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感謝支持和訂閱,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布,請勿轉載。  細觀宋鳴珂臉色, 他再三囑咐:「陛下這幾日不可吃冷涼飲食,切莫熬夜苦讀,此外, 小腹是否疼痛, 還有別的不適嗎?」


  宋鳴珂知他話中含義,不由得漲紅了臉:「沒……朕若有不妥之處, 自會告知元卿家。」


  「微臣只是擔心陛下,因羞澀而不肯啟齒。」


  「你!」


  「事關龍體,微臣未敢輕率。」


  「反正……這、這個不許提!」宋鳴珂惱羞成怒,急急瞪他。


  正巧此時,前方走來一名內侍官,「陛下,霍二公子求見。」


  宋鳴珂視線朝廊外的垂花門掃去,只見霍睿言發束銀帶,灰青長袍潔凈,在門邊一站, 人如玉樹,恭謹中潛藏鋒銳。


  她如蒙大赦,轉頭對元禮蹙眉, 催促道:「快去做事!下回再胡說八道……小心朕、朕重罰你!」


  「微臣遵旨。」


  宋鳴珂臉頰緋色未散, 小嘴微撅, 快步走向霍睿言:「今兒雨天, 二表哥怎忽然來了?」


  霍睿言早將二人神態盡收眼底,心頭如濃雲籠罩。


  這兩人相識不過數日,竟一下子熟絡至斯?


  見她主動步近,他壓抑心內涌動的酸澀,搶上前行禮:「受陛下賜寶,特來謝恩。」


  「謝什麼恩哪!幾件玩賞之物,用得著虛情假意的禮節?」


  「陛下直接扣上一頂虛情假意的帽子?好生冤枉吶!」


  他哭笑不得,又略感忐忑。


  難道……藉機入宮見她一面,做得太明顯?

  如何才能不著痕迹?


  元禮揖別,眼光似在霍睿言臉上停留了一瞬,如有審視,如有戒備,垂首從迴廊離開。


  宋鳴珂如釋重負,示意二表哥與她一同入內:「大表哥呢?」


  「恰逢兄長參加武科舉考試,我便自行前來,打擾陛下了?」霍睿言謹慎試探。


  「沒有的事!」她斬釘截鐵,反而透出無形心虛,「京城保薦的不是大表哥?為何要考試?」


  當朝武舉考試每三年一次,各地官員可保送一名學生免試,其餘人等除武藝和體力考核外,還要考「策」或兵法。


  「兄長打算憑實力考上。」


  「有志氣!」宋鳴珂贊道,「定能一舉奪魁!」


  「借陛下吉言。」


  霍睿言長眸傾垂,笑貌氤氳黯然。


  以兄長之能,其考上后將直送樞密院試用,擔任武職,此後長留在京。


  待新君勢力鞏固,一切塵埃落定,霍睿言理應肩負霍家兒郎的責任,前往薊關。


  屆時,兄長會替他守護她?又或是……另有其人?

  莫名記起,她遇刺時衝口而出的那個名字——秦澍。


  儘管反覆確認他們從無交集,他仍舊直覺,她說的就是那人。


  秦澍的名聲,已從江南傳至京城皇宮內?

  匪夷所思。


  表兄妹聊了一陣,品嘗點心。恰好劉盛送來近日急報,宋鳴珂讓霍睿言自便,自己則坐回書案前,細細閱覽。


  霍睿言隨手拿了本《周禮》,平日熟讀乃至倒背如流的書冊,今日莫名看不進去。


  掩卷后,他墨眸輕抬,注視案前埋頭疾書的宋鳴珂。


  有一剎那,他被她的嚴肅專註迷惑,誤認為眼前的小少年是宋顯琛!

  如秋園講學時,她以此等姿態出現,他豈會一眼認出她?


  他至今不明白,當時的她,何以會流露出生澀羞怯,以及久別重逢之感。


  細看她尚未展開的五官,杏眸清若曉溪,小鼻精緻挺秀,唇瓣似丹果可愛,正介於孩童與少女之間,容顏既有純凈童真,又日漸展露攝人心魄的明麗。


  「二表哥,」宋鳴珂驟然抬頭,「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霍睿言微怔,復笑道:「謹遵聖令。」


  她不經意嘟了嘟小嘴:「就你愛說這些正兒八經的話!無趣極了!」


  他被她冠以「無趣」之名,惶然訕笑:「尊卑有別,陛下往後盡量少用商量語氣與臣子溝通,否則君威難立。」


  宋鳴珂收起笑貌,揚眉凜聲:「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場了,眸子里漾起的光華,如月下清溪。


  御膳因特殊時期精簡了許多,只有青芹碧澗羹、嫩筍、小蕈和枸杞苗等清淡菜式。


  燭火搖曳,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於銅食案前,悠然進食,津津有味,間或一兩句交談,更多的是淺笑相視。


  「二表哥,宮裡的菜肴,你若愛吃,便常來。左右我也是自個兒用膳,怪無聊的。」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霍睿言揣測出,宋鳴珂素愛熱鬧,自失去父親,無母親和兄長扶持,高處不勝寒,便拉他作伴了。


  試問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氣,才能摒棄原有的驕縱,以樂觀心態迎難而上?


