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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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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正是慶懷王李成周, 這大齊唯一公然帶頭與謝首輔對著乾的主兒!平素里汪萼等效忠於他的大臣,每隔五日必會登王府集議,商討近來的朝事動向。


  而因著汪府遭到鐵勒人的報復,女婿慘死府上,女兒也失蹤了一夜才歸家,汪大人自是哪兒都去不了。朝中請了長休,王府集議也未登門,只在學士府里加強了戒備。


  王爺此次前來, 目的有二。其一為其打氣。若汪萼就此耽溺沉淪, 無異於王爺斷了一臂;其二便是為了蘇明堂升遷之事。


  李成周親自起身上前將汪萼攙起,「汪大人免禮,坐下來說……」


  待二人坐下后, 王爺先是說了幾句慰藉寒暄之詞, 之後便進入了另一主題。


  「不知汪大人對於此次蘇明堂的升遷有何看法?」李成周啜一口茶, 試探性的看向汪萼。


  自從汪府遭此一劫后,他曾幾度擔憂汪萼心生怵栗,就此打了退堂鼓。畢竟此人知之甚多,若是當真起了脫離之心,便是難再留他。


  王爺心中所想, 汪萼又怎會不知?這條船既然選擇上了, 便再無退路!縱是王爺肯容他全身而退, 謝正卿又豈能容他?莫說此次死的只是女婿半子,就算是親子喪命,但凡他自己還有口氣兒喘著,就得繼續為王爺效命。


  是以,他打算藉此事表一番衷心。


  「王爺,平日里咱們想要扶持個自己人上位,那是難上加難。對於稍與王爺有所走動的大臣,謝正卿都是防之又防,此次他竟無端將蘇明堂連升兩品,委實是讓人猜不透啊!」


  「不過請王爺放心,下官定會儘快查明真相。如今下官與那謝首輔乃是國讎添家恨!這輩子都與他勢不兩立!」最後這兩句汪萼是凝眉怒目,義憤填膺。


  李成周聽聞此言,心中大悅。但還是奇道:「雖本王也始終覺得汪府此次不幸遭遇定與謝正卿脫不了干係,但汪大人如此篤定,可是收集到了何證據?」


  「王爺,下官這些日子閉門不出,早已看穿想透。當初送那六個鐵勒人來汪府的是謝正卿毋庸置疑,他料定了下官不會留活口,故而放出風去,讓那些鐵勒人見到族人的屍首,來尋我復仇!這等事無需憑證下官也深信不疑,要憑證又有何用,縱是擺到聖上面前……」聖上又敢為他做主么。


  但是最後一句汪萼還是憋了回去,畢竟他與王爺所打的旗號便是撥亂反正,匡複正統。如今又怎能言語譏刺龍威。再者,行刺在前,又有何理。


  王爺只點點頭,一副會意的樣子,接下來又安撫了幾句,便起身準備回王府。走前又囑咐一句:「定要仔細查清蘇明堂與謝首輔可有任何關聯。」


  「是,王爺放心。」汪萼恭恭敬敬將慶懷王送至馬車,直到眼見那馬車駛出了學士府,才覺舒一口氣。同時也心中明了,王爺這是已對蘇明堂起了戒心。


  轉頭欲回房,正巧見到女兒房裡的丫鬟端著木托路過。托盤中放的是今午的飯飧,紋絲未動。


  汪萼不由得眉頭緊蹙,喚住那丫鬟詢道:「語蝶又是粒米未進?」


  「是,大人。每日送去小姐房裡的飯菜都是再原封送回廚房,小姐頂多會抿兩口清湯,飯菜是一筷子都不帶動的。」丫鬟答著,便泫然欲泣。


  那日回來時,汪語蝶說那些鐵勒人只是將她打昏帶出去,原本想要勒索些銀兩,可一晚后又突然改了主意逃命為先,故而將她放了。


  但這話破綻百出,明眼人一聽便知是謊言。


  當晚進府作案時,各房皆有金銀財寶,而那些鐵勒人卻連汪語蝶屋裡的細軟都未碰分毫。若是當真起了貪財的心思,何需費勁將人帶出府去,屋內隨意搜刮一下都夠他們這些人數年用度!

  更何況女兒回來時那一身污漬的衣裳……


  然而汪萼與夫人皆未拆穿仔細盤問。一個柳弱花嬌的官家千金落在一幫粗莽橫暴的宵匪手裡,遭遇可想而知。


  哎——


  汪萼心中哀嘆,這些日子他連想要開解寶貝女兒都不知從何著手,甚至連關懷幾句都怕令她起疑家人看穿了什麼。不過這樣不吃不喝下去也不是辦法,他還是決定今日去房裡看看女兒。


  自打原本的房裡出了事,汪語蝶便搬來了後院兒的一處廂房。


  汪萼進門后未見屋裡有何動靜,但隔著屏風影影綽綽可見女兒正靠在床邊兒坐著。他繞過屏風,見女兒目鈍神呆的凝著手中所捧之物,如尊泥塑木雕般。


  「語蝶,你這是在看什麼寶貝啊?」汪萼故意像逗弄小孩子似的笑問道。


  汪語蝶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爹爹來了屋裡,趕忙將手心裡的東西攥起往綉枕下藏去,「沒什麼。」


