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傅靈瑤站在窗外浠浠瀝瀝的雨, 神情獃滯。
這是秋雨, 秋雨總是透著涼意的, 只是這連著許多天的秋雨, 怎麼也比不過她心底的涼意。
秋試過後,很快就會放榜。她與沈笑的婚期原本是要定在這個春天的, 可是沈傅兩家再三商量后, 覺得為了讓沈笑安心應考, 還是待秋試之後。沈笑心中亦是認同的, 還記得上元燈節的時候, 他將一隻八面美人燈遞給她, 笑著對她說,「等我考上狀元,再迎娶你的時候, 你便是狀元夫人,而不是一個商戶之子之妻。」
她當心中羞澀,很想說她並不指著要當狀元之妻,又怕說出來叫人笑話,以為她急著出嫁,便垂眸不語。
尤記得當時路邊有一人作畫, 僅在他們說話停留的短暫時間裡,便將他們的模樣勾勒了出來, 栩栩如生。那作畫人攔住他們要賣畫的時候, 沈笑很是反感, 她也有些不喜, 但看到那副畫,立時想把它買下來。
那人也有意思,在一旁還留了兩個位置,讓他們落下自己的名諱。
傅靈瑤轉身,看向掛在床頭的那副畫,默然取下,捲起。
如今秋試結束了,她卻永遠都不可能再與沈笑結成連理了。
承恩侯府的一場菊~花宴,給她下了帖子。因為魏惠妃會去,所以她也去了。
魏惠妃較她年長近十歲,兩人感情卻甚好。卻不曾想,她一直視為長姐的人,會在她的茶里下藥,讓她一睡不知事。
她重重地闔了闔眼,不想去回憶那件事情的經過,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覺得被他碰過的地方格外噁心。
她尋到魏惠妃,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傅靈瑤清楚地記得魏惠妃當時說的每一個字,「夜簫影不過是出身江湖草莽之人,卻能得寧王的獨寵,成為寧王妃。你,不過是一個莽夫之女,卻能得子瑾這樣的人。我卻要進宮給一個老男人為妾?為何子瑾的眼中只有你?」
傅靈瑤當時凝眸看她良久,抬腳將一盆菊~花踢向另一盆,瓷器相撞之下,泥土傾塌,菊~花凋零。終是一個字也沒有再說便離開了。魏惠妃入宮在先,她與沈笑相識在後,因為沈笑而對她懷恨是沒有理由的。如今魏惠妃所生的皇子都有幾歲大了,卻來和她說這樣一番話……
傅靈瑤只覺得自己瞎了眼,將一個瘋子當成了自己最貼心的姐妹。
又慶幸夜簫影因為臨盆而無法來參加這場菊花宴。
傅芸推門進來,看著神色木然的傅靈瑤,欲言又止。
「說吧,什麼事?」
傅靈瑤語氣淡淡的。若不是一直陪伴她了解她的傅芸知道她這是心情極度不好時的反應,一定會當成她原本就是這樣的性子。
「小姐,沈公子被他家人派去南下查賬還未回來。」
「嗯……」幸好還沒回來,「解除婚約的事情辦好了?」
「大將軍和夫人親自去的,聽說沈家一直想問為什麼,可礙於咱們大將軍模樣太凶,沒敢問。」傅芸看小心地看著傅靈瑤的神色,擔心她受不了刺激。卻沒有想到她比誰都要冷靜。
傅靈瑤垂了垂眸子,假想著當時的情景,想要笑兩聲,卻只乾癟癟地「呵呵」了兩下,「為難爹和娘了。以後就當這件事情沒發生過。」
看傅芸似乎還有什麼沒有一次性說出來,她又道:「阿芸,我很累,不想猜你的心思,有話就直說吧。」
心裡的疲累讓她覺得做什麼都沒勁,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推理,她都不想去做。
「那個人……」
傅靈瑤的眸子縮了一縮,站在那裡沒動,拿畫的手卻收緊了。
傅芸繼續道:「他還背著荊條跪在大門口。沈家的人就算現在不知道緣由,恐怕用不了多久也會知道的。他說他也是中了葯才會做出那般禽~獸不如的事來……」
傅靈瑤冷哼一聲,「他要做什麼?」
「請罪,求娶。」
傅靈瑤冷冷地笑出聲來,「虛偽!」
當時她中的是迷~葯,並不是催情葯,而那個人身上除了淡淡的酒氣外,根本就沒有被下過葯的跡象。還記得她一腳絕了他的后,說要殺了他的時候他清醒地告饒。現在來說是中了葯?
