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購買比例不夠, 此為防盜章 先帝去的不是時候啊。
此時正值盛夏酷暑, 這風吹在臉上都是熱的。
頭兩天哭靈的宗親命婦們, 體力不支倒下的, 可不止一個兩個。
他剛收回目光,忽見一道高大的身影往這邊來, 後面跟著不少隨從,忙定了定神, 隨身旁的宮人侍衛一道跪下行禮。
大熱的天, 他後背的冷汗濕了衣衫。
不是熱出來的, 純粹是嚇的。
等那行人匆匆走過,他才敢起身,轉頭望向其中一人的背影。
那人身形頎長, 比旁人起碼高出半個頭來,背影也是一樣的冷硬筆挺,像雪中勁松, 又像永不會彎折的長/槍。
他一走過, 空氣都陰涼不少, 四周的壓迫感經久不散。
小太監長長出了一口氣。
身旁傳來同伴們的竊竊私語。
「攝政王戰場上待久了,這氣勢當真駭人。」
「他這是往哪兒去呢?」
「我猜是泰安宮——聽說皇上夜裡哭的厲害。」
「唉,也是可憐。」
「攝政王這一回來, 若是從前的事看開了, 放下了, 倒還好, 只怕他還記著……」
「怎會不記得?當年聖祖皇帝駕崩, 攝政王回京奔喪,進宮覲見先帝和江皇后,回府後嘔出一口血,生了一場大病,都說是過於悲痛所致,依我看啊,八成是氣的。」
「……氣的?」
「可不是?若沒有當年的一場風波,江皇后和他本是……唉!」
「造孽,造孽喲……」
*
泰安宮。
李太妃哄了半天,總算把小皇帝給哄睡了,可沒一會兒那小小的孩子又醒了,這回也不大哭大鬧了,只一個人縮在床角,可憐巴巴地擦眼淚。
泰安宮裡住的不是先帝的妃嬪,而是小皇帝的祖父、聖祖皇帝剩下的妃嬪,而今也沒幾個人了。
李太妃就是其中之一。
在過去的幾天里,她突然從一個寂寂無聞的太妃,一躍成為所有人爭著巴結的對象,就跟作夢似的。
只因除了聖祖皇帝的遺孀,她還有一個身份。
——攝政王凌昭的母親。
李太妃揮了揮手,遣退試圖上前把小皇帝抱下來的嬤嬤,柔聲道:「福娃乖,快別哭了……」
小皇帝紅著眼,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帶著哭音問:「太妃娘娘,父皇呢?父皇去哪兒了?」
李太妃嘆了一聲:「你父皇……他去了一個地方,暫時回不來。」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開口:「那……那母后呢?」他突然難過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忍不住哭出了聲:「母后呢?我要母后,把母后還給我……嗚嗚嗚……」
周圍的宮人有心軟的,此刻都默默垂首拭淚。
小皇帝才幾月大就沒了娘,江皇后養了他幾年,母子情深,偏又出了事,現在連先帝都去了,好不可憐。
孩子還小,哭聲滿是稚氣,就這兩天,小臉蛋瘦了一圈。
李太妃瞧著心裡也難受,愁眉不展,不知怎麼安慰他才好。
僵持一會,身後傳來一道平淡冷沉的聲音:「您會見到她的。」
殿內的宮女太監見到來人,忙烏壓壓跪了一地,齊聲道:「參見攝政王殿下,攝政王殿下千歲。」
凌昭面無表情,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李太妃轉身,驚訝道:「你來了?」
凌昭微微頷首:「兒子給母親請安。」
李太妃搖了搖頭,見到他,有些如釋重負,悄悄使了個眼色:「……快想想法子罷,才多大的孩子,這麼哭下去,傷了身子如何是好?」
凌昭便側眸,望向縮在床角里,吸鼻子打哭嗝的肉糰子。
江皇后出事後,小皇帝是養在先帝身邊的,平時由老嬤嬤、奶娘和宮女們照看。他和李太妃不熟,但是李太妃生的慈眉善目,他多少生出一點親近的心思,可凌昭就不同了。
攝政王是見慣了殺伐血腥的人,雖眉目俊朗,但睥睨之間自帶森森寒意,尋常人等見著都膽寒,遑論一個五歲的幼兒。
小皇帝畏懼他,再不敢哭出聲響來。