  霍睿言無比渴望宋顯琛早日康復,好讓宋鳴珂卸下重擔,恢復應有的身份和面目。


  不光出於對錶弟的憐惜,也含帶他的小小私心。


  …………


  從宮門出來,已過酉時,霍睿言牽了赤玉馬,並未像以往那般徑直趕回定遠侯府,而是趁離宵禁尚余大半個時辰,沿行人稀少的街頭散步。


  他不願過早回去面對呱噪的兄長,意欲稍稍平定心緒。


  夜色中長街寂寥,青條石映著淡淡柔光,常去的畫坊仍在營生。


  霍睿言一時心癢,拴馬小巷口,踱步而入。


  鋪子內琳琅滿目,店小二忙於整理捲軸,歉然打招呼:「呀!霍二公子且隨意,小的先檢查字畫有否受潮。」


  霍睿言轉了一圈,正打算買些物什,眼尾掃見街對面忽有暗影迅速掠過,身法奇快!


  臘月初轟動一時的飛賊,正好引開宋鳴珂遇刺時的巡防衛隊,霍睿言早認定那是敵對勢力所為。


  恰逢今日朝局有變,宋顯揚遇挫,說不準這些牛鬼蛇神又會出來鬧事,不得不防。


  「替我把這兩套刻刀包一下,回頭我命人來取。」霍睿言邊說邊丟下一小錠銀子。


  「小的明兒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顏開。


  「成。」


  他無心多說,邁步出門,趁路上沒人留意,當即施展輕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對方高大魁梧,身穿黑衣,行如鬼魅,飛掠過兩條街道,均避開巡防士兵的耳目。


  霍睿言更覺此人可疑,緊追其後。


  他雖師從江湖名門,但畢竟尚在少年,功力遠不如人,唯有謹慎隱藏形跡。


  本以為對方會往僻靜之地奔走,誰料其北行后,進入粉金飾彩的花街!

  國喪之際,青樓燈火稀落,閉門不接客,但濃烈香氣滲透夜風裡,熏人慾醉。


  眼看那人閃身躍入院牆,霍睿言周身不自在,一咬牙,提步竄至樹上,側耳傾聽內里動靜。


  「劉師爺遠道而來,辛苦了。」一陰沉嗓音傳出。


  「李兄來得好快!請坐。」


  杯盞之聲響起,幾句客套閑談,依稀是劉師爺在招呼這輕功出眾之人。


  霍睿言起初斷定黑衣人為飛賊,聽了半盞茶時分,二人不住談論菜肴味道,他料想自己估算錯誤,暗覺煙花之地不宜久留,試圖緩緩撤離。


  要是被人知曉霍二公子夜探青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剛輕巧落地,卻聽見屋內的劉師爺低聲發問:「今兒定王被削權,又獲賜佛經,有何反應?」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腳步。


  「只於花園轉悠,與郡王閑談,倒無別的……」李姓黑衣男子同樣壓低了聲音。


  「出人意料!」劉師爺似在思考,又道:「原本人人擔心子幼母壯,易亂朝綱,幸而太后無心干政……」


  「都說小皇帝一聲不吭,最後總來一重擊,不好糊弄。」


  霍睿言聞聲,心底直冒寒氣,誰敢妄議君主與朝政?

  聽著像是兩方勢力在交換信息,如此說來……有人在聯手對付宋鳴珂他們?

  「無須憂心,咱們有殺手鐧。」


  「這麼說,阿栩已到位?」


  「阿栩」是誰?「到位」又是何意?誰要對小皇帝不利?


  霍睿言滿腹狐疑,偏生風向逆轉,后兩句話模糊難辨。


  他挪移步子,想著往前細聽,不料誤踩碎石,腳下微響!

