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合作

  瑤光離得近,小內侍死前瞪大的雙眼被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種不敢置信又驚魂未定的神情。


  抄家、滅門、流放……這些她耳熟能詳的字眼都沒有此刻親眼見證的死亡能讓人恐懼,那是一種眼睜睜地看著血液從自己身體里噴涌而出的無奈和絕望。她怔在那裡,耳邊的打鬥聲都遠去了許多。


  小內侍倒下,身子抽搐數下,嘴裡含著血,抬頭似乎看向了瑤光的方向。


  「咳咳——」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他無能為力又逐漸認命。


  對視的瞬間瑤光才想起來,這位小內侍與她有一面之緣,之前面見聖人的時候便是他送她出的宮。


  不知是誰推了她一把,她這才驚醒了過來,眼前的場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宮女四散奔跑,女眷尖叫躲開,只有還會些拳腳功夫的武官們主動上前搏殺,和禁軍一起抵擋刺客們的攻襲。


  她恍惚了片刻,同樣彎著腰躲到了柱子的一角,遠離激烈的打鬥。


  也正因為逃出了這個圈子,所以看得尤其清楚。


  太子文弱,但並非不堪一擊,正組織禁軍反擊。武安侯生來勇猛,不知從哪裡抽了劍擋在了聖人的面前奮力殺敵,至於一直默默無聞的豫王……瑤光的視線在殿中尋找,在打鬥的人之中沒發現他的影子,應該是像她們一樣躲了起來。


  「鋸兒!」


  皇后一聲慘叫,瑤光的目光被她吸引過去,就見她在禁軍的保護之中焦心地沖著不遠處的武安侯大喊。


  武安侯胳膊被刺客劃上,半條胳膊都被鮮血染紅,他捂著受傷地胳膊,反手便是一劍,正中刺客的心脈。


  在他身後的聖人似乎也鬆了一口氣,上前扶了他一把。禁軍開始大力反撲,刺客寡不敵眾,戰鬥的圈子被一點點縮小,然後變成了橫七豎八的屍體。


  不過也並非是全滅,其中一人的身手尤其矯健,見勢不好立馬轉頭撤退,與他交手的兩名禁軍立刻追了上去。


  「稟陛下,除一人逃脫外,其餘刺客已被全殲!」禁軍首領薛煬提劍來稟,他氣息微亂,臉上的血跡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聖人鬆了一口氣,揮揮手,立刻有兩名禁軍上前扶著受傷的武安侯,聖人道:「傳太醫來給武安侯看看,別落下病根兒了。」