凌昭隔著幾步的距離,站在床榻前,淡淡望著小皇帝:「皇上為何哭泣?」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糯糯道:「想見父皇,想見母后。」
凌昭眉目不動:「父皇只怕見不著了,至於你母后……」他停頓片刻,那雙冷厲深沉的眸子,終於起了一絲波瀾:「……總會見到。」
小皇帝一喜,脫口道:「什麼時候?」
凌昭答道:「不是今天。」
小皇帝失望地抿起嘴。
李太妃鬆了口氣,露出笑顏,想去抱住小皇帝。
凌昭突然道:「母親且慢。」
李太妃一愣,怔怔看著他。
凌昭伸出手,又道:「請母親借我一塊帕子。」
李太妃想通了他的意思,不禁覺得好笑:「難道你沒有嗎?」
凌昭簡略道:「有,只能我用。」
李太妃瞪他一眼,將綉著紅梅的帕子遞過去。
凌昭接住,對著小皇帝伸出手:「擦乾眼淚。」
小皇帝怕他,乖乖用帕子抹乾凈了淚水,只剩下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依舊紅腫,烏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又畏懼地盯著陌生的男人。
凌昭見他不哭了,便對李太妃道:「前朝還有些事,我先行一步。」
李太妃趕緊打斷:「等一等,你跟娘過來,我有話單獨與你說。」
凌昭頷首,隨著她走到偏殿。
左右無人,李太妃叫心腹王嬤嬤去門外守著,這才低聲道:「昭兒,我聽到了一些風聲……前朝的事情,娘知道自己不該管,也沒法作主,可是無論你想如何,你總得記著當年先帝對你的恩。福娃是個可憐孩子,你……你如今身負輔政重任,已經是一人在上萬人在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千萬別起。」
說到這裡,李太妃有點緊張,悄悄看了看兒子,卻見他神色如常。
她忍不住嘆了一聲,接著道:「若非先帝在你父皇面前,幫你說情,那年你能不能從獄中出來,還說不準。」
凌昭許久無言,忽的一笑,輕輕道:「他對我的恩?」
李太妃心頭一凜,想起長華宮裡的人,更是哀傷:「這……只能怪造化弄人。」
凌昭冷笑道:「不,母親,從沒什麼造化、天意,有的只是人心險惡。」
李太妃皺眉:「他到底救了你的性命!」
凌昭神色驟冷:「這條命,我很稀罕么?」
李太妃呆住了,無言以對。
凌昭退後兩步,行了一禮:「兒子告退。」
*
燕王府。
先帝喪期,王府的牌匾還沒來得及換新的,依舊是從前燕王府的字樣。
花園一側的偏廳,安靜得落針可聞。
凌昭獨自一人坐在主座上,下首的位子本有客人,茶杯尚且冒著熱氣,可人已經走了。
他的門客,也是謀士張遠剛才來過。
「王爺,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只要一份禪位詔書,兵不血刃,您就能坐到那個本就屬於您的位子上!」
「這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您為大夏立下的功勞,朝中有誰能比得上?您想想戍邊時過的日子,想想您這些年來受過的傷,流過的血!」
「新帝年幼,一個五歲的孩童,怎堪當治國重任?」
「您至今遲疑不決,不是因為先帝,更不是因為聖祖皇帝,難道是因為……江皇后?」
凌昭抬眸,望向地上的一攤水漬。
張遠冷不丁提起那人,他一時動怒,摔了茶盞,如今下人過來收拾了碎片,水漬卻未曾乾涸。
江皇后,江皇后。
他甚至分不清,恨的是張遠提及那人,亦或是這刺耳的封號。
江晚晴。
凌昭忽然覺得疲倦。
先帝過世前,緊急召他從邊疆回來,連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緊接著便是國喪,前朝多少事情待他定奪,加上喪儀和哭鬧不止的小皇帝……這些天來,他幾乎沒閉上眼好好睡過一覺。
可直到念及這刻入骨血的三個字,他才覺得累了。
他抬手,從懷中取出一方綉帕。
