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長華宮。
小宮女寶兒端著托盤,剛走到殿門口,忽聽西邊兒傳來一陣幽怨的哭聲,如泣如訴, 不勝凄楚, 不禁趁著沒人翻了個白眼。
這都大半年了,李貴人的眼淚就跟長江的水似的, 怎麼也流不盡。
風裡攜來斷斷續續的哭音:「皇上,皇上,嬪妾冤枉……冤枉啊!」
寶兒怔了怔,回首望一眼遠處的琉璃瓦, 嘆了口氣。
這瘋瘋癲癲, 終日流淚的李貴人, 竟是不知……她口中的皇上, 早就成了先帝。
太子都已經登基了。
想到這裡,寶兒又加快腳步, 往正殿走去。
寶兒年紀小, 入宮的時間不長, 初來乍到沒幾天,就被指派到了長華宮——這兒原先是個當差的好地方,正殿住著的可是正兒八經的皇後娘娘。
先帝自年少時便有風流名聲,一生多情, 可至死都只有一個孩子, 也就是前些天登基的年僅五歲的小太子。
太子是由一名身份低微的后妃所出, 才幾個月大,那女人不知犯了什麼事兒,畏罪上吊了,先帝便著人把孩子抱給皇后養。
直到七個月前。
先帝一道聖旨,將皇后幽禁於長華宮,此生不得踏出宮門半步,等同於打入冷宮不得超生,徒留個不頂用的虛名。
寶兒進宮這麼久,幾乎從沒聽人提起過皇后。
她就像是宮裡的一道禁忌,所有人都對她諱莫如深,若非親眼所見,每日伺候著,寶兒只怕要將這位失寵的娘娘當成洪水猛獸。
可她家娘娘……分明是天仙般的人,最是溫柔良善。
江晚晴正在偏殿看書。
自從下了禁令,這裡伺候的,只剩寶兒和一名也是新來的小太監容定。
長華宮的老人死的死,調走的調走,全不在了。
寶兒和容定即便有心收拾齊整,可偌大的一個宮殿,到底心力不足,因此殿內難免顯得破敗。
江晚晴身著一襲縞素的裙子,一頭烏黑的秀髮挽成簡單的髮髻,用玉白的簪子定住,臉上脂粉未施,此刻正悠閑地坐在榻上,倚著窗,神態慵倦,蒼白纖細的手指,緩緩翻過一頁紙。
窗外依稀能聽到李貴人的凄涼哭聲。
寶兒生怕皇后觸景傷情,忙放下托盤,便想關上窗子:「娘娘,快吃飯罷,您瞧瞧,今兒這飯菜可好的很呢。」
江晚晴輕輕按住她的手,笑道:「我正在念竇娥冤的話本,你且開著窗,李貴人哭的這般情真意切,聽著才有氣氛。」
寶兒一愣:「……娘娘?」
江晚晴搖了搖頭,沒有多說,看了一眼裝著的幾道小菜,又是一笑:「有心了,都是我愛吃的。」
寶兒這下來了精神:「可不!就算從前先帝在時,咱們宮裡的膳食用度也不算太差,但跟這幾天沒法比!」靜了一會兒,她揚起嘴角,笑彎了圓圓的眼睛:「底下的人都有眼色,知道太子殿下登基了,娘娘不日便會從這裡出去,畢竟您養育過太子,就該是正經的太后——」
江晚晴聽了不覺歡喜,反倒驚訝地看向她:「為何?」
寶兒一滯,支支吾吾道:「因為、因為您養育了太子……」
江晚晴莞爾道:「我又不是他的生母,不過養了他幾年。再說了,太子才幾歲,能作的了什麼主?」
寶兒張開的嘴慢慢合上了,像彎彎的月牙般的眼睛,也染上了失望的神色。
江晚晴拿起筷子,夾了點菜吃。
過了會兒,寶兒開口:「那該是攝政王作主了。」
江晚晴低垂著眉眼,不置可否。
寶兒在一旁端茶遞水,咕噥道:「攝政王若是有心,說不定會接您入慈寧宮——」
江晚晴筷子一頓,突然笑了一聲。
寶兒奇怪道:「娘娘,怎麼了?」
江晚晴抬眸:「寶丫頭,你入宮太晚,宮裡的事不清楚就罷了,連從前帝都街頭巷尾的流言,也全不曉得么?」
寶兒臉一紅:「奴婢家住瓊州,爹爹在小地方當官,許多帝都的事確實不知。」
江晚晴柔聲道:「我不是在怪你。」
待得茶餘飯足,江晚晴看見寶兒準備撤下碗筷,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容定上回挨了板子,還沒養好傷嗎?」
寶兒想了想,答道:「前幾天去看他,分明好的差不多了,只說是頭暈——我看啊,八成是犯懶不肯起來,我待會瞧瞧他去。」
江晚晴頷首。
等寶兒走的遠了,榻上的人才長出了一口氣,展露笑容。
終於……終於快結束了。
不容易啊。
江晚晴是生於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平平安安長到十七歲,正是花一樣美好的年紀,偏偏因為一場車禍,魂穿進了一本看過的宮斗小說,成為了和自己同名同姓、時年剛滿三歲的奶娃娃女配。
這個女配在原著中從未露面,一直活在別人的回憶殺里。
——主要是男主的回憶里。
男主名凌昭,是個年少有為的皇子,少年時便能領兵出征,多年來立下戰功無數,受封燕王,然而生性沉默寡言,極為內斂,他父皇最鍾愛的兒子不是他,而是早逝的元后所出的太子凌暄。