  「兒子不礙事。」武安侯捂著傷口,眉目間帶著一股堅毅之色,似與往日不同。


  聖人欣慰地拍了拍他另一邊未曾受傷的肩膀,道:「我兒長大了,好,好!」


  皇后也鬆了一口氣,撇開宮人上前,對著武安侯噓寒問暖。


  「啟稟陛下,還有一人逃脫,請陛下即刻下旨閉宮,臣好帶人去追捕。」禁軍首領薛煬道。


  「准了。」劉光上前兩步,面對狼藉一片的宮殿,眉頭皺得死緊,「傳朕的旨意,四門關閉,全力搜捕逃走的刺客,明早日出之前,朕要見到他。」


  太子上前:「陛下,宮門一關,諸位大人和夫人如何歸家?」


  瑤光皺眉,半咬嘴唇。


  「太子這是什麼話!」皇后率先站了出來,「如今自然是抓捕刺客更為重要,諸位大人又不是不能體諒?依本宮所見,今晚就委屈各位不能回府了,直到明早抓到刺客再開宮門。」


  劉光掃了一眼太子,又轉頭看看向各位大人:「爾等以為如何?」


  「陛下安危乃頭等大事,如今自然是抓捕刺客要緊,臣等將就一宿不礙事的。」江相率先站了出來。


  「江相所言極是。」


  「抓捕刺客當為首要之事,臣等聽從皇後娘娘的安排。」


  陸陸續續地有大人站了出來,均表示願意在皇宮逗留一晚。如此,起先提出問題的太子倒像是杞人憂天了似的。


  聖人點頭,將各位大人和女眷安置的問題留給了皇后,他則帶著薛煬離開,應該是為了商議刺客之事。


  「賢清,你也隨朕一道來。」走之前他還不忘叫上江相。


  今夜註定難眠,正當太子準備帶著女眷回東宮的時候被皇后的一句話攔下了。


  「臣子們都留在這裡,太子也一併留下吧,否則瓜田李下,不好佐證自己的清白。」


  太子皺眉:「皇后說這話是何意思?」


  「並無他意,只是見剛剛太子對刺客略有放鬆之意,故而提醒一番。」皇后揚起一抹笑意,「太子不會因此怨恨本宮吧?」


  「自然不會!」太子妃不知從何站了出來,「母后思慮周全,既然各位大人都留在這裡,為避嫌,太子與妾身也一定會留下。」


  太子撇過頭,一臉郁色。


  皇后挑眉一笑,轉頭關心起武安侯的傷勢來了。


  瑤光抿唇,一絲疑慮浮上了心頭。皇后怎麼這麼快就把苗頭對準了太子?難不成她是斷定太子與刺客有染嗎?再看一旁受傷的武安侯,他中刀的時候瑤光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並沒有那麼驚險,看似傷口血淋淋的,其實刀鋒在劃過他胳膊的前一刻還掠過了他的脖子。


  這其中……有詐嗎?


  「秦良娣。」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瑤光渾身一個激靈,靠著柱子回身看去。


  「你在想什麼?」豫王笑眯眯的看著她。


  瑤光捂著胸口:「豫王殿下,您這樣會嚇死妾身的。」


  「本王看你膽子挺大的,剛才觀戰之時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嗎?」


  「剛才?王爺從哪裡看到的?」


  「你身後啊。」豫王眨眨眼,指了指旁邊的一根柱子,「本王一直躲在你身後的柱子後面,你都沒有察覺嗎?」


  瑤光:「……」


  說來可笑,這竟然是一位親王!躲在柱子後面!


  「王爺真是說笑了。」瑤光扯了扯唇角,笑不出。


  「本王剛才掐指算了算,今晚東宮恐有大劫,良娣不如早做準備?」豫王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瑤光的心一下子速降萬丈,像是落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淵。


  「王爺所言何意?您可是知道些什麼?」瑤光上前兩步,面帶急促之色。


  豫王挑眉,避嫌似的退後一步:「本王隨口一說罷了。」


  可瑤光並不相信,她觀察許久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這些並不合乎常理。那些看似來勢洶洶的刺客其實根本敵不過訓練有素的禁軍,若說他們是孤注一擲,可為何最後還跑了一個?不應該殊死搏鬥直至全員覆滅嗎?再來,如此禁衛森嚴的宮城他們是如何混進來的,一個兩個尚且可能,可殿內橫躺的屍體便有數十之巨,他們是否有內應在策應?最後,刺殺始於夜幽國使者獻上來的舞姬,可動手的舞姬只有那一個,其餘的早已四散潰逃,根本不是同夥。那這名舞姬,到底是如何混進使者的隊伍之中的?

  種種跡象表明,此番刺殺,不像是要蓄意殺害某人,倒像是……


  瑤光猛然抬頭,雙眼迸射出了精光,她急行兩步拽住豫王的衣袖,道:「王爺知道他們的真實意圖對不對?懇請王爺告知瑤光,瑤光定然替太子感激不盡!」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沖著太子來的?」豫王收斂了笑意。


  方才的數息之間,瑤光已經將思路從頭到尾梳理了一遍,從武安侯為陛下擋刀再到皇后阻攔太子離殿,這一切都是沖著太子來的!