帕子很舊了,樣式樸素,上面綉著精緻的出水芙蓉,角落裡用紅色的絲線,綉出了幾個小字。
吉祥,如意,平安。
這是在他第一次出征前,江晚晴熬了一宿沒睡,送給他的。
凌昭用指腹摩挲著那粉白的荷花,眉心漸漸擰起,目光往上,落在他手背上一道長長的疤痕上。
那年他聽說江晚晴被指給了太子兄長,趕去尚書府,少女形容憔悴,蒼白著臉承認確有此事,又用發簪抵住細嫩的脖子,逼他走,爭執之下,她手中的銀簪,在他手背上劃下一道血痕。
當時她嚇白了臉,就像突然崩潰了,泣不成聲。
她說:「你放過我罷。」
凌昭微眯起眼,將綉帕重新放入懷中,起身離開。
也許,他是該去長華宮一趟了。
不管誰進來,第一個就能看見這塊寫著大紅『貞』字的木頭。
她是真的想不通透。
書里的凌昭的確對初戀白月光一往情深,可是白月光自盡后,他就無欲無求沉迷皇帝這職業了。
根據原作,他來後宮的次數算不得多,基本雨露均沾,按照位份依次過夜。
原女主江雪晴正式進宮前,他甚至沒有特別的偏好,對嬪妃的要求更是簡單。
——安分,不作妖,不鬧騰。
否則該殺該罰,絕無二話,從不心軟。
可見他當上皇帝以後,並非戀愛腦的人設,怎麼現在就那麼不上道呢?
江晚晴唉聲嘆氣了半天,肚子餓了。
正好外頭送來了下午的點心,江晚晴便和容定寶兒一起分了吃。
才剛吃下一隻軟糯糯的豆沙餡青團,剛想再拿一隻,遠處一陣喧嘩,依稀能聽清『攝政王』三字。
江晚晴心頭一凜,把盤子一推,催促寶兒:「快藏起來。」
寶兒不明所以,聽主子吩咐,點了點頭,可還沒走出門,已經聽到了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江晚晴微微蹙眉,道:「來不及了。」
容定很有默契地從寶兒手裡拿過盤子,高高舉起,直接往地上一砸。他擋在江晚晴身前,再多碎片紛飛,也未曾觸及她的衣衫。
寶兒倒是嚇的尖叫了聲,容定轉向她,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笑了笑,無聲的作口型:「噓……」
外邊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容定走回江晚晴身邊,看見方才慌亂之間,她的唇角還殘留一點豆沙,便抬起手,用乾淨的帕子,替她輕輕拭去。
少頃,腳步聲再次響起,這次沉重許多。
寶兒大氣也不敢出,已經先跪下了,頭低低的:「攝政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容定見那行走間衣袂無風自動的男人快到門口了,暗暗嘆一口氣,心想罷了,風水輪流轉,皇帝輪流坐,生而為人心態首先得放平,能屈能伸才活的輕鬆。
從前凌昭跪自己,現在換他跪一跪也沒什麼所謂。
他低下頭,卻聽江晚晴突然開口,對那錦衣華服的來客道:「這名小太監伺候本宮的時候傷了腿腳,後來又挨了一頓打,不便行跪禮,還請王爺不要怪罪。」
容定一怔,細長鳳眸中,似有溫柔流光一瞬而過。
凌昭沒把心思放容定身上,只是彎下腰,撿起摔爛了的糰子,淡聲問:「怎麼,不合胃口?」
江晚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目光:「吃不下。先帝已去,皇上受你挾制,本宮還能吃下什麼東西?」
寶兒偷偷瞧了自家娘娘一眼。
咦,奇怪了。
娘娘今天胃口不挺好的么,早上多吃了半碗粥,就剛才吃糰子還津津有味的,怎麼突然又食不下咽了。
凌昭臉色沉了下來:「你就非得提他們。」
江晚晴幽幽道:「先帝是我的夫君,皇上是我的孩子,我不念著他們,難道還會想著不相干的人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凌昭立刻想起泰安宮中,小皇帝字字誅心的話,氣的夠嗆,冷笑道:「是……夫君愛子,都是你願意說心裡話悄悄話的人,只我是不相干的外人。」
江晚晴蹙了蹙眉,什麼心裡話悄悄話?
