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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秦衍之這日出宮早, 回府里換了衣裳, 便按照約定,趕往北街的品泉茶館。


  剛到樓外,正好看見那天來找他的小丫鬟。


  翠紅走近他, 向他行過禮,輕聲道:「秦大人請隨我來, 我家姑娘在樓上雅間, 等您好些時候了。」


  秦衍之一邊跟她走,一邊笑了笑:「宮裡有事耽擱了, 讓你們久等。」


  翠紅微帶訝異地回頭看他一眼, 心想這位皇上跟前的大紅人, 可真是好性子。


  從樓梯上去,一直拐到走廊最後一間,翠紅敲了兩下門,低低道:「姑娘, 秦大人到了。」聽到裡面有人應了一聲,便站到一側,讓開路, 又對秦衍之道:「秦大人請。」


  秦衍之推門進去。


  翠紅在他身後關上門,站在外面望風。


  雅間臨街的兩扇窗子關著, 隔絕了外頭人來人往的喧囂。


  室內裝飾典雅, 除了桌椅棋盤等物之外, 還放置了兩扇水墨江山屏風, 又用珠簾阻斷通往屏風后的路。


  一名身著雪白素衣的少女坐在桌邊, 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生的膚白貌美,眉眼總有些莫名的熟悉。


  ——像極了太後娘娘新接進宮的那位義女。


  秦衍之拱手道:「江姑娘。」


  江雪晴起身向他還禮。


  這一低頭,秦衍之才看清,她頭上戴的不是髮釵簪子,而是系著一條素凈的白緞帶,他沉默片刻,說道:「江姑娘穿的真是素雅。」


  江雪晴看了看他,笑笑:「秦大人請勿見怪,長姐驟然離世,雖然皇上不讓父親和府里太過張揚,但我心裡難受的很。一別經年,我竟連她最後一面,都未能見到。」


  秦衍之道:「節哀順變。」


  江雪晴又是一笑,走到屏風前,轉身面對他:「大人,我很想知道,皇上說姐姐憂思成疾,病逝於長華宮,追隨先帝而去——這病是什麼時候得的?是在先帝離世前,還是在皇上自北邊回來后?」


  秦衍之皺了皺眉,很快舒展開:「不知江姑娘何意?」


  江雪晴淡淡道:「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有所感思罷了。世道冷暖,生而為女子,當真太苦太苦了。」


  她看住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的道:「當年我有幸見過皇上來府上,當時他對姐姐,可真是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後來姐姐迫不得已嫁給先帝,為的是什麼,天知地知……」聲音漸漸放輕,冷漠如冰:「……你知我知。」


  秦衍之心想,這是興師問罪來了,便沒出聲。


  江雪晴移開目光,只看著兩扇閉著的雕花窗:「秦大人,姐姐和先帝成了夫妻,之後念著皇上,便是不守婦道、水性楊花,念著先帝,又是見異思遷、不念舊情——在你們眼裡,是不是這樣的?」


  秦衍之一手虛握成拳,放在唇邊咳嗽兩聲:「這話從何說起?」


  江雪晴笑意微冷:「其實今日請您過來,是因為有個人想見皇上。」


  秦衍之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慢聲道:「江姑娘,尚書大人……他知道您來這裡嗎?」


  江雪晴看著他,目光清澈如水,只是那水卻是極寒之地的:「當然不知道。父親顧慮的太多,江家、他的前程……而我就不同了,我只想給我姐姐要一個公道。」


  秦衍之嘆了口氣,開口:「江姑娘——」


  江雪晴淡淡打斷他:「今日想見大人的,並不是我。」


  秦衍之一愣。


  江雪晴用手撩起珠簾,喚道:「喜冬,你出來。」


  *

  平南王府。


  今日難得沒下雨也沒太陽,灰濛濛的天,晉陽郡主叫人在園子里擺了瓜果小食,一邊吃婢女剝好的水果,一邊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對著樹樁子丟飛鏢。