  既而起身,嘴角扯出一絲笑意:「爹,您來了。」


  「呵呵。」汪萼乾笑兩聲,方才動作間他已看清了那物什,是個錦囊。是出嫁前汪語蝶綉給蘇博清的錦囊。


  三年前他嫌棄蘇明堂的這個侄兒門楣太低,隨父經營個破布莊無甚前途。便說什麼也不肯同意那樁親事,最終硬逼著女兒跟江洲首富的獨子訂了親。


  孰料今年才新婚就……


  「語蝶啊,」汪萼一臉慈愛的笑容,聲音亦是帶著寵溺:「如今你蘇伯伯業已在京城安家了,若是你在府里呆的悶,不妨去找蘇妁玩兒,順帶也代爹向蘇明堂道賀。」


  自從當年棒打了這對兒鴛鴦,汪萼便再也不許女兒跟蘇家人有任何來往,連兒時常玩兒在一起的蘇妁都不許她接近。只是眼下沒什麼比女兒重拾生欲更重要的了,投其所好未嘗不可。


  汪語蝶怔了怔,她想開口問蘇博清是否也進京了,但她深感無顏。自己這副殘敗身子,有何顏面肖想人家?

  她臉上那一瞬過度的怔然、驚喜、再至悲愁,皆落入了汪萼的眼中。他自是明白女兒心思,若是當真能令女兒再登春台,他倒不惜做一回真小人!


  「語蝶,你是還惦念著蘇家大公子?」


  汪語蝶垂頭不語,鳳眸噙淚。先前還能勉強佯裝,這會兒便是徹底掩不住那點兒心思了。


  汪萼也不想再跟女兒繞彎子,徑直言道:「語蝶,當初狠心棒打鴛鴦是為父不好。但發生了這些后,難道你不曾在心中感激為父?」


  一時間汪語蝶並未理解這話的意思,但暗忖須臾便懂了。確實,若是當初爹爹成全了她與蘇博清,那這回慘死於床上的便是蘇博清了!


  想及此,汪語蝶抬起一雙滿浸水霧的媚細眸子,望著她爹,說不清的感激。她心屬蘇博清,但若是這份痴念要以他的性命為代價,她寧可承受分袂的苦楚。


  汪萼見女兒這逼可憐樣,心中越發的憐惜。與虛謬的體面比起來,女兒的終身幸福才是大事!


  他終是將心一橫:「蘇公子這回雖未跟著你蘇伯伯進京,但他要參加來月的秋闈。為父這回便正式允你,只要蘇公子秋闈中舉,為父便成全了你們!」


  汪語蝶聞言情難自禁的打了個激靈!連眼中未滴落的淚花都甩了幾碎出去。只是很快,她又從這個美夢中清醒了過來。


  「爹,女兒業已出嫁了……」


  「賢婿已故。」汪萼神色篤定,無絲毫動搖。


  「可女兒已失了黃花女的名節跟身子!」汪語蝶嚶嚶垂泣,不欲再遮掩內心。


  汪萼卻無所謂的乾笑一聲:「哼,那又如何?他蘇博清不也娶過妻圓過房了,你倆銖兩悉稱,誰也嫌不得誰!」


  聽到這兒,汪語蝶便啜泣聲驟急,「爹也知……蘇公子已是……」有家室的人了。


  本以為這場不切實際的夢終於應醒了,可未料汪萼卻剛毅果決道:「可以休!」


  尚書府的前廳此時依舊仙弦曼舞,笙歌鼎沸。謝正卿移步去了中院兒歇息,其它賓客自然不敢先首輔大人而告辭,便只得安心將這份熱鬧賡續下去。


  中院兒的書房點著燭台,從外頭看那燈光很是明亮,只是兩盞燭台乃是位於甫一進門的牆壁之上,故而最裡面的羅漢榻處就暗淡了許多。


  趴在榻椅下的蘇妁也是想不通了,明明書案那邊更為舒適明亮,這人卻偏偏躺到榻上來看書。


  而且,這人是誰呢?

  方才他進來時,她趴在下面只隱約看到個袍子擺緣,但卻能感覺出這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張尚書的長子還只是個黃口小兒,也沒聽說有什麼兄弟侄兒的住於府上,難道這人便是禮部尚書張茂本人?


  可這也才傍晚,大戶人家的晚宴不是都要歡騰至半夜么。難不成前院兒成發生了什麼不愉快,提早散席了……


  游思妄想一番,蘇妁突覺腿有些麻了,可奈何她伸直了胳膊也夠不到撫摩。偏就這焦灼之際,小腿一使勁兒又抽起了筋!


