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江晚晴似是覺著累了, 一手撐在茶几上,扶著白玉般的額頭, 雙眸閉著, 纖長的眼睫一顫一顫,側臉線條極為柔美, 神色柔和。
容定慢吞吞地挨近, 遲疑地抬起手,許久沒落下, 手指握緊,才發覺手心全是冰冷的汗。又過了一會, 他的手落在女子瘦削的肩膀上, 輕輕敲了一記。
江晚晴柳眉微挑,沒睜眼:「手法生疏了。」
容定生硬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笑了笑,道:「好,恕你無罪,繼續吧。」
容定一邊捶肩, 一邊偷眼瞧她。
江晚晴還是那般恬靜的模樣,姣好的容顏熟悉又陌生,而這陌生……來自於他們夫妻之間的生疏。
直到此時此刻,容定忽然想到, 相處許多年, 在他的記憶里, 卻極少有離皇后如此近的時候。
長華宮裡的一個小太監, 都比他和江晚晴來的親近。
……這還是個假太監。
這個念頭一起,容定越來越不是滋味。
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下房的床榻上,這個小太監犯了事,被人責打了,正在床上哀哀叫疼。
當他發現這是個假太監,他又驚又怒,怒的是凈身房管事的太沒用,居然讓一個六根不凈的男人混進後宮,驚的則是……這個假太監在皇後宮中服侍,他一無所知,如果真是個不老實的,後果不堪設想。
但揭發是不可能的,那是自尋死路。
容定思緒紛飛,動作便有些心不在焉,手背不經意間擦過女子的臉頰,那觸感溫軟而細膩,一瞬而過,卻在他心上烙下了印子。
他立刻停手,低低道:「娘娘恕罪。」
聲音比先前啞了些許。
江晚晴睜開眼,莞爾道:「從前你來了長華宮,只曉得悶頭幹活,在我面前也沒幾句話,活像個悶葫蘆,挨了一頓板子,話反倒多了起來,卻總在請罪。」
容定微不可覺地皺了皺眉,生怕皇后看出了什麼,垂著眉眼道:「是……是我粗手笨腳,讓娘娘不高興了。」
奴才兩字到了唇邊,到底吐不出,只得生生咽下。
想他前世是順風順水慣了的人,別說當了帝王以後,就是在先前,他年僅六、七歲上便被封了太子,父皇於眾皇子中最看重他,因此,除了身體弱一些,除了正妻心裡無他,他短暫的一生也算圓滿了。
這奴才兩個字,怎麼說的出口。
寶兒在旁插嘴道:「可不是笨手笨腳的,腦袋不靈光么!方才那討人厭的郡主鬧上門來了,在娘娘面前耀武揚威的,你也不知道攔著點,護著咱們娘娘……你個獃子!」
容定又道:「娘娘恕罪。」
江晚晴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搖頭道:「晉陽就是這性子,憑你們也攔不住,不必自責。」
寶兒憤憤道:「娘娘!您就是太好說話了。」
江晚晴道:「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寶兒應了一聲,和容定一同退下。
出了殿門,兩人一起往後殿走,寶兒忽然轉過頭,壓低聲音:「小容子,剛才娘娘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
容定點了點頭,沒什麼表情。
寶兒兩隻眼睛撲閃撲閃的,滿是好奇:「聽娘娘所言,彷彿年少的時候,和攝政王有過來往。」
容定神色漠然,目不斜視:「那又如何?」
寶兒問道:「你就不好奇是什麼來往嗎?」
容定驀地止住腳步,瞥她一眼。
寶兒只覺得那眼神冷的厲害,一時噎住了,等反應過來,想罵他兩句,問他那麼凶的瞪人作甚,前頭的人卻走的遠了。
*
攝政王府的花廳里,江尚書正坐著等待,他手邊的一盞茶已經涼了,白茫茫的熱氣散盡,碧綠的茶葉也沉到了杯底。
他猶自不覺,端起來抿了一口,登時皺了皺眉。
眼看著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攝政王還是不見人影。
又過了一會,有一道人影沖著這邊來了。
江尚書忙站了起來,擺出恭敬有加的笑,迎了過去:「王爺——」
來人一笑,開口道:「下官見過尚書大人,大人可安好?」