凌暄體弱多病,風流浪蕩,怎麼看都不適合當帝王。
可老皇帝才不管,鐵了心要讓凌暄繼位。
凌昭的母妃和女配的母親是手帕交,因此兩人算得上兩小無猜,早生情意。
男主英雄年少,女配自小便是個美人胚子,長大后更是美貌之名動京華,端的是一對璧人,只可惜天意弄人。
有一次,凌昭率兵出征,雖然險勝,但是損失慘重,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
回到帝都,老皇帝因為他幾度將在外抗命不從,說了他幾句,凌昭一反常態,居然嚴詞指出父皇聽信朝中庸人之言,用兵有誤。
這可好,父子徹底鬧翻了。
因為凌昭態度強硬,拒不認錯,老皇帝差點奪去他的封號,還把他關入大牢。
女配嚇壞了,苦苦哀求尚書父親替凌昭說說話,但江尚書身為久經官場的重臣,哪會幹這蠢事,當然不允。
這時,太子凌暄竟主動託人帶話,說是可以幫這個忙。
作為代價,他會請老皇帝,為他和女配賜婚。
女配走投無路之下,只能應允。
太子替燕王求情,老皇帝遂准凌昭戴罪立功,從此戍守邊疆重鎮。
凌昭出獄后,沒來得及沐浴修整儀容,聽聞女配將被指給太子,急匆匆去質問女配,就頂著一張憔悴至極的臉,和滿身的狼狽。
他問女配是不是為了他才答應指婚,他問女配是不是被太子逼的。
女配含淚否認,狠心趕他走。
凌昭戍守邊城的第二年,老皇帝駕崩,太子登基稱帝。
女配雖然成了新帝的皇后,身份尊貴,但是一顆心全在凌昭身上,侍寢不情不願的,總是暗自垂淚,神情悲切。
凌暄不願勉強,但自己的女人老想著他的兄弟,心裡肯定不好受,於是每次都鬧的不歡而散。
成親數載,竟是從未圓房。
最後,因為一件事觸及了凌暄的底線,他實在容忍不下去,雖不曾廢后,卻把女配幽禁於長華宮,帝后形同陌路。
凌暄體弱,當了不足七年的皇帝就病逝了,臨死前,不知出於什麼詭異的心態,把遠在苦寒之地的凌昭調回來,遺詔上封他為攝政王,輔佐幼帝。
女配生了一顆苦情白蓮花的心,想到自己先是嫁了先帝,愧對攝政王,又對攝政王有情,愧對先帝,終究罪該萬死,於是選擇三尺白綾了卻餘生,動手前留下一封遺書,求攝政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她的家人,善待年幼的小太子。
凌昭大受打擊,又從母親口中,得知女配當年的確是為了他,才嫁的先帝。
自此,女配成了他心尖上的白月光,直到兩年後,和女配極為相似的庶妹,也就是小說的女主經選秀入宮,開啟正文的宮斗劇情。
在原著里,女配是真正人美心善的白蓮花,兩朝帝王白月光,凌昭愛她,凌暄愛她,甚至原女主對她也充滿了敬慕思念之情。
奈何一生情路坎坷,結局慘淡。
這可苦了江晚晴。
她雖是穿越者,卻和很多前輩不同,她在現代生活幸福,父母恩愛,家中大富大貴談不上,小康是夠得著的——有車有房,吃穿不愁,就在穿越前不久,老房子拆遷賠了一大筆錢,日子眼看是越過越好了。
突然魂穿過來,變成尚書府的大家閨秀,最初的懵逼過後,江晚晴直犯愁。
她想念家中親人,想念科學發達、生活便利的二十一世紀。
作為一個輕度手機依賴症患者、以及輕度網癮患者,她在古代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雖然平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周圍總是一群人可供使喚,但父母遠在天邊,夏天沒空調,上網靠作夢的日子,她實在不想要。
好在有一天夢裡,鬼差託夢給她,說是地府工作出了重大失誤,這次穿越是一場不幸的意外,但只要她依照書里的劇情走完全程,就能回到現代。
此刻她真正的肉身陷入車禍后的植物人狀態,古代一年只等於現代一日,只要她乖乖聽話,等領完熱便當,就能回到自己身體里。
於是,江晚晴熬啊熬,熬啊熬。
從尚書府閨閣到寂寞深宮,她盡職盡責地扮演著白月光女配的角色。
男主凌昭也好,她名義上的夫君凌暄也罷,在她眼裡都像是遊戲的NPC,唯一的作用是協助她完成任務,領取獎勵。
唯獨那小太子,那乳名為福娃的孩子,卻是不同的。
按照原著的劇本,凌昭當上攝政王后沒多久,就威逼利誘,脅迫幼帝下了禪位詔書,把皇位搶了過來。
他始終記著女配的遺言,倒是不曾為難幼帝,給了他一個王爺的封號,依舊准他暫住皇宮。
這一決定,日後險些釀成大禍。
幼帝慢慢長大,在別有用心的太監蠱惑下,對凌昭心生恨意,屢次使壞想害他,皆未能得手。
最後,幼帝的身世被揭穿。
原來他壓根不是皇家血脈,而是宮妃與他人私通生下的孽種,於是凌昭命親信關緊門窗,亂棍打死了他。
