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第184章
翌日。
謝正卿尋了書案后的一把黃花梨雲龍紋四齣頭官帽椅坐下,轉頭間瞥見一側多寶格上琳琅的文人雅玩與字畫捲軸, 竟一時興起, 操筆點墨運於紙上。
潛心貫注間,就連岑彥進屋, 他臉上都未有一絲的動容。也不知是無暇顧及, 還是壓根兒沒聽見那腳步聲的臨近。
難得見大人專註於案前,岑彥也未敢上前攪擾,只悄然立於一旁靜候。雖是恭謙的微垂著腦袋,但岑彥也禁不住那點兒獵奇心理,偷偷抬眼往案上瞄去。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這不是《青玉案》么?岑彥忍不住看了眼首輔大人的面目, 見那平靜無波的眉眼下竟好似有款款暗流涌動。饒是大人藏得深,但知大人如他,還是隱隱看得出些東西。
大人平日里即便是偶有興緻練練書法, 所寫也皆是些諸如《關山月》、《破陣子》、《戰國策》之類, 今日怎的竟想起這等意境綿綿的柔詞來。
放下手中狼毫, 謝正卿抬眸見岑彥已來,便將案上剛剛書完的生宣揉進掌中,輕輕一攥,隨手扔至書案下的紙簍內。
岑彥見狀,立馬上前呈上一本古藍皮的黃頁冊子, 稟道:「大人, 書房內所有藏書均一一記錄在此, 請大人過目。」
接過冊子,雙手持著書面與封底一展,那冊子便成了一幅橫向長卷。其上書名、著者兩兩對應,涇渭分明。錄入的時日與書的來源也均標註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堪堪啜兩口茶的功夫,謝正卿便將那長幅從頭至尾掃閱完畢,尾端的一個名字赫然映入他的眼中。
他眉頭微蹙,以若有若無的聲量喃喃自言了句:「蘇明堂?」
隨後便將引錄冊子合上,扔至書案。沉聲命道:「過會兒叫人來照著這本冊子仔細核對,看看書房內少了哪些書。」
「是!」領命后岑彥卻也未急著退下,而是又稟報起另一樁事。
「大人,方才探子來回報,汪萼已將那六名刺客收入後院兒,不知是否打算救他們。」
「嗯,」謝正卿闔眼應了聲,再啟眸時見到岑彥臉上流露困惑之色。便問:「可是有何想不通之處?」
這樁案子的處理他雖從未向岑彥詳加剖釋過,但他以為憑著岑彥的睿智,該是可以領悟的。難道竟是高看了?
岑彥微微頷首,語調也略顯自愧:「屬下明白大人將那些刺客鞭打敷藥過後,再送回汪府,是為了令汪萼對他們生疑。只是屬下不明白大人是如何斷定,此次行刺事件是汪萼做的?」
俯頭一聲幾不可聞的冷笑,謝正卿緩緩起身。繞過書案走至岑彥同側,眼尾餘光瞥了他一眼,嘴角噙著幾分詭譎笑意:「我從未斷定行刺之人是汪萼派來的。」
「那大人為何……」
「因為這些刺客不論是誰派來的,此次我要借他們除掉的人,是汪萼。」
諱莫高深的一句話,令岑彥越發不解。
謝正卿倒也沒想故弄玄虛,繼續解惑道:「早前我便收到消息,有民間富賈自黑市買了一百名鐵勒死士。那日行刺之人所纏的頭巾上均刺著白蛛族徽,據傳這是鐵勒族人狩獵時,為保自身平安的吉祥圖騰紋式,那些刺客皆是鐵勒人無疑。」
「將這些鐵勒人送至汪府,若是雇傭這些人的當真是汪萼,那他自會疑心他們已出賣了自己,從而泄憤除之。但若是這些人非他所雇,在他聽聞我遇刺之後,必然憂心這些人是真正的僱主蓄意栽贓給他。而他又猜不到真正的僱主是誰,那你說他會如何自保?」
負手而立的謝正卿驀然轉過身睨著岑彥,眸色犀利,還帶有幾分考驗之意。
岑彥連忙答道:「他仍然會殺了那幾個鐵勒人,並將他們埋藏於隱蔽之處。只要沒有在他學士府中搜出這些人,汪家便不會受到牽連。」
謝正卿重又轉回身面著窗桕,「現在你可想通下一步應當做何了?」
「回大人!屬下認為既然那些鐵勒人無論如何都會死在汪萼手上,我們只需派人盯緊了事後的藏屍之處,再讓探子將消息放出去,屆時人證物證齊全,那一百個鐵勒人中尚存的自會去找汪萼尋仇!」
望著窗外庭院中開的灼灼的蟹爪蘭,首輔大人臉上暈開一抹淺淡笑容,饒是春水微波,卻是比那紅華曼理還要明媚上幾分。竟引得偏庭院子里幾個不知深淺的丫頭爭相觀望。
他伸手將支摘窗上的叉竿取下,窗牖闔上,瞬時窗前那張流動著光華的俊美容顏上籠了層陰影:「那些鐵勒人雖原本便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但每個行當有每個行當的規矩。死士可以為財殺人,可以為殺敵而死,但是獨獨忍不得的,是被僱主內噬。」
岑彥緊握了下腰間的刀柄,大惑得解,眼中頓時泛起殺伐狠絕的鋒銳:「大人,屬下這就去辦!」
言罷正欲退下,謝正卿偏又喚了一聲:「等下。」
岑彥停住腳步,怔怔的望著謝正卿:「大人還有何嘮吩咐?」
「去跟管家說,將這偏院兒里的丫鬟每人杖責二十。」
她硬扯出一抹諂笑:「既然你沒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原本她還真走不了,畢竟親眼目睹了當朝首輔的如此狼狽相,這本身便是死罪一條。不過謝正卿這會兒倒也沒打算按原計劃去拔刀。
他只冷著一張臉,言道:「今日姑娘既然幫了我,他日定是要報答的,不知姑娘芳名?」
蘇妁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不告訴他真名。
一來自己眼下所扮的角色乃是趙侍朗府上的粗使丫鬟,若留下真名恐留後患。
二來此人雖不似惡徒,但也絕非什麼善男信女,糾扯多了保不準是招禍上門!拉倒吧,不求他報答,只求此生再無瓜葛。
最終,她訕笑道:「小女名喚沈英,不過小女並不需要報答。」沈英這名,也正是蘇妁今日進趙府時所報的化名。
只見謝正卿眼中流露出轉瞬即逝的譏誚,蘇家的閨女姓沈?這是在諷她爹還是辱她娘。
不過既然蘇妁鐵了心做好事不留名,謝正卿也懶得揭穿。只是無意打量間,他的餘光卻倏忽瞥見她的衣裳。
那被他撕的有些不像樣的裙衫,半遮半掩的裹勒住豐潤娉婷的身子。右側袖襕直至胸前還有大片的洇潤,想也知道這定是他先前抓住她手時所至。那疏織的棉布吸飽了水,濕噠噠的緊貼在如瓷的玉肌上,更使得那凹凸身型誘人垂涎。
便是如此一身灰撲撲的下人裝束,也掩不住那皮下的媚骨。
眼見謝正卿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遲遲不肯移開,蘇妁眼中顯露惶惶之色。不自覺的伸手去扯了扯領褖,既而便虛掩在胸前不敢再放下。
卻見謝正卿這廂斂了斂失態的狀貌,輕解起自己的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