  「唔——」她緊捂著嘴,強忍著那鑽心的疼痛!不消片刻,額間頸間便急出了細細的一層薄汗……


  榻椅下的動靜雖輕微,卻也瞞不過謝正卿那雙聰靈的耳朵。只見他將手中翻了沒幾頁的書卷悄無聲息的合上,隨後往地上隨意一丟。


  捉弄她也捉弄夠了,好歹是個姑娘家的,總不好直接抓賊似的將人給拎出來吧。謝正卿將雙眸緩緩闔上,心忖著就給她個台階好了。


  那書冊落在地上時發出「啪噠」一聲動靜,嚇得蘇妁全身一抖!接下來的許久,她連口氣兒都不敢喘,身子僵硬的定格住……


  又過去了許久,榻椅上的人既未將書拾起,也未有任何異動。蘇妁仰起臉往頭頂瞅了瞅,心道這人難道是睡著了?


  方才她在前廳上菜時,確實見每位大人開席前就飲了不少的酒,一時上頭犯困倒也是正常。這般想著,她便越發確定榻椅上的人是真的睡過去了。


  怯生生的扒開一點榻墊上垂下來的流蘇,蘇妁隨便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那冊書。這一眼不打緊,直接讓她冷汗猛躥!寒毛炸起!


  《鵲華辭》!

  蘇妁艱難的往前爬了爬,緩緩探手出去將那書拽了回來,然後捧在雙手掌心仔細看了看,果真不是自己眼花!

  她麻溜的將書往衣裳里塞,只是今晚剛換的這身滾雪細紗襦裙委實太過單薄,塞到哪兒都鼓鼓囊囊一大片。


  最終為了安全,蘇妁還是將書塞到了胸前。雖說看起來多少有點兒怪異,但至少這處有訶子裹束,不至掉落。


  榻椅之下空間狹促,加之不敢弄出動靜,故而折騰了半天直到累出一頭汗,才終將衣衫理好。


  所謂得來全不費功夫,如今東西順利到手,唯一的任務就是逃出去了。蘇妁仔細盯了會兒翹著的那兩隻腳,見許久都未動一下,想來是睡的很死了。她輕手輕腳的往榻椅外爬……


  在半個身子出來后,蘇妁膽怯的轉過頭去看羅漢榻。


  萬幸,那人不只真的睡沉了,而且頭還是往裡側歪著。如此一來,她膽子便更大了些,爬出後半個身子時比之前快了許多。


  直到整個人都從榻椅下脫離出來,蘇妁還是沒敢站起。一是想著直起身來目標太大,二是想著鞋子會發出聲響。是以,她還是維持爬行的姿勢繼續往前快速爬去……


  半途時回了次頭,安好。門前時又回了次頭,仍是安好。


  蘇妁終是放心的站起身來,輕輕將書房的門打開。那動作慢的,甚至肉眼都不可見門扇的挪移。


  就在那門兒終是開啟了一條細縫時,蘇妁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兒!立馬又不著痕迹的將那門扇復原了回去。


  方才那一眼,蘇妁看到的是岑彥的背影。打死她也沒想到這門外居然還有人守著!


  就在她尚沉浸在守門人所帶來的驚惶中時,身後突然又傳來了一聲低啞的詰問:「什麼人?」


  蘇妁顫慄的緩緩轉過身子。因著門處亮塌椅處暗,她未能第一時間看清張尚書的面貌,只是可以清晰的辨別出他如今正端坐著望向自己。


  轉身的那一瞬,她心頭閃過了三個選擇。一是直接不顧一切的衝出去;二是站在原地不答不動靜觀其變;三是主動上前,找個能搪塞過去的理由。


  就在蘇妁的身子立定后,她已做好了決擇。


  沖定是沖不出去的。莫說門口有人堵著,便是能衝過這道,過了中院兒還有前院兒。


  而站於原地也不是什麼明智做法。不解釋的本身便等同心虛默認了。


  所以說來說去,根本就只有一條路:胡誘周旋方有生機。


  「尚書大人,」邊柔婉恭敬的張口,蘇妁上前走了幾步朝著榻椅上的男子屈膝行禮:「四夫人讓奴婢去前院兒看看宴席散了沒,順道讓奴婢問下大人今晚可是回四夫人那處。奴婢路過書房時正巧見燈亮著,便想進來看看大人是否在。」


  四夫人乃是張茂新納的妾,因著剛剛進門不久,身邊丫鬟皆是新面孔,故而冒充起來也不易令人生疑。


  臨時起意的說辭,蘇妁已是儘可能的令其圓滿周密。


  謝正卿面色無波,那張俊極無儔的臉上如平素一樣冷漠。聽聞后並未回答去或是不去,只斜了眼羅漢榻一側的木施,神色懶怠的吩咐道:「將斗篷拿過來。」


  看了眼那木施,蘇妁先是怔了怔,既而不自然的垂下眼帘看向自己胸前……


  若是上前去送斗篷,書怕是要露餡兒。可若是不去,便等於自曝膽怯。權衡過後蘇妁還是坦然往前走去。


  尚書府門楣高規矩嚴,蘇妁學著其它丫鬟那樣撝卑的垂著頭,直到走至木施前才抬眸將斗篷仔細取下。又雙手捧著送到榻椅前,將腰躬的僅能看見榻椅上人的腰線以下。


  只是她看著那人腰間所佩戴的一把精緻短劍,覺得異常熟悉。那鑲著湛藍色烏蘭花松石的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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