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123章
翌日。 半個時辰前, 就有錦衣衛來通報大人今晚會過來。故而前院兒的管家和後院兒的管事婆子們,紛紛都囑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機靈著點兒, 該忙的忙完后就老實回屋,別再出來瞎溜達, 免得衝撞了那位大人物。
這會兒府里自前院兒的大門,到中院兒謝首輔的居室, 整條路上皆點好了石燈籠,一路明光炳煥,無幽不燭。
許是因著太久沒來這處院子了,謝首輔也時而撩開莨綢窗帘往外瞥兩眼。
這時已近中院兒的水榭, 沿途有活水流淌, 青溪瀉玉, 環抱池沼,石燈暉映之下美不勝收。
只是再往稍遠些看,溪水之東光勢漸微,只隱隱看到鬱鬱蔥蔥一片, 越發讓人覺得潮氣浸潤, 更顯岑寂闃然。
謝正卿剛將視線收回, 驀然便聽到那竹叢中發出一些窸窸窣窣聲。
就在這細微的聲響堪堪發出之際,岑彥腰間的銹春刀業已拔出!他雙手合持著那刀,鳳眸細眯,狠狠盯死了竹叢那處。鋥亮的刀鋒在皎潔月色下發出蕭蕭寒光。
他輕挪幾步, 將身子擋於馬車前, 正挨著窗牖。
「大人小心, 竹叢那處並未布錦衣衛。」岑彥微微別了下頭,朝著身後輿廂中提醒道。
透過窗口,謝正卿也正往那處仔細觀望著。似是那邊的『東西』已知曉了自己行跡暴露,眼下一絲絲的動靜都沒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隱現的蔥鬱中,模糊能看到一塊兒白色東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為中心,待那『東西』終於再一次往回挪動身子時,謝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塊露於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興味,將馬車的莨綢窗帘一放,端身坐好,沉聲言道:「不過是只野兔罷了,無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將馬車停去中院兒吧。」
見大人如此說,岑彥自不敢抗命,只得先護送著馬車前行。然他心中仍覺不對,忖著過會兒再返回來探一探究竟,若是當真有人敢闖進這院子里來,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馬車轆轆前行,雅緻線條倒映在溪水中,借著那一路石燈籠的光華相伴,煞是綺麗。
駛過水榭,便到了中院兒謝首輔的居住。
馬車駐停,只見謝正卿踩著步梯沉穩下車。他邊往房中走去,邊對著身後隨行的岑彥詢道:「我記得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處高台?」
「是,大人。那處琅琊台百尺之高,春可觀花,夏可避暑,秋來聽雨,冬來賞雪。可盡觀府中前中后三院兒與左右跨院兒各處。」岑彥詳盡回道。
當他抬眸看向謝首輔時,大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快意笑容業已平復了。
「讓人備些酒水小吃,送到琅琊台上去。」謝正卿狀似隨意的吩咐完,便隻身進屋了。
須臾,見謝正卿加了件外袍出來,徑直往琅琊台那邊走去。
許是因著今日首輔大人回來,府里下人早早便將琅琊台上的紗燈掛好,九隻一串,長而喜慶的懸於高台之上,瓔瓔垂落。
紅燈皎月,謝正卿興緻倒是頗佳,撩起袍襟拾級而上,百尺高台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頂。
四個丫鬟兩兩跪於同側,畢恭畢敬的候命於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選下的,一個個容色清麗,環姿艷逸。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時高興來此,枕邊兒身邊兒卻沒個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們深埋下的臉蛋兒上,皆是拘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額間滲出的細汗。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首輔大人可是連虎都能馴馭的狠角色!
