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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朱譽晏面色難堪的與皇后對望一眼, 心道看來經此一事,日後就連禁衛也不敢無所忌憚的效忠於自己了。


  此時謝正卿卻略顯玩味的盯著珠簾外,意調溫柔,似興緻大好:「蘇姑娘, 且說說你所獻壽禮的典故?」


  帝后也一同望向簾外。既然此人不管做了什麼謝正卿都不許旁人動, 那麼他們便只有祈望她能編出個像樣的理由, 能堵住悠悠眾口。不然聖上今日受此譏侮,卻又懲戒不得, 日後在百官前還有何顏面可談。


  「是。」蘇妁不慌不忙的應了聲,又偷偷揉了揉膝蓋。


  細風不時從堂前拂進,偶爾會將那水晶珠簾拂得叮噹作響, 碰撞出清越的聲音。蘇妁自是不敢抬眸直視玉台之上的三位尊駕, 但簾幕後的人卻偶爾能從颳起的簾幕縫隙中覷她一眼。


  恰巧她揉腿蹙眉的這個小動作落進了謝正卿的眼裡。便聽得他溫言道一聲:「平身吧。」


  朱譽晏面色無波,心下卻嗤笑,當朝首輔還真是懂得憐香惜玉。


  聞言蘇妁膽怯的抬頭, 似想看看皇上與皇后的表情, 她也拿不準這會兒該聽誰的。但偏巧她抬頭之際, 那風又止住了,什麼也沒看到。


  宋吉見她不起,又知同樣的話謝正卿必不會說第二遍, 便笑呵呵提點道:「蘇姑娘,首輔大人都准您平身了, 難不成還要雜家去攙您才肯起?」


  畢竟蘇妁激怒的是聖上, 可如今聖上隻字不言, 她便愈發的為難。若是起了,是不是代表她認為首輔之言大過皇上?


  宋吉咂砸嘴臉上訕了訕,留意一眼主子的顏色,見並無波動。他便乾脆真殷勤的下了玉台,打算去扶蘇姑娘。


  可蘇妁自知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是這般眾目睽睽,又是個宦官……


  不等宋吉另只腳從玉台上邁下,她便麻溜的說了句:「謝大人。」之後便從地上起來,並不友好的斜睨了一眼宋吉。


  這人,她素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就連上輩子近在咫尺的宣旨,她都未敢看清他的臉。隻影影綽綽記得是個面容白凈,眉尖眼細的娘娘腔。


  如今細端,還真是個沈腰潘鬢的傅粉何郎。


  見蘇妁自行起身了,宋吉也安了心,趕快又回了簾幕後侍奉在首輔大人身後。蘇妁也理了理下身的裙擺,不卑不亢的娓娓道來。


  「稟皇上、皇后、首輔大人,梁代有一妙筆畫家,名喚張僧繇。據傳此人極愛畫龍,曾於金陵安樂寺的寺壁之上畫了四條龍。眾人瞻仰,卻見蟠龍棱威而無目。張僧繇道,點之既飛去。眾人疑之,固請點之。俄頃,雷電破壁,二龍乘雲騰去。只余未點睛的二龍留於寺牆之上。」


  見她好似說完了,皇上首輔沒有開口,倒是皇後娘娘耐不住詢了句:「你講的乃是畫龍點睛的故事,可這與你弄個無眼的蟠龍獻與聖上又有何干係?」說到這兒,肖皇后似有似無的譏笑一聲:「難不成蘇姑娘覺得自己的技藝堪比梁代大家?」


  「稟皇後娘娘,民女不敢,且此玉盤又非民女所雕,精與不精與民女無關。只是聽說自那之後,張家便傳下祖訓,凡張家後人,畫龍者不可點睛。」


  非但皇后怔住,一旁的皇上也聞言怔了怔,開啟尊口:「你的意思,這件玉盤乃是張僧繇的後人所雕?」


  蘇妁突然跪地,神色恭肅道:「皇上,此龍雖未點睛,卻實屬極品。民女僥倖得之,自知福輕命薄不敢將真龍私藏於家中,才斗膽獻給皇上!請皇上仔細看看玉盤背面。」


  朱譽晏將玉盤翻轉,果然見其背面有個瑑刻的私印:張興修。


  「這玉盤竟真是張氏後人所制……」這下朱譽晏非但將眉宇間的慍色消散了,還如獲至寶般抱著那玉盤站起,喜道:「如今再細端,果真是呼之欲出,維妙維肖!」


  皇后亦是看著這件歷經多朝多代的珍寶,激越非常。


  倒是依舊坐在榻里的謝正卿淡定如前。


  一個是畫畫兒的,一個是雕玉的,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行當,只憑著碰巧都姓張,便強拉硬扯成一家人!張乃大姓,更何況張僧繇世代居於金陵城,而這玉盤卻是來自西域于田的進貢。


  她倒是聰明,自己不曾親口說這是張僧繇的後人所制,只拿個故事和印鑒引導,便讓旁人深信不疑。縱是日後戳穿了,也無欺君之辭。


  這丫頭,真是一如既往的膽大!