  「什麼人!」李姓男子厲聲喝問,與此同時,人如御風般躍起。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瞬間已暗叫不妙,連忙數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燈瞎火的花樓里,大氣不敢喘,只快速從門縫中偷望一眼。


  夜幕下,街上冷冷清清,黑衣男子持刀闖出,四下張望,雙目銳利且陰狠。


  他細搜地上痕迹,冷哼一聲,還刀入鞘。


  手背那彎形燒傷疤痕,縱然於弱光之中,亦似蜈蚣猙獰。


  今日下朝,皇帝因邊境蠢蠢欲動,下旨命定遠侯北上戍守,春后動身。


  將門之家,義不容辭,霍浩倡當即接旨,提出帶上二子同往,又就邊關事宜與皇帝商討半天。


  回府宣布旨意,霍家如炸開的油鍋,激動、興奮、不舍、依戀混雜。


  長女霍瑞庭婚期將至,不能成行,挽了母親的手垂淚。


  兄弟二人從容接受,在他們心中,保家衛國乃使命,霍家的兒郎不能一輩子在京中養尊處優。


  相較之下,作客府上的太子得此消息,如被抽了魂。


  馬車起行一段路,餘人轉身回府時,霍睿言平靜接過一名侍衛的僵繩,回頭道:「爹,我自個兒走走。」


  獲父親允准,他翻身上了馬,一夾馬肚,繞進窄巷,從另一頭追上馬車。


  遲疑許久,萬千疑問無法訴諸於口,他選擇默默尾隨,視線追逐車前的昏黃火光,彷彿那是天地間唯一亮色、寒潮中僅存的溫暖。


  大雪籠罩的京城,寂靜得出奇,霍家衛隊將太子安全送至宮門,原路返回。


  霍睿言勒馬退至橫巷,於雪中悵然若失。


  延伸至朱門內的車輪印子,遭新雪一點點遮蓋痕迹,就如他悄然前來一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


  戌時,大雪方停,皇帝由內侍劉盛攙著,顫顫巍巍步出延和殿。


  白雪將夜色映得清亮,偌大雪場上站著三人,當先的苗條身影迎風而立,銀紅褙子翩然翻飛,燦若雪中梅,卻是公主宋鳴珂。


  她五官柔潤中略帶稜角,光潤玉顏,轉眄流精,輕蹙的眉頭和鴉羽長睫,沾著幾片雪,更顯一對瞳仁如墨玉烏亮。


  「傻丫頭!不是染了風寒嗎?何以在雪裡傻站著?」皇帝滄桑病容滿是心痛之色,轉而呵斥隨行宮女,「怎生伺候的!為何不給公主撐傘?」


  宋鳴珂領裁梅、紉竹上前行禮,嬌聲道:「爹爹別惱,晏晏貪玩罷了。」


  說罷,她親扶皇帝坐上腰輿,又道:「孩兒送您回寢宮。」


  「你這丫頭……腦瓜子裝了什麼歪主意?趕緊倒出來!少拐彎抹角!」皇帝一眼看穿她的小伎倆。


  宋鳴珂訕笑討好,改口道:「陛下聖明!果真火眼金睛,洞察人心……」


  「夠了夠了,挑重點!」


  他嘴上怪責與不耐煩,龍顏滿滿欣悅與憐愛,這份慈愛光芒,僅屬於他的小公主。


  「聽說,您要派遣霍家人戍守北境?霍家又沒獲罪,非得丟那麼遠的地方去?」宋鳴珂快步走在腰輿之側。


  「你病還沒好,為這事,大晚上特地跑雪裡,演苦肉計給朕看?」


  「才不是呢!我不想打擾您批閱奏章!」她小嘴一撅,鼻腔輕哼。


  皇帝居高臨下,伸手揉揉她的腦袋:「小孩子不懂事!諾瑪族和胡尼族皆有異動,朕需早日堤防。縱觀朝野內外,除了你這表姨父,還有誰鎮得住?」


  「……您也犯不著把他們全家北調啊!太子哥哥跟霍家兩位公子自幼結伴,關係密切,您一下子把他的好夥伴調到千里之外,他該多難過啊!」


  皇帝倦容舒展:「他難過?那怎麼反而是你,巴巴到朕面前求情?」


  宋鳴珂張口結舌,片晌后囁囁嚅嚅:「哥哥……識大體嘛!他深明您的苦衷,即便難過也不會聲張,我……我就想……」


  皇帝咳了幾聲,順氣後半眯眼看她:「這麼著!你若打算嫁給他們其中的誰,朕就留誰在京,如何?」


  宋鳴珂眼睛圓瞪,小嘴合不攏,懵了。


  上輩子因守孝,她十八歲才遠嫁諾瑪族;現在的她未及金釵之年,豈可草草定下婚事?

  她對霍家兩位表兄猶為看重,總覺得上一世臨死所遇的應是大表哥,今生務必還他人情;而二表哥聰慧敏銳,與她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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