畫里的色彩。


  歡聲笑語都漸漸遠去。


  林臻抿著唇,視線落在她手心那枝淺紫玫瑰上,落寞又濃烈。


  不知已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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