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夜宴
盛大的除夕晚宴在行宮的主殿舉行。
帝后尚未到來,永寧郡主無疑成為宴會上備受矚目的人物。為著她遭人暗害一事,陛下將二皇子由王爵貶為侯爵。
無論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抑或是陛下真心地寵愛她,一時間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向她看過去,帶著驚奇與羨慕,還有探究和審視。
小郡主今日穿的是硃紅色的曲裾,外面罩著白狐裘,衣裙既繁複又隆重,沒有梳平日的雙鬟,而是綰著凌雲髻,寶石步搖點綴發間,一舉一動都是星星點點的璀璨。眸如靈星,顧盼生輝。
宴會還沒有開始,因而大家都很隨意。有的跪坐在席位上,傾身與鄰座的人低聲談笑,有的站在案后或窗下。
阿妧在侍女的陪同下走進殿中,面帶微笑,一路上與經過的人點頭致意。她注意到自己的席位後面垂掛著一副江山圖,因而停住了腳步,站在那面長案前觀看。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走過來,阿妧轉頭,看見了任城王。她轉身行禮,向蕭懌微一福身:「王爺。」
任城王丰神儒雅,目光亦很溫和,也看向那幅畫:「這上面是荊襄的山水吧?郡主的家鄉是否也像這畫里一般?」
阿妧點點頭,同時又有點驚奇:「王爺曾去過荊州嗎?如何一眼就能認出來?」
「父親在時,孤王曾隨他南征,赤壁的那一仗令人印象深刻。」那一仗大魏損失慘重,實在不是什麼好的記憶,然而他淡淡的語氣說出來,好像並不帶著什麼情緒。
一旁的高几上擺著一個廣口小銅缽,裡面插著紅梅和松枝,因為土壤鋪得過淺了,梅枝又有些多,有幾枝將要傾倒。
阿妧一面與他寒暄,一面走到銅缽前,將多餘的梅枝撿出來,剩下的與松枝一道再簡單插貯一遍。
蕭懌見她立在高几旁,低頭去插花,雖然紅色曲裾外罩著厚重的白狐裘,但仍能看出身形的纖柔,還是個孩子模樣。
她擺弄完,眼含笑意地抬頭看他:「王爺覺得如何?」
蕭懌點頭道:「甚好,雖然簡單,卻是意態天然。」
阿妧唇邊笑意更深。
兩個人正說話,忽然聽到門口處中官唱奏的聲音:「陛下、皇后駕到!」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起身,恭敬地下拜。
行禮畢,阿妧扶著姜后在魏帝的身側坐定,而後也在她身邊坐下了。
葉緋兒一直在姜后的身旁伺候著,時不時地提點著一旁的宮女。
阿妧在長案後端正跪坐,一隻手放在案子上,輕輕撥弄著梅枝,眼角的餘光瞥到姜後身旁的葉緋兒。恰好這時蕭權起身向魏帝敬酒。
看得出來,魏帝今日的興緻很好,就連面對著蕭權的時候也沒有再冷著臉了。
阿妧卻微微皺了眉,抬眼看著對面的蕭權,目光不經意的,再次轉向了一旁的葉緋兒。
另一邊,宴會正酣時,幾個年輕公子的席位挨著,正在相互交談,內容也多是圍繞著坐在上方的那位小美人。
一人道:「我看郡主方才跟任城王說了半天的話,他們兩人相熟?」
「這有什麼稀奇的?那女子天生愛沾惹男子,性情又漂移不定。」蕭道凝見他們都看過來,挑了挑眉,繼續道,「剛進宮時成天巴纏著太子殿下,見太子哥哥不理她,這就攀上了任城王唄。」
「拉倒吧,」一個鄉侯家的公子道,「陛下皇后都偏疼她,小郡主犯得著去攀搭任城王?」
蕭道凝不服氣地冷哼一聲:「可不是嘛,陛下皇后這樣疼她,也不見她想著尋她兄姐的下落啊……」
眾人只知道永寧郡主是隻身來投奔皇后的,倒還不知她家人尚在,一時都有些好奇,又聽蕭道凝冷笑一下:「郡主入宮一年多,你們可曾聽她提起過家裡人的半個字?呵呵,這樣的人。」