  饒是如此在心中申斥,謝正卿的唇角卻不自覺的勾起抹淺淡弧度,甚為愉悅。


  「快平身吧。」這回皇上終是捨得張口施恩。頓了頓,又覺還不夠,便吩咐道:「賞廣陵十匹,如意珠帳一幅。」


  聽聞聖上消怒還給了賞賜,不僅蘇妁鬆了口氣,席間諸位大人也暗暗鬆了口氣。畢竟是千秋壽誕的大好日子,誰也不想不歡而散。


  當然最釋懷的便是杜家父子。經此波折杜淼也不敢奢求聖上賜婚了,從入仕以來他就老實巴交的做牆頭草,哪兒邊得勢往哪兒邊倒,只求安安生生的,甭管哪處著火,只要別燒到他們杜家來便好。


  只是此時,卻仍有兩人面色難堪,一個是汪萼汪大人,一個是鎮國將軍李達。


  汪萼正目光炙灼的瞪著蘇妁。哼,上回在朗溪縣監斬楊靖時,初見這丫頭便發覺古靈精怪的,果然不是個省油的燈!

  而李達就坐在汪大人的斜對面,時不時的回頭瞥一眼汪大人處,看有何可交流的。


  雖說李達位居從二品,但因常年征戰在外,回京師晚,故而在慶懷王的一眾追隨者中資歷次於汪萼,凡事便也多倚賴著些。


  果然汪萼給李達使了個眼色,李達隨即領會,這是要他上去找找那個小姑娘的麻煩。


  身為個錚錚鐵漢,去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確實有些說不過去,但一想到這丫頭是杜家的準兒媳,他便又覺得活該!


  今日來杜府,他便是憋著一口氣兒來的。原本這盛宴該在他將軍府辦,一場不知何處而來的大火卻便宜他們杜家!哼,這下他去搗搗亂也好。


  蘇妁這廂叩謝隆恩后緩緩起身,慶幸只是有驚無險。就在她準備藉機告退,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時,忽然身後又有人站出來找麻煩。


  那人膀闊腰圓,肌腱發達。長相彪悍,言語也是又鋒芒逼人。單是低喝著喚她一聲,都令她不寒而慄:「蘇姑娘!既然這龍是張僧繇的後人所雕,那想來也有點睛騰空的能耐嘍!」


  蘇妁並不認識此人,只是看他坐席較為靠北,又身著輕甲,想來該是品階不低的將軍。


  為免給爹爹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不能硬抗,那便只有示弱了。


  「唔——」她嚶嚶哭了起來。


  原以為這丫頭會伶牙俐齒的高談雄辯,可這驀然的一哭!卻亂了李達的陣腳。


  「你……我不過就是隨便問上一句,蘇姑娘你哭什麼呀?」鐵血漢子不怕刀不怕槍的,就怕女人的眼淚,蝕骨啊!


  特別還是個荏弱纖纖的小姑娘,為他一句話嚶嚶垂泣,梨花帶雨的,眾目睽睽之下這簡直比在戰場上連斬百人還作孽!

  「不是……我說蘇姑娘,你別哭了,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說你……」急的李達滿頭是汗,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蘇妁終是不哭了,可說話還是一句一哽,字字委屈:「民女方才及笄……久居深閨未識人……今日見將軍貌似關公……聲如洪鐘……民女害怕……」


  將話哽咽著艱難說完,蘇妁又抽噎了幾聲。且不問緣由,單就這鶯鶯悲泣,便是聞者傷心。


  莫說是李達一個粗人手腳無措,就連簾幕後的大齊皇帝皇后亦是百般不解!這是先前那個引經據典,言之鑿鑿的丫頭?


  在蘇妁身上盯了半晌后,朱譽晏又與肖后齊齊看向了謝正卿。


  隨侍在身後的宋吉,也耐不住好奇偷偷瞄向謝正卿。這可是大齊雷厲風行、雄韜偉略的首輔大人吶!

  這種嬌里嬌氣的女子,他當真……看得上?


  卻見眾目詫異之下,謝正卿嘴角的那抹弧度,蕩漾的越發明媚了。


  這丫頭還真是看人下菜碟兒,花樣繁多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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