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寶兒焦急地守在門外。
剛才秦衍之強行把她拉出來,門一關,沒過多久,就聽裡面傳來娘娘的驚呼,隱約能聽清『無恥』兩字。
寶兒只覺得心膽欲裂,眼淚直往下掉。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怎麼個無恥法?
難怪王爺要攆她出來……娘娘可是他的皇嫂啊!豈止是無恥,簡直就亂了倫常,大逆不道,天打雷劈!
正想到這裡,天邊傳來悶雷一聲響,轟隆隆,轟隆隆。
寶兒嚇的魂飛魄散,一顆心掛在主子身上,也不管會不會遭攝政王責難了,雙手用力拍射門,哭著大叫:「娘娘!娘娘!」轉過頭,想去求秦衍之,卻見容定站在門邊,也不知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他的神色平靜,無聲無息往那裡一站,就像個不為人知的影子。
寶兒看見他那麼冷淡的模樣,不禁悲從中來,罵道:「小容子,你個死沒良心的!娘娘待你那麼好,如今你親見她受辱,竟連一滴眼淚都不流!」
容定聽見了,看她一眼,輕描淡寫道:「你眼淚流了不止十滴,有用嗎?」
寶兒氣結,扯著嗓子大哭起來:「娘娘!嗚哇……」
倒是一旁的秦衍之,聞言略帶驚訝地偏過頭,看了看那名沉默而清秀的小太監。
又不知過了多久,門終於開了,攝政王一陣風似的走出好遠,又轉身走了回來,對裡面說了句話,這才鐵青著臉,向殿外去。
一直安安靜靜的容定,忽然出聲:「天氣悶熱,長華宮不供冰,娘娘睡不安穩。」他沒抬頭,依舊是低眉斂目的姿勢,沉靜得好似從未開口。
寶兒獃獃地看著他,一時沒留神,打了個哭嗝。
小容子是傻了嗎?
他看不見攝政王的臉色?這般凶神惡煞,簡直可以止小兒啼哭了……他還敢提什麼供冰的事,還敢問王爺討冰,怕是活的不耐煩了。
凌昭腳步一頓,隨即走出殿門,並未說什麼。
秦衍之回頭看了眼容定,抱著狗跟了上去。
攝政王走了,寶兒見江晚晴站在裡面,披頭散髮的,頓時心酸不已,淚流滿面地飛奔進去:「娘娘!奴婢沒用,您受苦了……」
江晚晴拍拍她的背脊,微笑:「還好。」
寶兒兀自抱著她哭得傷心。
容定沒有進殿,只是抬起頭,望著雨霧中,那兩人逐漸模糊了的背影。
震怒是表面,內里……只怕失魂落魄了罷。
上次瞧見凌昭這幅不人不鬼的死樣子,還是父皇過世那年,宮庭家宴,凌昭回府後沒多久,密探傳來消息,燕王吐了口血,把自己關在演武場,練了一晚上的刀劍,徹夜未曾合眼。又過了一天,聽說凌昭高燒不退,卧床不起。
他這個七弟,從小是鐵打的身子,突然發病,八成是心病所致。
凌昭走的極快,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視線的邊緣。
容定笑了一笑,不無惡意的想,不知這一回,他又要吐上幾口血,病上幾日了?
*
等大雨停了,回府的路上,凌昭坐的轎子。
秦衍之想,這樣也好,若是讓王爺騎馬,他在氣頭上,沒準一揮鞭子,馳騁到城外發瘋去,這雨雖然暫時歇了,看天色,晚上還是要下一陣的,淋著他就不好了,畢竟眼下不比在北地的時候,多少事情等著王爺處理,片刻不得鬆懈。
可不好的是,凌昭非得叫他一起坐在轎子里。
秦衍之內心叫苦不迭,他對攝政王忠心耿耿自是不假,但此時此刻,他實在不想待在王爺身邊,怪嚇人的。
凌昭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傳本王的話,送進宮的那隻貓,賜名忠勇。」
秦衍之愣了愣。
忠勇,中用?
他斟酌著開口:「王爺,您不是嫌棄那隻貓不中用,辦事不利,反而是今日的狗兒,頗為懂事嗎?」
凌昭冷笑一聲:「太能幹了,就成了禍害。」
秦衍之暗自長嘆了聲。
這算什麼事呢?