江尚書抬頭,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一貫冷口冷麵的攝政王,而是一名眉眼溫和、笑容可掬的男子,正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屬下,王府的侍衛統領,秦衍之。
不知怎的,對方越是笑的溫和有禮,江尚書心裡就更忐忑,勉強笑道:「原來是秦大人,不知王爺從宮裡回來了么?」
「當不起當不起,下官人微言輕,可擔不起尚書大人這聲稱呼。」秦衍之狀若惶恐,語氣卻是慢悠悠的:「王爺還沒回來,所以我才來通報一聲,大人也知道,先帝剛去不久,新帝年幼,王爺這幾天忙的很,經常天色晚了才回來,您也不必在這裡空等,有什麼要緊的事,改天上朝的時候說明也不遲。」
這下子,江尚書的一顆心直墜了下去,又總是墜不到底,懸在深淵半空,叫他心慌的厲害。
秦衍之雖然客氣,但是江尚書久經官場,怎會聽不出他話里的嘲諷——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為公事而來,卻還叫他上朝的時候奏稟王爺,根本就是看他笑話。
江尚書又想起了出門前,夫人陳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控訴。
「怪你……都怪你呀!老爺,是你害了我的晚晚,是你誤了她一輩子!」
「當年攝政王突然入獄,你只當他遭此一難起不來了,見不得晚晚到處奔走,為他找人求情,又唯恐聖祖皇帝知道了,遷怒於你,便同先帝一起,逼迫晚晚嫁給他。你肯定沒有想到,攝政王會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現在好了,皇上還那麼小,攝政王實權在握,你晚上愁的睡不著,只是為了你頭頂的烏紗帽憂心,你、你可曾挂念過我的晚晚,你可想過她在宮裡的日子如何?天下怎有你這麼狠心的爹!」
當年的那樁錯事,他何止是害了愛女,還得罪了攝政王。
畢竟,那時候攝政王剛得自由,幾次登門造訪,除了第一次硬闖進來,沒能攔住以外,後來幾次他前來見晚晚,都被自己叫人給擋在了外頭。
這梁子結大了。
這幾日,攝政王正是事務繁忙的時候,朝堂之上待他也只是淡淡的,和旁人無異,看不出究竟藏了怎樣的心思。
一別數年,昔日那沉默的少年依舊惜字如金,喜怒不形於色,可曾經的一身少年意氣,終究是沉澱為眼底的凌厲冷芒,再不輕易顯露人前。
君心難測吶。
江尚書思索再三,覺得他有必要來這一趟。
可惜左等右等,沒能等到攝政王。
江尚書斂起心底的難堪,說道:「左右今日無事,我就再等等。」
秦衍之便揚起手,招了婢女過來,吩咐道:「沒看尚書大人的茶都涼了嗎?還不換新的來。」
兩名婢女道了一聲『秦大人恕罪』,退了下去,不一會端著新茶回來。
秦衍之轉身回望一眼來路,見外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禁客氣道:「這雨不知何時才會停,大人儘管在這裡等,下人如有怠慢的地方,千萬別輕饒了他們。」
江尚書道:「多謝秦侍衛。」
他知道,雖然正經論官職,秦衍之算不得什麼人物,但他是攝政王的得力心腹,如今的地位非同小可。
秦衍之又看了看屋外飄著的細密雨絲,皮笑肉不笑:「王府到底是王府,總得有待客之道,譬如就不能大雨天的,讓客人淋著雨在府外等候,傳出去可不成了笑話?」他回頭,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溫聲道:「江尚書,您說是也不是?」
江尚書心裡咯噔一下,饒是官場沉浮多年,老臉仍是不爭氣的漲紅了。
那年凌昭一趟趟的上門,他吩咐家丁攔住他,推說他和江晚晴都不在家,有一次便下起了大雨,那倔強的少年硬是在門外等了幾個時辰。
他記得清晰,因為凌昭在外頭苦等,江晚晴就在書房裡哭著求他,求他就算不讓凌昭進來,好歹讓她出去,勸他回去。
當時凌昭不過是一個失寵的皇子,有罪在身,他又已經投靠了先帝,當然不準女兒再牽扯進去,狠心拒絕了。
誰曾想,凌昭沒有如他所願,戰死沙場、病死邊城,先帝病重時,居然還把他召了回來,封為攝政王。
先帝一生英明,怎到了最後……如此糊塗啊!
