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127章
翌日。
汪語蝶哽咽的望著她爹, 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那些塵封於心底不敢輕易追憶的東西,此刻卻猶歷歷在目……
三年前, 她因拒親被爹軟禁閨中,為尋得出逃機會只得假意迎合, 謊稱想通。怎料斡旋之際卻逢蘇博清找上門來,她自知門衛森嚴合二人之力也無望逃脫, 便故作薄情態說了些違心譏嘲之語。以至於令傲骨嶙嶙的蘇博清氣的出門便找了媒人保媒,沒幾日便負氣成親了。
一月後重獲自由的汪語蝶雖得知了真相,卻已無力回天。她將自己的親事生生拖了三年,才終於想開了。
原本下定決心要做個好媳婦, 卻不料新婚未久便又成了寡婦。
命運弄人。
汪語蝶心忖著她爹的話, 或許真的是那段情未至絕處……
***
翌日一早, 蘇明堂乘了馬車去往通政司應卯。應他囑託,管家老薑也一早請來了郎中,為大老爺蘇明山在屋裡針灸治病。而桐氏則在大嫂楊氏的幫持下,繼續帶著丫鬟們一同整頓新宅子的各屋各院兒。
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唯有蘇妁的心思全放在偷書的事兒上。
如今舉家搬來了戊京, 天子腳下, 她便越發覺的心慌。爹這種耿直愚衷的性子,從來不屑那些虛與委蛇、曲意奉迎,委實不宜混跡官場。位子爬得越高,她便越覺彷徨。
上輩子爹只是個七品小縣令, 人微言輕不受矚目, 故而拖了兩年才東窗事發。可這輩子卻莫名升了官兒進了京, 誰知……
眼下秋收將過,各府招短工應需也就最後幾日了,若是錯過機會便只能等來年。故而時間緊急,刻不容緩。
蘇妁換好衣裳讓霜梅給她梳了個簡單的雙丫鬢,然後出門。未想到的是甫一出門,便聽見大門口傳來娘招呼來客的聲音。
原本想著是爹娘的客人,她只需上前寒暄兩句出府便是。孰料接下來便聽到娘喚她:「妁兒,快出來看看是誰來了!你語蝶姐姐來找你玩兒了。」
桐氏故意裝作不知那些不愉快,還如三年前那般待汪語蝶,這倒是令汪語蝶倍感親切。
蘇妁卻是心中咯噔一聲!汪語蝶大她五歲,確曾是她閨中無話不談的好姐姐。只是汪語蝶與大哥的事告吹之後便再無走動,前些日子又剛剛經歷了喪夫之痛,蘇妁委實不知該如何待此人。
她遲疑片刻,口中應了聲,便往大門迎去。
三年未見,嫁作人婦的汪語蝶已比那時出落的更有成熟女子韻味。勁骨豐肌,美嬈無比,不再是那個弱柳扶風纖不盈掬的乾瘦美人兒。
蘇妁努力讓自己待她的方式回到三年前,上前拉了拉她的雙手,嬌嗔道:「語蝶姐姐,您怎麼不著人知會一聲便來了?若是再晚一刻,咱們怕是要擦肩而過了呢!」
見到故友,汪語蝶一雙鳳眸瞬時水霧瀰漫,她看著蘇妁便彷彿看到了蘇博清的影子。更重要的是這丫頭待她一如三年前那般熱絡,她順勢將蘇妁的雙手往身後扯了下,直接摟了摟肩,哽咽道:「好妹妹,你可知姐姐這些年身邊兒連個能說貼己話的人都沒有……」
這一摟一哭的,桐氏也佯裝不下去了,伸手輕拍了拍汪語蝶的背脊,話語中帶著疼惜:「你們姐妹倆回屋去好好聊吧,一會兒我讓霜梅將飯菜送去屋裡用。」
蘇妁輕推開汪語蝶,掏出襟間的帕子為她拭淚,「語蝶姐姐,來我房裡坐會兒吧。」說罷,她拉著汪語蝶回了自己房裡。
才是日始,桐氏猜到汪語蝶定也未用早飧,便差霜梅先去廚房弄些清口的飯菜送去。免得兩個姑娘哭哭啼啼的勞神耗力,卻還空著肚子。
霜梅進屋時,汪語蝶剛把此前所有經歷如實哭訴完,她並不想對這唯一的閨中姐妹有所隱瞞。
見兩位小姐正哭的梨花帶雨,霜梅也怕攪擾了她們,匆匆將飯菜放置好后便退下了。
閨房的雕花木門重新闔上后,蘇妁忍不住抽噎了聲,罵道:「那些人就是畜生!」
汪語蝶羞憤的垂下頭,想想自那事發生后她每日鎖於房中,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能晚上捂著兩層被子無聲的發泄一番。怕的就是這秘密藏不住!如今見了蘇妁,才能將心門徹底敞開,將這些見不得光日的污穢傾倒出來。
只是想到當初放她一條生路的那個鐵勒人,她又覺得那些人也並非十惡不赦,他們那些獸行是在發泄族人冤死的悲憤。說起來,最可恨的還是那幕後布局之人!