  消磨了大半天的光陰,有名小廝走了過來,將一封信遞給碧清:「南邊家裡來的信,給郡主的。」


  碧清點點頭,叫他下去。


  晉陽郡主『嗖』的射出一支飛鏢,問道:「信里寫什麼了?」轉過頭,對著另一名小廝道:「拿飛刀過來,扔著過癮。」


  那名小廝忙道:「是。」


  如此,人走的差不多了,碧清答道:「回郡主,是世子爺的信,說是前段時間戰事吃緊,走不開身,只得在封地祭奠先帝,如今戰事稍停,王爺會帶他儘快趕到帝都,朝拜新帝。」


  晉陽郡主吐出幾粒西瓜子,喜道:「來的好!皇上登基是大好的事情,那個才幾歲的小毛孩子,怎能當皇帝——」


  碧清趕緊出聲:「郡主!」


  晉陽郡主哼了聲,滿不在乎:「我偏要說,憑什麼這麼多年七殿下苦守北境,那小屁孩子坐享其成?」說罷,又嘆一口氣:「可他稱帝后,我想見他就難了,太后不召見我,他也不理我,我正在愁怎麼找理由進宮呢——這下好了,爹和三哥來了,他們總能帶我去的!」


  碧清笑著頷首,又想起什麼,感嘆道:「這一會兒的功夫,王爺就變成皇上了……」


  晉陽郡主挑眉一笑:「那又怎樣?他是王爺,我就當王妃,他是皇上,我當然就要當皇后!」


  碧清見周圍沒人,笑道:「郡主身份尊貴,和皇上是自幼的情分,皇上和咱們老王爺又交好,只要讓王爺替您開這個口,哪兒有不成的?」


  晉陽郡主嗤笑:「你呀,凡事別總想著靠別人,這怎麼能行?靠自己才是真本事!別當我不曉得,這先帝才剛入土呢,多少人開始打皇上的主意啦?家中有適齡女孩兒的,一個個都削尖了腦袋想法子送進宮,我知道她們想幹什麼。」


  碧清問道:「什麼?」


  晉陽郡主冷笑:「先帝剛去,皇上不至於立刻選秀,如果能把自家閨女孫女送到太後身邊,趁這一年半載的培養出感情,以後可不就方便了。」


  碧清道:「這也不是容易的。太後娘娘——」


  晉陽郡主長嘆口氣,有些煩躁:「太後娘娘耳根子軟極了,又是菩薩心腸神仙的好性子,說動她一點兒都不難。」


  碧清心想也是,沉思一會,又道:「皇上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入眼的。」


  晉陽郡主轉過頭,目光如飛刀射向她:「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說我入不了他的眼睛嗎!」


  碧清連連叫苦,跪了下來:「郡主,天地良心,奴婢怎會這樣想!」


  晉陽郡主看也不看她,一手支著頭思索:「江晚晴剛去,他沒心情見我,也是情有可原……唉,你說——」她抬了抬手,叫碧清起來,猶豫道:「江晚晴那事兒,跟我向皇上告狀,沒關係吧?」


  碧清站起身,不假思索道:「那怎會有關係?是江姑娘自己說的,叫您把她的話,全說給皇上聽,非要計較起來,難道不是她把自個兒給作死了嗎?」


  晉陽郡主點頭:「對,就是你說的這個道理。」她望向天際,發了會兒呆,唇邊溢出一聲嘆息:「你說她到底有什麼毛病?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刻意找死的人。」


  碧清隨口道:「許是真的深愛先帝,生無可戀了呢。」


  晉陽郡主又哼了聲:「她也是,那些人也是……從前先帝在的時候,一個個的都想送女兒進東宮,皇上不討聖祖爺喜歡,除了我和江晚晴,幾乎沒人惦記他,現在他當了皇帝,一個個又都瞄上他了,全是牆頭草。」


  碧清討好道:「是,只有郡主從一而終,對王爺一心一意。」


  晉陽郡主見下人把飛刀拿了過來,隨手拿起一柄,扔了出去,刀尖扎進木樁,她笑了起來,拍拍手:「好了,跟我出去一趟,咱們去廟裡,給江晚晴上柱香,回頭燒點紙錢,我和她兩不相欠,接下來還得好好謀劃一番。」


  碧清跟在她身後,問道:「不知郡主有何打算?」


  晉陽郡主兩手一攤:「老辦法,撒錢。」她瞄了碧清一眼,輕飄飄道:「你想法子買通個慈寧宮的人,花多少價錢不是問題,但一定得派的上用場。我要了解太後娘娘的習慣,才能投其所好。」


  碧清道:「郡主真是聰慧。」


  晉陽郡主停住腳步,雙手環胸:「上回你壞了事,不過挨了我一個巴掌,這次給你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再出什麼差池……喏。」她反手一指插滿了飛鏢飛刀的木樁:「下次你給我站那兒,頭上頂著蘋果,我來射飛刀。」