江尚書對上秦衍之帶著諷刺的目光,乾笑道:「是,是。」
花廳里的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幸好就在這時,少女嬌俏的聲音驀地響起:「秦侍衛,他們說你在這裡……王爺呢?」
秦衍之轉身,看見是晉陽郡主,行了一禮:「參見郡主。」
晉陽郡主蹙眉:「你別跟我來這套!王爺還沒回來嗎?你怎沒跟著他進宮?」
秦衍之道:「府里有些小事,王爺叫我先行回來處理。」
晉陽郡主失望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我去前頭等著他。」
秦衍之心知,他家主子多半是不願看見郡主的,便攔了一下,問道:「不知郡主有何事?王爺近來事忙,如果不是頂要緊的,不如由我轉告——」
「就是頂要緊的,頂頂要緊的!」晉陽郡主打斷了他,不耐煩地繞過他,由丫鬟打著傘,走進了雨霧裡。
秦衍之拉住他到一邊:「倒也不急。」他見左右無人,嘆了口氣,道:「張先生來的正好,我正想請您幫我拿個主意。王爺交代我去查曾在先帝身邊伺候的太監,帶來問話。」
張遠奇道:「不是問過兩回了嗎?」
秦衍之苦笑:「那是問公事,這算……私事。」
張遠即刻瞭然於心:「……江皇后?」
秦衍之攤了攤手,壓低聲音:「現在已經變成江氏了,王爺如今不認江姑娘當過先帝皇后……」他停了停,又嘆氣:「……也許他心裡,從來就沒認過。」
張遠點點頭:「王爺這是想問什麼?」
秦衍之咳嗽了下:「江姑娘堅稱深愛先帝,對王爺已無半點情意,王爺可能想知道,這七年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她如此絕情。」
張遠笑道:「那你去找個御前當值的太監來問問不就好了,為何發愁?」
秦衍之眉宇擰了起來:「王爺這幾日忙於公務,日理萬機,本就難得休息,晚上能睡兩三個時辰都算多的——可他寧願從這裡面再擠出時間,思考江姑娘的事情……張先生,不瞞您說,我是害怕,這萬一江姑娘心如磐石,不可迴轉,王爺會不會受不住打擊?」
張遠擺手道:「不至於。」
秦衍之道:「我也是擔心。」
張遠看著他,沉吟一會,抬頭:「這樣,你進宮,找找曾在先帝跟前伺候,又犯了錯事被調走或被處罰的太監。」
秦衍之一點即通,微笑:「還是張先生想的周到。」
張遠自謙道:「這算什麼?咱們的心思都是一樣的,大事將成,只盼王爺能心情舒暢才好。」他遠遠望了眼書房的方向,好笑:「王爺真是……以後天下都是他的,還怕拿不下區區一個女人嗎?」
*
秦衍之進宮后,不消半日便把一名年輕的太監帶了回來。
王府的演武場外,小太監緊張得額頭冒汗,往裡看了一眼,只見攝政王手執長刀、正在練武,一招一式氣勢如虹,便似劈風斬浪——日光下,刀刃的寒芒一閃,他吞了口唾沫,額頭流下一滴碩大的冷汗。
他曾在先帝跟前當差,然而因為失手摔壞了一個前代花瓶,被御前大太監責罵一頓,發落去干宮裡最苦最累的活兒,早就心生怨言,如今有替攝政王效力的機會,自然躍躍欲試。
凌昭其實也沒在演武場待多久,不過是久不碰兵刃,練練手罷了,很快便走了出來,經過秦衍之身畔,對他點了點頭。
秦衍之便帶小太監去書房,邊走邊低聲道:「記著——千般萬般不是,都是先帝的錯處,和江娘娘無關。」
小太監心知他是在提點自己,忙道:「多謝大人,奴才記清楚了。」
等到了書房外,秦衍之留下,示意小太監進去。
凌昭坐在書案后,擦拭著一柄利劍。
小太監這才看清楚,王府的書房特別奇怪,除了書架外,還有兩架子的兵器,堆在角落裡,長/槍大刀短劍應有盡有,怪可怕的。
凌昭看見他,抬了抬眼:「說。」
這簡單而冰冷的一個字,如芒刺在背,扎了一下,小太監差點跳起來,磕磕巴巴道:「回、回王爺——奴才不敢對先帝不敬,只是有些事,奴才實在看不過眼!」他深吸一口氣,努力鎮定下來:「江娘娘實在可憐吶!」
凌昭手上的動作一停,目光映在劍刃上,比傷人的兵器更鋒利。