裡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饌美酒業已鋪陳完畢。角落裡焚香列鼎,掐絲琺琅花的三足小熏爐中氣煙裊裊,幽香四溢。
短短時辰內將琅琊檯布置如此,管家婆子們委實是動了不少心思和氣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兒后便精心備下的,為了動作快且穩妥,下人們從底例隊至頂,一路擊鼓傳花般運上去。
一道道菜肴傳至高台之上時,仍冒著絲絲熱氣兒。
當然這些謝正卿是不會知道的,他只是看著眼前一桌子油膩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隨即面露不悅的吩咐道:「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與那壺酒便可。」
聞聽此言,四個丫鬟眼神張惶,面面相覷。畢竟不是在宮中伺候的,並不清楚這位當朝首輔的喜好與脾性。
見她們動作遲笨,謝正卿的眼底顯露出一絲不耐,而言語更是冷的能冰封這夏末秋初存續的最後一絲熱浪:「你們幾個也別杵在這兒礙眼了。」
不知為何,幾個丫鬟聽了這話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種保住一命的確幸。
雖說這位首輔大人軒昂偉岸,俊極無儔,但早聽聞這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畢竟這世間不是什麼嬌花都摘得,也不是什麼美玉都碰得。
趙高盜了和氏璧死於非命,王莽奪了亡國璽碎屍萬段……
眼前這個面如冠玉的當朝首輔,又豈是她們這點兒貧賤命格肖想得起的?
丫鬟們領命匆匆退下后,謝正卿才在倚欄旁的檀木案前坐了下來,向下望著府中的肇秋景緻。
欒樹落葉,唐楓微紅。
這會兒府里的家丁護院及錦衣衛,均已按他的吩咐不再巡視走動了。若是他猜的不錯,『那人』該行動了。
幾杯淡酒入胃,已有絲絲燒灼之感,謝正卿饒有興緻的看著溪水邊的那處竹叢。像個守株待兔的獵人那般,目光灼灼,似能竄出焚盡天地的欲·火。
果不其然,又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見那竹叢密集的一處枝搖葉晃,波動呈由西往東遊移狀,未幾,『那人』便徹底鑽出了竹叢。
謝正卿呷一口美酒,削薄的嘴唇上掛著瑩瑩水潤,目光迷離的望著那人影躡手躡腳的往東面跑去……
***
一陣兒急跑過後,蘇妁雙手捂著胸口,氣喘吁吁!
自竹林往書房來的這條路上,寬豁無遮擋,若是動作慢了難免不被人發現。先前後院兒的大嬸兒就仔細叮囑過了,今晚這府里的主子要回來住,讓她千萬不能離開後院兒一步。
好在她剛回來那會兒借著來灶房吃飯的機會,已踩好了點兒,如今倒也算是輕車熟路不必走冤枉道。
只是先前在竹林著實把她嚇的不輕快!眼看著那馬車隔著小溪突然駐停下來,車前還有護衛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好在最終虛驚一場。想來那馬車裡坐的,應該就是這府里的主人,趙侍朗。
這長長的一路急跑下來,這會兒蘇妁已覺得腿腳綿綿。輕輕走路便好似已不是自己的雙腳,感覺不定哪腳踩下去就會摔一跤。又好似踩在雲堆兒上,飄飄然然……
她手扶在游廊的朱漆柱子上,另一隻手胡亂拭了把額間的細汗。心忖著這趙府白日里那麼多的家丁丫鬟,原以為晚上是場硬仗,卻不料就這般輕易的一路跑到了書房門前。竟是一個絆腿兒的下人也沒遇上。
是自己運氣太好呢,還是有什麼貓膩?
算了,不管了,先把書偷出來再說!如此想著,蘇妁便推了一把書房的門,瞬時身子隱進了黑暗裡。
蘇妁面露窘態的垂了垂頭,腮邊剛淡下去的羞赧之色復又籠了過來,從臉頰一直暈染至耳根兒。
前面兩盤兒倒是下的快,可這下的快輸的也快。若是再不仔細琢磨琢磨,以這人的棋藝怕是下到天亮她也難以翻盤兒。
「你的臉……」待蘇妁臉頰的緋粉褪去,謝正卿才發現她的右臉上有一小片紅印是褪不掉的,並非羞赧之色。
蘇妁本能的伸手去遮。那火辣辣的感覺到這會兒還很明顯,可見管家那手勁兒是當真不小。只是她不能說自己是伺候前廳的,那樣便很容易穿幫。很快她心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