江晚晴穿越后,對其他人都有防備,唯獨見這小小的嬰孩,卻喜歡的緊,終究不忍見他走到那一步。
於是,一天夜裡,她在夢裡和鬼差討價還價,堅持把福娃一同帶回現代。
鬼差同意了,只是有個條件。
原著中,女配是自縊身亡的,而江晚晴想帶走福娃,就必須讓凌昭賜她死罪。
江晚晴一口答應下來。
在這個封建主義盛行的時代,在這爾虞我詐身不由己的九重深宮,想風風光光活下去不容易,想找死有何難?
這條件未免過於簡單。
江晚晴微微笑了起來,執起話本,又翻了一頁。
快了……
她只需要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裡,等著多年未見的『初戀情人』不請自來,上門敘舊。
——大戲已經落幕,就差這最後的謝幕禮。
書里的凌昭的確對初戀白月光一往情深,可是白月光自盡后,他就無欲無求沉迷皇帝這職業了。
根據原作,他來後宮的次數算不得多,基本雨露均沾,按照位份依次過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進宮前,他甚至沒有特別的偏好,對嬪妃的要求更是簡單。
——安分,不作妖,不鬧騰。
否則該殺該罰,絕無二話,從不心軟。
可見他當上皇帝以後,並非戀愛腦的人設,怎麼現在就那麼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聲嘆氣了半天,肚子餓了。
正好外頭送來了下午的點心,江晚晴便和容定寶兒一起分了吃。
才剛吃下一隻軟糯糯的豆沙餡青團,剛想再拿一隻,遠處一陣喧嘩,依稀能聽清『攝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頭一凜,把盤子一推,催促寶兒:「快藏起來。」
寶兒不明所以,聽主子吩咐,點了點頭,可還沒走出門,已經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來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從寶兒手裡拿過盤子,高高舉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擋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紛飛,也未曾觸及她的衣衫。
寶兒倒是嚇的尖叫了聲,容定轉向她,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笑了笑,無聲的作口型:「噓……」
外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邊,看見方才慌亂之間,她的唇角還殘留一點豆沙,便抬起手,用乾淨的帕子,替她輕輕拭去。
少頃,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沉重許多。
寶兒大氣也不敢出,已經先跪下了,頭低低的:「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定見那行走間衣袂無風自動的男人快到門口了,暗暗嘆一口氣,心想罷了,風水輪流轉,皇帝輪流坐,生而為人心態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輕鬆。
從前凌昭跪自己,現在換他跪一跪也沒什麼所謂。
他低下頭,卻聽江晚晴突然開口,對那錦衣華服的來客道:「這名小太監伺候本宮的時候傷了腿腳,後來又挨了一頓打,不便行跪禮,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容定一怔,細長鳳眸中,似有溫柔流光一瞬而過。
凌昭沒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彎下腰,撿起摔爛了的糰子,淡聲問:「怎麼,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挾制,本宮還能吃下什麼東西?」
寶兒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剛才吃糰子還津津有味的,怎麼突然又食不下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