眾人還要再問,只聽得中官一聲清喝,立刻就安靜了下來。原來是周邊小國遣使來賀。其中也有被大魏打敗、歸順未久的西域使臣。
那使臣先依照中原的禮儀,向魏帝和姜後行禮,而後轉向中軍大將軍蕭則和太子蕭叡,尤為欽佩恭敬地向蕭叡道:「將軍的威名,在我龜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來竟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這使臣雖是西域人,中原話卻說得字正腔圓:「今日一見,殿下風采更勝往昔。」
大魏立國之後,在收復西域的四年裡,蕭叡所在的軍隊是參與戰爭次數最多、規模也最大的,幾乎是戰無不勝,給西域胡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眾人都向左上方看去,見蕭叡著一身天青色錦袍,肩背挺直地坐於案后,素淡的衣飾絲毫沒有減輕他身上的沉凝氣質。他年紀雖輕,但歷經戰場廝殺,眉梢眼底都有一種蒼冷的肅殺感。
「尊使過譽了。」蕭叡淡聲道。
不一時,各國的使臣都向魏帝獻了禮,表達了對於大魏的忠誠。其中還有一個小國的公主,更是親自向魏帝獻舞,其艷麗的面容和優美的舞姿贏得在座人的一陣叫好。
為表示回禮,魏帝還讓座中的幾個兒郎與那公主共舞,一時間大殿內的氣氛更加熱烈,充滿了歡聲笑語。
因為大將軍蕭則也在,蕭道凝今日底氣頗足,仗著與皇室的關係,大著膽子向魏帝提議道:「陛下,臣女聽說太子哥哥武藝絕佳,最擅用劍,不若請殿下一舞,也讓番邦來使見識一下我大魏太子的英姿?」
眾人聽她這麼一說,也都來了興趣,思及當年武皇帝也曾橫槊賦詩,何等的文才風流。兼氣氛熱烈,也都大聲地起鬨。
阿妧也好奇地看向蕭叡,想知道他會不會答應蕭道凝的提議。
魏帝似乎也頗有興緻,問道:「叡兒,你怎麼說?」
蕭道凝面帶笑意,一雙眼切切地看著蕭叡,半是催促、半是撒嬌地道:「太子哥哥?」
待眾人安靜下來,蕭叡的視線從上方收回,也沒看蕭道凝,只淡淡道:「孤的劍只殺人。」
……
宴后,時辰還不算太晚,阿妧在偏殿的花隔間等待姜后。
不一會兒,屏風外傳來腳步聲,阿妧以為姜後過來了。起身相迎,卻見來人高高勁瘦的身影,竟是蕭叡。
阿妧感到意外,向他行禮:「殿下。」隨後仍是坐回到榻上。
桌面上是一卷攤開的竹簡,阿妧只看到一半,正要繼續,蕭叡卻走了過來。
她抬頭看他:「殿下有事?」
蕭叡站得有些近,幾乎挨著阿妧身前的几案,看著她的時候帶著些居高臨下的意味,令阿妧的心頭有一種不適的壓迫感。
「陛下打算年後設立太學,允許京中的公子貴女入太學修習五經春秋。」蕭叡告訴她。
漢末以來,天下散亂,太學零落,四方學士多懷挾圖書,遁逃林藪,魏帝欲興文教,必要先恢復太學。
阿妧不解地道:「所以?」
「到時我會擔任五經博士,至於郡主你,」蕭叡一隻手按在桌面上,稍稍俯低了身子看著她,「陛下的寵愛不是平白給的,總也要做些事。」
「我也要去嗎?」阿妧問道。
蕭叡又再直起身子,兩個人的距離稍稍拉開。
「是。」
他親自來找她,自然是因為兩個人去了太學是要互相配合的,阿妧一方面實在佩服他的精力,身為太子,執掌宮廷宿衛,現在連太學的事魏帝都要交給他,一方面又感到有些為難。
「我覺得……我可能做不好,這樣的事殿下是不是找一個與你關係更好一些的人呢?」阿妧解釋道,「我是說,彼此熟悉一些才不容易相互掣肘。」
阿妧不想讓自己對他的躲避表現得太過於明顯,因而有些緊張,手無意識地去夠案上的書卷。
蕭叡卻開口了。
「哦,你跟我不熟嗎?」他伸手將那捲書按在了掌下,看見少女抬頭,直視她美麗的眼睛,「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