  碧清背後一陣發涼,忙道:「奴婢遵命!」


  *

  江尚書府,西邊小院。


  孟珍兒剛從房裡出來,就見母親從外面回來,看臉色像是受了氣,眉宇間儘是不悅之色,她迎上前,問道:「娘,這是怎麼了?」


  三姑媽冷哼了聲,隨她一道走回屋裡,關上門,才道:「還能因為誰?今天走了霉運了,回來的路上又撞見那死丫頭。」


  孟珍兒替母親斟了一杯清茶:「五小姐?」


  三姑媽喝了一口,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那死丫頭真是長能耐了,旁的人也就罷了,她一個丫鬟出身的妾生的庶女,有什麼資格給我擺臉色看?我好歹是你舅舅嫡親的妹妹!從前仗著有大小姐護她,現在仗著嫂嫂疼她,她就飛上天去了!」


  孟珍兒憂傷地嘆口氣,勸道:「娘,咱們現在是寄人籬下,都怪我……如果我是個男孩兒,爹死後,咱們也不至於非得回來投靠江家。」


  三姑媽沉默一會兒,道:「算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珍兒,你把這上面寫的都給記牢了。」


  她從懷裡拿出一張紙,放在桌子上。


  孟珍兒仔細讀下去,寫的都是從前江晚晴喜歡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素日里喜好吃什麼等等瑣碎的事件。


  三姑媽得意道:「這是我問從前大姑娘院子里伺候的一個丫鬟要來的,你記住了,將來定有用處。」


  孟珍兒頷首,小心摺疊起來放好,這才問:「娘,皇上正值盛年,您說過上多久會開始選秀?」


  三姑媽想了想,皺眉:「這個說不準。依我看,在那之前,沒準太後會先從各世家名門中,選幾位德才兼備的姑娘,名義上陪伴她,實則為以後充盈後宮、替皇上開枝散葉作準備。」


  孟珍兒眼神一亮:「消息屬實嗎?」


  三姑媽道:「都這麼傳的,應該不會無風起浪。」


  她看了眼窗外枝繁葉茂的古樹,聲音低了下來,帶著算計:「皇上就不說了,太后一向也是很喜歡大姑娘的,如果真有這回事,江家肯定有人會入選,八成就是江雪晴那死丫頭了。」


  孟珍兒一怔:「可她年紀太小呀。」


  三姑媽冷冷道:「過兩年就不小了……珍兒,你放心。」她用力握了握女兒微涼的小手,堅定道:「我定會說服你舅舅,讓你一道進宮的。」


  孟珍兒低頭不語。


  三姑媽嘆氣,苦笑道:「自從你爹去后,大房那邊使計逼走咱們娘倆,連咱們應得的那份家產,也減了至少一半……是娘沒用,鬥不過他們。這寄人籬下的日子,是不好過,所幸還有你和我相依為命。」


  孟珍兒回握住母親的手,斬釘截鐵道:「娘,我會爭氣,給咱們掙一份前程回來。」


  三姑媽笑了笑,欣慰不已:「這是再好不過了。」


  孟珍兒許久無言,低頭看著自己纖細白皙的一雙手,不覺有些心酸:「我又比江家這幾位姑娘差在哪兒?橫豎是少個厲害的爹罷了!五小姐背地裡嘲笑我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我都知道……可那又有什麼錯?想往上爬,錯了嗎?」


  三姑媽看著她,一字字說的鏗鏘有力:「本來就沒錯。她一個丫鬟生的庶女,能因為討主母歡心一朝得勢,有什麼臉來說你?」


  孟珍兒抬起頭,淚水凝於睫毛上,輕輕道:「左右都是給自己找個靠山,既然要找,我就找群山之巔,最厲害的那個。」


  三姑媽替她擦去淚水,頗感慰藉:「這才是娘的好女兒,有志氣!」


  *

  慈寧宮,西殿。


  時辰不早了,寶兒伺候江晚晴歇下,剛放下帘子,回頭一看,突然見窗上映出一個黑漆漆高大的影子。


  她嚇了一跳,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用力揉揉眼睛再看,那影子已經沒了,這才長出一口氣,摸摸胸口。


