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撒嬌

  下人將葯碗端上來的時候,汝南王蕭敘正在房間里看書。他指了指桌案,命人把葯擱在上面。碗中的熱氣絲絲縷縷地四散開,不一時,空氣中便瀰漫著一種清苦的味道。


  蕭權推門進來,立刻就聞到了屋子裡的藥味。他冷著臉上前,在蕭敘的對面坐下。


  「怎麼又生病了?」


  兩個人是同母兄弟,蕭敘自幼體弱,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就格外關心一些。


  蕭敘咳了一聲,擺擺手:「不要緊,只是有些嚇到了,吃兩劑葯就能好。」


  他不說還好,一說蕭權就變了臉色,抓起案上的一個硯台往一旁的僕役身上砸去:「蠢貨!誰讓你拿給殿下看的!」


  僕人慌忙跪下。


  蕭敘見他動怒,揮了揮手,命那僕役先下去,向蕭權道:「平原王遇刺一事,果真是二哥做的?」


  「是又如何?」蕭權揚聲,臉上的肌肉動了兩下。想到自己籌劃多時,盯了這兩個月,才終於逮到昨日的機會。


  一連派出了十餘個心腹好手,結果蕭叡早有防備。自己的那些下屬皆被梟了首,頭顱裝在盒子里,投放在他跟蕭敘的府衙家宅周圍。管家一時不察,將盒子拿給了蕭敘,這才導致他受了驚嚇。


  「蕭元度欺人太甚!」他霍然起身,來回走動數步,一雙眼迸出厲光,幾欲噬人。


  蕭敘直起了身子,語氣誠懇地勸說他:「二哥,平原王是個什麼性子,你我也都清楚。在邊關待了這幾年,我看他心思倒更深沉了些,行事卻還是一貫的狠辣果決。」他垂眸思索,復又抬頭道,「不管父親為何召他回來,你我暫且先按捺住,莫要再像今次這般衝動了。」


  「按捺什麼?」蕭權一手擱在佩刀上,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一回來父親就讓他執掌宮廷禁衛,前幾天又封了五官中郎將,下一步是什麼,太子嗎?!」


  在本朝,五官中郎將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官職,位比副丞相。當初魏帝在奪嫡成功之後,就是被封的五官中郎將,然後是魏王世子,魏王,最後篡漢自立。


  「我現在有些懷疑父親當初貶他去西北的用意了。」不得不說,蕭權雖然性格驕橫,但卻是個粗中有細之人,「你看,他在中軍大將軍的帳下待了這幾年,現在跟堂叔的關係有多親近。」一時想到那幾個奠定大魏江山的武將,「那些人必定是支持他的了。」


  「那怎麼辦呢?」蕭敘也有些認同他的看法了,「他畢竟是嫡長,又有軍功在身,行事也無差錯。父親要立他為太子,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


  「嫡長?他母親……」


  蕭敘搖搖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難道他還真為了這個記恨父親一輩子?而且你看他言行間可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恨之意,就連對著皇後娘娘,他不都是一副恭敬從容的樣子?」又提醒他道,「上次二哥在馬球賽上與他起了衝突,他不也是百般忍讓?看見的人可都贊他君子端方,有儒將之風。」


  「君子?」蕭權哂笑一聲,「我呸!他就是條惡狼!」


  因為拿不準魏帝的心思,又想到自己昨日派出去的殺手都全軍覆沒,也算是沒了證據,索性先到父親那告上一狀,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叮囑蕭敘一句記得喝葯,蕭權將佩刀系回腰間,大步出了房門。


  ……


  魏帝看著單膝跪在堂下的蕭叡,他是當值的時候被黃門傳喚過來的,身上還穿著戎裝。


  「出了這樣大的事,你也一句話都不說嗎?不是有人報上來,朕到現在還蒙在鼓裡。」


  「是,臣失職,沒有保護好郡主,令她受到驚嚇。」


  魏帝銳利的眼睛盯著他,語氣威嚴:「你知道朕想聽的不是這個。」


  蕭叡卻不再說話了。


  魏帝繼續道:「你把刺客的頭顱扔到你兩個弟弟的府衙跟家宅周遭是什麼意思?警告嗎?不經過調查就認定了他們是行刺你的兇手?」


  「陛下聖明。」蕭叡語氣平靜。


  魏帝不由一噎,看著自己的長子,一時說不出話來。二十歲的年輕人跪在那裡,脊背卻是挺直的,語氣低緩而平靜。眉梢眼角流露的睥睨姿態,還真是既像自己,又像他的祖父太|祖武皇帝。


  他想起來,蕭叡的性格其實從來沒有變過——在西北的時候與敵人正面相逢,他敢隻身闖入胡人臨時搭建的營帳,重創敵方首領,連殺幾十人後逃了出來,自己卻只受了輕傷。這樣的大膽、冒進,又果斷狠決,會做出今天這樣的事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蕭叡沒有聲張此事,甚至連調查都不要,大約也是猜中了魏帝的心思。作為皇帝,他不會對自己幾個兒子之間的爭鬥毫無所知,但天下未定,這等蕭家人的內鬥陰私,怎好赤裸裸地揭開。畢竟大魏能夠定鼎中原,靠的正是宗族、君臣之間的團結。


  「起來吧。」魏帝最後道。


  ……


  將近晚膳的時分,阿妧與姜后一道過來向魏帝請安,被留下用膳。


  「叡兒也留下。」魏帝開口道。


  「是。」


  姜後有幾樁後宮里的事要向魏帝請示,兩個人就坐在榻上商量。


  阿妧進門的時候聽到未央宮的內侍提到幾句先前蕭叡過來時的情形,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表哥,陛下說了什麼?你有沒有請他下令調查刺客的來歷?」


  少女清凌凌的聲音里滿是關切,又往他受了傷的左臂看過去。


  蕭叡道:「我自己會處理。」見她站在自己面前,遂指了指一旁的席位,「坐吧。」


  不一時,侍女呈上晚膳,魏帝也將事情都處理完,走了過來,向蕭叡道:「阿狸,在跟你表妹說什麼?」語氣頗親切,似乎是受了昨天那件事的影響。


  蕭叡還沒說話,阿妧先笑了起來,還是清凌凌的碎冰撞玉一樣的聲音,笑著問道:「阿狸?這是表哥的乳名?」


  魏帝也笑:「是啊,還是朕給起的。」


  阿妧覺得這個名字實在可愛,聯想了一下,再看一看身旁的蕭叡,反差的感覺讓她忍俊不禁,又問魏帝:「那是狐狸還是狸貓啊?」阿妧覺得應該是狐狸。


  魏帝似乎回憶了一下,慢慢道:「你表哥是未足月就出生了的,他那時候愛哭,朕整天地抱在懷裡。看著小小的一團,像只狸貓似的,這才起了這麼個乳名。」


  「是狸貓嗎,看不出來呢,表哥這樣高的個子。」阿妧看著蕭叡,故意去叫他,「表哥,阿狸!」


  少女的聲音甜甜軟軟的,聽不出多少調侃的意思,倒像是在撒嬌。


  蕭叡沒有說話,只低頭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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