「妁兒,聽我爹說,將那些奄奄一息的鐵勒人送至汪府,就是謝首輔指使的。所圖便是待那些人死後將消息放出,讓其餘的鐵勒死士來找我爹尋仇!」說著,汪語蝶又怨恨的啜涕兩聲,眼中忿火灼灼。
蘇妁不時的拿帕子給姐姐拭淚,這種事她一未出閣的姑娘也不知如何寬慰,只是想到上輩子蘇家的遭遇,甚是理解姐姐對那個謝首輔的恨懼交加。
然而她不能主張汪語蝶去復仇,因她知那人在接下來的兩年裡大興文字獄,掃清了大齊所有敵對。與他對陣,便等同自取滅亡。
「語蝶姐姐,這些知道便知道了,你可千萬莫做傻事!禽獸亦分個三六九等。若是蛇鼠之流,咱們定要討個公道。可那人,偏偏是條龍。一條連真龍都能玩弄於鼓掌間的惡龍!莫說是他幕後指使,便是公然作惡,又有誰能制止得了?」
道理自然都懂,汪語蝶也只是閨房裡發泄兩句罷了,她自然不敢真的去找那人尋仇。只嚶嚶垂泣許久后,才哽咽著問道:「對了,你大哥……可還好?」
蘇妁怔了怔,一時竟不知該如何作答。若說他過得好,她自然寒心。若說他過得不好,她自然憂心。
最終她只得取中敷衍:「馬馬虎虎吧。」
偏偏這是汪語蝶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因這模稜兩可的說辭讓她完全無從揣度。他好,她便死心。他不好,她便可知他並不愛那女子。可這……
汪語蝶捉住蘇妁剛放下帕子的手,凝眉問道:「妁兒,你說的這般勉強,可是你大嫂不夠賢慧?」
「不,大嫂很賢慧。」蘇妁面帶窘色的垂下眼帘。
汪語蝶仍有不甘,「那是他們不夠恩愛?」
遲疑片刻,蘇妁才強扯了個笑顏:「姐姐放心,大哥與大嫂相敬如賓。」
汪語蝶驀然覺得心寒了兩分。蘇妁簡略的言語卻帶著對大嫂的暗暗維護。
她對這個久別的姐妹委以心腹,視為唯一知己。可顯然蘇妁對她卻有所疏離,顯然是將大嫂視作親人,把她當作外人。
她溘然有些後悔,方才的坦懷相待……
楊氏沉了沉心,繼而面露訕然的開口道:「那個……三弟三弟妹,嫂子還有件事兒想跟你們商量。」
蘇明堂面色極好,應道:「嫂子請講。」
一旁的柳氏臉上雖不動聲色,但已悄然豎起耳朵靜心等待。她就知道留下來是對的,老大家今日能如此痛快,肯定在別處打好了算盤。
楊氏一臉難為的道:「你看你們這回舉家進京是為了公務,原本嫂子不該叨擾你們的。可是你大哥喘疾患了這麼些年,吃了多少葯始終都治標不治本的。之前就聽人說京里有擅針灸的郎中能治癒此疾,是以……」
話未說完,卻已點透。楊氏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樣,滿噙著心疼的回頭看了看大老爺。
大老爺的喘疾的確拖了多年,特別是季節交替時尤為嚴重。故而蘇明堂聞言也顯焦急,皺眉問道:「戊京當真有能治好大哥的郎中?」
這回不等楊氏開口,大老爺迫不及待的自己就上陣了:「真有!」
「其實這事大哥早便聽說了。只是那針法要早晚各施一次,連續一個月方可見效。如此一來,便得久居京城。名醫診金本就不菲,加之戊京的吃住,大哥委實是負擔不起啊!」說罷,大老爺無可奈何的搖頭嘆息著。
蘇妁趴在門外聽了半晌,如今也明白裡頭的人各自打的是何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