  江晚晴撩起床幔,問道:「怎麼了?」


  寶兒擺擺手:「沒有,娘娘,是奴婢看岔了。」


  江晚晴道:「不能這麼叫。」


  寶兒連忙改口:「姑娘——姑娘恕罪,奴婢再不會叫錯了。」


  江晚晴放下手,躺了回去。


  寶兒思來想去,還是有點后怕,這萬一有個人在外頭……不成。


  她輕手輕腳走出門,手裡拿了一把笤帚,高高舉起來,踮著腳尖,一步一步過去,果然見到有個背影對著她,她又是害怕又是氣憤,剛想打下去,那人回頭,卻是今夜不當值的容定。


  寶兒氣的不輕:「好呀你個小容子,沒事兒你裝神弄鬼幹嘛?」


  容定淡淡一笑:「方才好像看見院子里有人,出來看看。」


  寶兒不信:「哪裡有人?不就是你嗎?你影子都映窗上了。」


  容定道:「那不是我。」


  寶兒指著他的鼻子:「不是你還能有誰?」


  容定笑了笑,牽起她的袖子,把她的手轉回去,指尖對準她自己的鼻子,這才溫聲道:「可能是皇上,這個時辰,他應該剛忙完正事,過來看一眼也說不定。」


  寶兒甩開他的手:「不可能,皇上來了,為何偷雞摸狗似的,只在外面站一站,不出聲也不進來?」


  容定漫不經心:「姑娘又不想見他,他進去了只有被趕的份。」


  寶兒疑惑道:「那他來幹什麼?」


  容定眉眼淡然,月色下,一雙細長的鳳眸冷清清的:「只遠遠看一眼也是好的……」他看向面前稚氣未脫的小宮女,輕笑:「等寶兒姑娘有了心上人,這種心情就能體會到了。」


  寶兒不以為然:「說的好像你有似的,裝什麼行家。」


  容定笑笑,沒作答。


  *

  養心殿。


  凌昭從慈寧宮回來,把殿內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獨自一人坐著。


  面前的桌案上放著兩條綉帕,繡的都是芙蓉,一條破舊,中間還有一道難看的逢起的痕迹,另一條是新的,只是幾片花瓣還沒綉完。


  他看了一會,拿起新的那條,放到一邊收好,又將舊的拿在手中,指腹細細摩挲熟悉的荷葉花朵的紋路。


  這條帕子,跟隨了他不知多少年,從他第一次出徵到現在,都是貼身珍藏著,沒有任何東西能替代。


  上面染過她指尖刺出的血珠,也染過他受傷后的血漬斑斑。


  這般血水相融的情意,為何……她說棄就棄?


  他想起多年前和江晚晴相處的種種舊事,她分明那樣在乎他,處處替他著想……仔細想來,那竟是他一生中最順遂的時光。


  走到這一步,終究還是因為那七年嗎?


  那年下獄,之後七年的時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表面上仍是天家皇子,實則所有人都知道他戴罪之身,他在軍中的威望是他浴血奮戰拼出來的,所謂戰功顯赫四個字,背後多少血汗,只他自己清楚。


  不得見母親,不得見江晚晴——那已成了他四嫂的姑娘。


  有很長一段時間,光是想起這三個字,心口儘是血肉模糊的疼痛。


  凌昭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坐了很久,才起身,獨自歇下。


  這一晚自然又沒睡好。


  翌日,下朝後回到養心殿,秦衍之已經等候在外,見凌昭過來,便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


  凌昭坐下,兩指捏了捏鼻樑,閉著眼問:「何事?」


  秦衍之低聲道:「有個人……希望能見一見皇上。」


  凌昭動作一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語氣很淡:「你什麼時候也替人辦傳話的差事了?」