  皇后與武安侯並未死心,這場不倫不類的刺殺便是佐證。


  「王爺,事關國體,請王爺如實告知!」瑤光額頭的冷汗都沁了出來,炯炯有神的眼睛在這血腥味瀰漫的大殿里閃閃發光,一瞬間竟比頭頂上的星光還要璀璨上幾分。


  某人曾言她睿智不輸男兒,今日交手,果真如此啊。


  瑤光見他走神不語,急切地抓緊了他的手腕,咬牙道:「王爺若不想拉太子一把,何必告知瑤光這些?送佛送到西,王爺就不想太子記你一個人情嗎?」


  威逼利誘,好得很吶。


  「並非是本王不願道來,只是已經遲了。」豫王任由她拽住自己的胳膊,滿眼無辜,「這一局,太子輸定了。」


  「你……」


  「逃走的刺客被薛首領擒獲了!」大殿內,忽然傳出一聲歡呼。


  瑤光迅速轉頭,她沒有看向歡呼慶賀的人群,而是在探尋皇后臉上的神色。


  「甚好,甚好!既然刺客已被擒獲,諸位大人也不必宿在宮中了,待陛下下旨開了宮門諸位便可歸家了。」皇後站在台階之上,朗聲笑著說道。


  在她身旁,是早已包紮妥當的武安侯。


  瑤光回頭,目光中帶著一股隱憂又有幾分斷定:「豫王爺,多問一句,那刺客可是在東宮搜到的?」


  豫王揣著手,看向遠處的母子:「不然呢?還會是哪裡?」


  咚!

  瑤光退後兩步,依靠著柱子方能勉強站立。她飛快地轉頭看向太子,他正在對受傷的大人們噓寒問暖,絲毫不設防的模樣。瑤光只覺得腿軟,刺殺陛下,這是多大的罪名,他豈能扛在肩上?

  「秦良娣,本王也多問一句,你還是不改之前下好的注嗎?」豫王收回目光,落在眼前毫無血色的臉蛋兒上。


  一環織一環,一局接著一局,這既是奪嫡,也是黨爭。自古稱王之路便是屍骨堆積出來的坦途,若沒有足夠強大的支撐力,很難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瑤光的右手撐在柱面上,站穩了身形,她道:「落子無悔。」


  「秦良娣果真勇氣可嘉。」豫王笑著,又轉了一彎,「就是腦子有點兒不好使。」


  瑤光咬唇,再次看向人群中的太子。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他懦弱,太過善良,如果早點兒對敵人痛下殺手,哪會有今日這一出?」瑤光吸了吸鼻子,眼中隱有淚光,「可我沒有選擇啊,我既嫁給了他,就要助他一臂之力。」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在抗命。


  「哦,本王竟不知向來瀟洒自如的秦六娘也有如此保守的一面啊。」這話,絕對是諷刺。


  瑤光偏頭看去,她雙眸含淚,面色中透著一股不自然的白皙,下頜綳得緊緊的,雙頰微微鼓起:「你們有何立場指責我目光差勁?我奉君命嫁給他,便是早已認命,自然是他死我死,他活我活。而他……起碼他走這條路是名正言順的,不像你們……你們敢想嗎?」


  「不敢想。」豫王風流一笑。


  話已說白,瑤光努力不去看他面上的嘲諷,咬著牙偏向一邊。


  「傳陛下旨意,請太子即可前往宣室!」


  太子抬頭,有些驚訝,但還是起身往外走去。


  「來了。」豫王抬了抬下巴,示意在殿內傳旨的小內侍,「你猜,那頭等著他的會是什麼結局?」


  瑤光不想再跟他耗費口舌,甩袖就要上前與他共進退。


  豫王出手迅速,拽住她的長袖往後一扯。


  「你做什麼!」


  「你現在不去,他興許還有辯駁的機會。」


  太子從頭到尾表現得不知情,興許還能讓聖人相信幾分。若瑤光告知他前因後果,以太子的道行,說不定在聖人那裡他會露餡兒。


  一瞬間,瑤光想通了,放棄攔他的心思,順便也甩開豫王拉扯她的手。


  「秦六娘,不如合作一局?」


  「與你?」瑤光挑眉,面帶諷刺,「方才說王爺不敢肖想大位,可真是小女子妄言了。」


  豫王臉色一垮,抬腿便要走。


  「七尺高的男兒連一句諷刺的話都聽不得了?」瑤光站在他身後道。


  豫王咬牙,果真如宣王所說,這女子難打發得很。


  「是與否,你給句話便了。」豫王回頭看她,目光中帶著凶意。


  瑤光並不如何畏懼,她揉了揉鼻尖,攤手:「送上來的買賣,有何不做的道理?」


  反正也不會比此時的局面更壞了。再說了,她若不答應豈不是白費了豫王這拙劣的撒魚餌的行為?


  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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