王爺在長華宮受了氣,不捨得恨那個傷了他心的人,倒是遷怒到了狗身上,恨那隻狗跑的太快,害他滿心喜悅去了這一趟,卻落個情場慘敗。
凌昭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淡淡道:「本王分明說的是那侍衛不中用。」
秦衍之斂容正色道:「是屬下糊塗,記差了。」
無論何時,凌昭的背脊都是挺的筆直的,平常他坐在轎子里,必定端端正正,此時卻靠著轎中軟枕,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還有,天氣炎熱,長華宮早中晚的冰盆,不可斷。」
秦衍之驚愕地看過去。
凌昭臉上不帶表情,冷淡道:「夜裡太熱,她若睡不著,定會胡思亂想。」
他又深吸一口氣,竭力平復心態。
這七年來,凌暄在江晚晴面前,都不知道是怎麼抹黑他、擠兌他的,以至於江晚晴對他誤解如此之深。
是了,凌暄心思深沉,手段卑鄙無恥,既然能橫刀奪愛,為了得到江晚晴的心,他肯定會使盡詭計,花招百出,直到江晚晴和自己離心。
歸根究底,全是凌暄當年趁人之危的錯,此生此世,奪妻之仇不共戴天。
這麼一想,極怒過後,凌昭的臉色緩和了些許。
凌暄從他身邊奪走了江晚晴,又不肯善待她,將她丟在長華宮裡,嚴冬酷夏,她吃了太多的苦,成天胡思亂想,憂思成疾,才會對他那麼無情,這絕非她的本意。
凌昭微微擰眉,念及江晚晴說的狠話,不禁責怪起了江尚書和尚書夫人,好端端的,偏要教女兒念什麼《女戒》、《婦德》。
他的晚晚最是聽話孝順,怕是讀這些書讀傻了,總惦記見鬼的出嫁從夫,因而才會有殉情的混賬念頭。
也怪他自己,當年見她讀這般迂腐的書籍,沒有一把火全燒了。
怪來怪去,能想到的人全怪罪了一遍,就是不肯怪到罪魁禍首江晚晴的頭上。
秦衍之清了清喉嚨,道:「王爺,先帝不日便會下葬,您看,今晚是否請張先生過來,共商大計?」
凌昭收回心思,點頭:「你稍後派人去請。」
秦衍之沉吟了會,緩緩道:「朝中武將多半向著您,倒不怕出什麼亂子,只是那幾個文臣——」他眸中一冷,諷刺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全身上下只一張嘴最厲害,憑嘴皮子卻能攪動風雲。其中以大學士文和翰、禮部尚書孫泰慶為首,又以文和翰尤為剛烈,不得不忌憚。」
凌昭低下頭,目光垂下,撥弄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
秦衍之屏息凝神,等待他的答覆。
半晌,凌昭掀起轎簾,望一眼烏沉沉的天際,放下帘子,坐回來時,眉眼之間似乎也染上了天際的陰鬱色澤。
「若不能為本王所用,便成阻礙,總有法子去掉。」他轉了轉玉扳指,語聲寒涼:「他自是剛烈正直,本王就不信,朝中人人都如他。」
秦衍之一笑:「王爺說的是。識時務者方為俊傑,自有他人識大體、懂變通。」
遠處又響起了雷聲滾滾,今夜風雨不歇。
凌昭閉上眼:「下葬儀式當日,朝堂之上,只能有一種聲音。」
*
寶華殿。
因為先帝的緣故,這些天來,寶華殿內都有誦經的僧人,佛音徹夜不絕。
李太妃一早就來了,僧人們本想避讓,退去偏殿後堂,她不欲眾人勞師動眾,自己到了後殿,手執一串念珠,虔誠地跪在菩薩像前,口中念念有詞。
除了她,也許不會再有人記得,今日,也是聖祖皇帝的元后,先帝的生母,文孝皇后的生辰之日。
文孝皇后和先帝一樣,都是病弱的身子。
李太妃始終記得,很多年前,她進宮的時候,只是個愚鈍無知的少女,家世算不得最高的那一等,腦子不聰明,容貌也不出挑,在深宮裡舉步維艱,剛被臨幸沒多久,就被人陷害、觸怒了皇上,受了兩年的冷落。
如果不是文孝皇后見她可憐,幫扶了她一把,她的這條命,早就埋沒在宮裡,成了無名無姓的一縷幽魂。
文孝皇后對她有恩,若不是這位菩薩心腸的皇后,就憑她的才智,根本不可能平安生下凌昭。
如今皇后姐姐過世多年,先帝也隨他母後去了,只留下福娃這根獨苗,又是個那麼招人疼的孩子……李太妃嘆了口氣,一顆顆佛珠撥過去,心思越來越沉重。
文孝皇后總是讓她想起一個人。
那人也是一樣的美麗,溫柔,善良且寬容,一生行善,從無卑劣之心,也曾統領六宮、鳳儀天下。
文孝皇后早逝,那人如今困守冷宮,生死只在他人一念之間。
這世上,為何好人總是不得好報?
李太妃心中一痛,雙手合十,輕聲道:「……妹妹無能,無法令昭兒回心轉意,只怕他終將鑄成大錯,再無轉圜餘地。姐姐如在天有靈,千萬保佑晚晴和皇上,護他們母子平安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