小太監急於表現自己,一股腦的瞎說起來:「當年江娘娘剛進東宮,先帝便派了十個能說會道的老嬤嬤,天天在娘娘身邊念叨女兒家的應當以夫為天,既然嫁了人便不能再有其他念想,十二個時辰不離身,還動輒罰娘娘抄寫三從四德,娘娘經常深夜裡一邊抄,一邊哭泣不止。更下作的是——先帝還、還造謠您的事迹。」
他偷偷瞥了眼書案后的人,彷彿不敢說下去。
凌昭眉目不動,只語氣比冰霜更冷:「本王如何?」
小太監低下頭,繼續絞盡腦汁、胡編亂造:「先帝登基后,叫了幾個北地的老婆子過來,成天在娘娘面前數落王爺您的罪狀——說您在北邊品行不端,因為軍中寂寞,就……就強搶民女,下至十歲出頭的良家少女,上至手下將領的妻女,只要您看上眼了就不會放過。還有,您每隔三日必定逛一次下三濫的地方,招妓作樂,每次一個姑娘還不夠,要左擁右抱,起碼兩個才夠……」
他偷偷抬起眼,才一觸到攝政王的目光,立刻又垂下腦袋,跪著動也不敢動,汗流浹背:「這話聽著荒唐,起初江娘娘也是不信的,但是說了整整七年,鐵打的耳根子也軟了。」
良久,上方傳來冷冷的回話:「出去。」
小太監磕了頭,倒退著離開。
秦衍之叫人帶了那太監回去,自己推門進書房,見凌昭手持劍站著,劍尖抵住地面,便道:「王爺,看來江……江氏只是被先帝蒙蔽了,只要解開誤會——」
一道寒光閃過,架子上的一隻仙翁祝壽彩釉花瓶應聲碎裂,碎片四散飛開,有一片恰恰擦過凌昭頰邊,帶出一絲猩紅的血痕。
秦衍之驚道:「王爺!」
凌昭抬手拭去,冷笑:「……本王的好皇兄。」
秦衍之見那傷口不深,稍稍定下心神。
凌昭刷的一聲收劍回鞘,淡淡道:「得空,你去一趟長華宮,把這個帶去。」他伸手進懷,摸出一方珍藏的綉帕,神色微微柔和:「你就說——這些年來,本王近身的女兒之物,唯有這一件。此心此意,山海不可動搖。」
秦衍之知道他有多看重這帕子,格外小心地收下,又問:「方才來回話的太監,不知王爺打算如何處置?」
凌昭坐下,嗤笑一聲:「妄議前主,不忠不義,不可繼續留在宮中。給點銀子,打發了。」
秦衍之微微一笑:「是。」
*
長華宮。
江晚晴早等晚等,死活等不到暗殺自己的人,猜到估計凌昭回去后,冷靜下來又心軟了,心裡不禁干著急。
可光急也沒用,她便叫容定出去撿幾根粗點的樹枝,切下一小段,磨平了給她。
寶兒纏著問這是作什麼用的,她只笑不語。
這天晚上,江晚晴在燈下練字,寶兒侍奉在側,瞧著她的心情不錯,心思一轉,重重咳嗽了聲,用眼神示意容定靠過來。
江晚晴沒抬頭:「寶丫頭,嗓子不好,燉個梨吃。」
寶兒一時語塞,有點赧然。
容定見她這般憨傻的樣子,心裡嘆氣,指著掛在牆上的一幅畫,挑起話頭:「娘娘字寫的好,畫也很好。」
江晚晴抬起頭看了看,道:「不是我畫的。」
容定佯裝驚訝:「不是?」
江晚晴起身,就著燈燭,凝視畫上的雪中紅梅:「宮人送來的,說是先帝的遺作。」
寶兒心頭一喜,暗想小容子真是歪打正著,正好幫自己打開話題,上前一步道:「娘娘勿怪,有一件事,奴婢真的想知道,就怕提起會讓娘娘傷心。」
江晚晴一笑:「想問先帝呀?」
寶兒用力點頭,遲疑道:「宮裡宮外,都說先帝是風流天子,娘娘可是因為這個……才同先帝心生嫌隙?」
江晚晴搖了搖頭,卻沒多說,在寶兒期盼的眼神下,只嘆了口氣:「他生前是個體面人,如今人去燈滅,給彼此留點臉面吧。」
燭光忽然一晃,容定的目光隨之閃了閃,很快又沉寂下來。
寶兒央求道:「奴婢不會說出去的,就我們私底下說說……娘娘,奴婢都在宮裡這麼久了,仍舊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別人都當奴婢是個窮鄉僻壤來的傻子,背地裡笑話我。」
江晚晴見她可憐巴巴又眼帶期望的樣子,撲哧一笑,心想算了,反正以後這丫頭也是要被送出宮的,便轉過頭,微眯起眼,盯著牆上的那幅畫——幾朵紅梅畫的隨意,那顏色卻極為艷麗,艷紅如血。
「先帝么……生了一雙含笑帶情的桃花眼,任是無情也動人,說他風流多情,多半是因為這雙眼睛了,不管有意無意,朝人看上一眼,便如四月桃花瞬間開遍山林,加上他身份尊貴,被他盯過的少女,少有不心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