聽他這口氣,十里開外都能聞到酸味了。
從前,凌昭也是這性子,江晚晴身為名門貴女,長的美麗,又能彈一手好琴,自然追求者眾多,他總覺得防不勝防,每每拈酸吃醋。
這時候,換作以前,她會笑著瞪他一眼,說一句『醋罈子』,就算雨過天晴,沒事了。
然而現在……
江晚晴心思一轉,決定添上一把火,於是往外面走去,一直到正殿,取下桌案上的木牌,抱在懷裡不撒手。
凌昭跟了出來,一看又是一肚子的火氣:「你抱著一塊木頭作甚?也不怕上面有刺扎手。」他伸出手:「給我。」
江晚晴刻意把寫著『貞』字的一面朝外,向著他:「我待先帝的心,便如這塊木牌所寫。」
凌昭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是么。」他平靜下來,定定道:「給我瞧一眼。」
江晚晴遞了過去。
凌昭拿到手裡,便是一掰,三指粗的木牌應聲斷裂。
寶兒原本跪在偏殿,悄悄膝行移到門口,如今抬頭看見了,驚懼莫名。
天吶!攝政王這麼大的蠻力,實在嚇人,不愧是大夏最風流的男子,日後不知要殘害多少可憐的姑娘。
江晚晴看見了,也是一驚,接著氣悶:「你怎麼總是不講道理!」
凌昭冷然道:「若講道理行得通,難道和你說心裡話、說悄悄話的人,不該是我么?」
江晚晴當真莫名其妙,只覺得他今天吃錯藥了,凈說胡話。
凌昭隨手把斷掉的木牌丟開,從懷中取出一塊縫補好的錦帕,繃緊了聲線問:「是你裁的?」
江晚晴看了看,頷首:「是。」接著將旁邊茶几上的一杯冷茶,盡數倒在地上:「覆水難收,去日之日不可留。帕子已經舊了,王爺也該換一條了。」
凌昭面無表情:「可惜本王補好了,再用上十年八載,不成問題。」
江晚晴這才細細瞧了會兒,只見中間縫起的針腳十分粗糙,一看就是外行人所為,肯定不是綉娘的手筆,甚至不像姑娘家縫的。
她問:「秦衍之替你補的?」
凌昭很是不以為然:「他哪裡有這麼好的手藝。」
江晚晴:「……」
不是秦衍之,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凌昭沉默地盯著她,分明就是等她開口,問是誰縫的,她偏不問,側過身子,彷彿渾然不在意的模樣。
果然,凌昭一字一句冒著寒氣:「本王天生命苦,什麼都得自己爭取,自己動手。」
江晚晴回頭,看了他一眼:「王爺的話可笑極了,您如今想要什麼沒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女子任您挑選,爭著送您手絹、爭著當王府的女主人——」她停了停,橫眉冷對著他:「可你非得覬覦皇嫂,天理不容,令人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