  秦衍之內心叫苦,清了清喉嚨,聲音更低:「這個人,皇上一定也想見的。」


  凌昭看著他,突然開口:「秦衍之。」


  秦衍之屈膝跪下:「微臣在。」


  凌昭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聲音:「朕忙的很,少說廢話。」


  秦衍之臉紅了紅,飛快道:「是宛兒姑娘——」


  凌昭看著他。


  秦衍之閉嘴,又咳嗽了聲:「是從前在江姑娘身邊的丫鬟喜冬,跟著她從尚書府進東宮的——」


  凌昭打斷:「帶進來。」


  秦衍之:「……是。」


  過了一會兒,秦衍之叫人把在外等候的喜冬請進來,親自帶她到殿內,便先退下了,走時不忘關上門。


  御前大太監王充見那姑娘憔悴瘦弱的可憐,眼睛腫的像核桃,目光又冷冰冰的像刀子,不禁好奇問道:「秦大人,那位是誰呀?」


  秦衍之不答反問:「王公公,這兩天,皇上的心情如何?」


  王充道:「還是老樣子。昨兒晚上幾位大人走後,又一個人關在裡面,夜深了才歇下。」


  秦衍之又問:「你見過皇上高興的樣子嗎?」


  王充愣了愣,努力想象一下,依舊覺得那畫面太美,不忍直視:「沒有。」


  秦衍之微微一笑:「那你等會可得睜大眼睛,千萬別錯過了。」


  *

  喜冬剛進門,抬起頭,第一眼就看見立在書案后的男子,高大偉岸的背影一如曾經,可是……曾經這人讓她覺得安心,覺得姑娘的一顆心總算沒有所託非人,現在只讓她覺得憎惡。


  最是薄情帝王心。


  只可惜了姑娘,終是看走了眼。


  凌昭轉過身,那一身素白的女子雙眼紅腫,臉色憔悴至極,見了他也不跪,只狠狠地瞪著他,彷彿恨不得以眼神為刀,剜出他一塊肉。


  他微微擰眉,淡聲道:「聽說你許了人家,跟著回鄉下去了,今日前來見朕,所為何事?」


  喜冬慘淡的笑了笑:「原來皇上還記得奴婢。」


  凌昭臉上不帶表情:「那是當然。」


  喜冬一雙眼睛漫上水霧,顫聲道:「既然皇上連奴婢都記得,為何不記得姑娘從前是如何待您的?!」


  凌昭看她一眼,漠然道:「朕不曾忘記,是她忘的乾淨。」


  喜冬又氣又恨,眼淚順著面頰流淌,止也止不住,嘴唇都在顫抖:「皇上竟能說出這等誅心的話!七年……七年啊!姑娘苦等您七年,就換來您一朝成為攝政王,權傾朝野,便對她不聞不問,任由她在冷宮被病痛折磨,凄慘而死。姑娘雖然得過一兩場大病,但根本沒有陳年舊疾,說什麼久病難治……分明是被您活活逼死的!」


  凌昭擰起眉:「你說什麼?」


  喜冬泣不成聲:「姑娘怎可能追隨先帝而去?她嫁給先帝之後,沒有一天過的開心,先帝都曾說過,姑娘只在他提起您在北邊近況的時候,才會認認真真瞧他一眼,眼裡才算有他這個人!」


  「放眼整個帝都,誰不知道姑娘彈一手好琴,誰又不知道先帝年少時便喜好琴音雅樂?可姑娘這七年來,未曾在先帝面前彈奏一曲!先帝說他會等姑娘心甘情願為他彈琴,這一等就是一輩子。」


  「那年夏天您和姑娘一起賞荷花,您戲言一句百花之中,姑娘唯獨最像芙蓉,姑娘深深記在心中。自您被派往北境后,姑娘每每見到宮裡的荷花池,總會駐足良久,默默嘆息。」


  「當時宮中好事的人,私底下都在傳一句『淚眼問花花不語』,諷刺姑娘嫁給先帝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這麼多年仍在看花思念故人。先帝為此下令整頓後宮,那年荷花池的花,一夜之間全謝了。」


  「先帝待姑娘有多好,您根本不知,天底下的寶物,他可以盡數送進長華宮,任由姑娘挑揀,可姑娘從未多看過一眼!再多的寶物財物,在姑娘心裡,比不得您和她青梅竹馬這麼多年的情,比不上曾經許下的山盟海誓。」


  「皇上,姑娘為了您嫁給先帝,為了您疏遠先帝,為了您落到困守長華宮,永不能出的境地,到頭來……」


  她又慘笑一聲,雙腿一軟,癱倒在地,絕望道:「到頭來,您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姑娘向來心高氣傲,從不輕易向人示弱,再多的苦也只堆在心裡,定是見您如此絕情,才萬念俱灰尋死的!」


  話音落地,很久都沒下文。


  殿中鴉雀無聲,只有喜冬斷斷續續的抽泣。


  就在這時,王充在外說道:「皇上,孔將軍、文大人到了,都在外面等——」


  裡面傳來帝王冰一樣的聲音:「滾。」


  王充心頭一驚,結合隱約聽到的女子破碎凄慘的哭聲,腦海中浮現各種香/艷的小黃/圖,一個比一個刺激,連忙悄悄退下了。


  喜冬抬起淚水朦朧的眼睛:「皇上——」


  一句到嘴邊的話戛然而止,她看著不遠處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用力眨下眼睛,逼出眼淚,想看的更清楚些。


  凌昭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那雙眼睛,比最深沉最濃重的暗夜中燃起的火炬,更亮,更熾熱,光華奪目,足以刺痛人眼。


  喜冬呆了呆。


  凌昭低沉的聲線綳的很緊,就像在刻意壓制情緒:「喜冬,你起來。」他說完,走回書案后,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剛才的話,你重複一遍,朕坐下聽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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