只是事情過去了這麼多天,她空口無憑,不能拿他奈何。當時又因為有人推門加上她手中沒有能將他一下擊殺的東西而只能顧著自己逃竄不被人發現……
她努力隱藏這樁醜聞,那個人這般一跪,分明是要將這醜聞公諸於世!
「你告訴他,我要他付出的代價,已經自己取了,讓他滾回去!」
她的最後五個字帶著森然的冷意,讓傅芸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整整三天,雨不曾停,惠逸就這麼跪在緊閉的大將軍府門口,直到最後暈過去,被路人抬走。
一道傳言悄悄地在市井之間傳了開來。
大將軍府的人都將心思花在如何讓傅靈瑤真正開心起來的事情上,等他們發現外面的異常時,謠言已經無法止住了。
而在這個時候,傅靈瑤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頓時如墜冰窖。
恰在這時,沈笑回來了,惠逸也再次登門求娶。
沈笑從家人那裡得到解除婚約的消息后,便來大將軍府要見傅靈瑤。可不論他如何說,都被傅靈瑤避而不見。
平日里遊走於商場的三寸不爛之舌,自以為飽讀詩書後更能以理感人,自以為他與傅靈瑤之間能以情動人……在這一瞬才發現是那麼無力。
傅靈瑤沒有見他,卻見了惠逸。
看見惠逸面帶喜色地從花廳里走出來,滿面春~光地和眾人告別,沈笑快步追上了要逃開他的傅靈瑤。
傅靈瑤長嘆一口氣,讓傅芸去一邊守著,莫讓別人靠近。
兩人相顧無言,氣氛壓抑得讓在不遠處守著的芸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沈笑看著她,良久,輕聲道:「你臉色不好,還瘦了。」
傅靈瑤立時就鼻酸了起來。
她以為他會先問她為什麼,那樣,至少會讓她告訴自己他只是生氣。
可他一開始便是看出了她的不同,這讓她後面的話沒辦法說出來。
兩人如以往一般閑話了一會,終是將話題轉到了他們之間的婚約上。
沈笑道:「聽說是大將軍到沈家強硬退婚的,我要知道原因。阿瑤,不要騙我。」
傅靈瑤動了動唇,想說的騙他的話終是咽了回去,將實情托出,隱去了害她之人和她懷孕的事情,不敢再看他。
對面的人良久不曾說話,在她就要忍不住抬眼去看他的神色的時候,聽得沈笑顫著聲音問道:「就因為這樣,你便要背棄我們之間在紅梅下的情盟改嫁他人?」
語氣裡帶著失望受傷和憤怒。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樣!!!
傅靈瑤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將魏惠妃的事情說出來。
可她想到在不久前先皇后離世,如今魏惠妃已經成為了皇后,便將話咽了回去。
沈笑是要為官的。皇後於他是君,臣怎好與君斗?更何況,魏后如今深得聖寵,聖上對她無所不從……
「是誰?阿瑤,是誰對你下的黑手?」沈笑激動的情緒再也無法壓制,用力按住她的肩,「馬上就要放榜了,我會為官,掌刑罰之權,便可以將案犯繩之以法。還有那個惠逸!」
傅靈瑤剛想再說什麼,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你……」沈笑扶住她面上的神色僵住。
幼時見過沈母懷孕時的情景,立時便反應了過來,「你答應嫁給他了?是因為……孩子?」
最後兩個字吐出來的時候,他的語氣已經轉為了篤定。
傅靈瑤重重地闔了闔眼,兩行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子瑾,忘了我吧。你會遇到更好的……」
「不會!」沈笑一口回絕,「傅靈瑤,你為什麼不信我?為什麼不等我回來便解除婚約?為什麼不給我信讓我第一個知道反而是最後一個?」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傅靈瑤再也聽不下去,用力甩開他。
自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沈笑。只是芸姑時常會將沈笑的事情說給她聽。
沈笑惱沈家的人沒有在退婚後第一時間將消息送給他,從沈家脫離了出來。沈家舉家南遷。
秋試放榜了,他果然中了狀元。
世人皆傳狀元郎驚為天人,卻不會笑。就算是得了狀元,也總是一張冷臉對人。不過,似乎也不會生氣,有人說出「沈笑不笑」的戲語,也不見他出來斥責,反而似默許了一般。
傅靈瑤靜靜地聽著,聽到沈笑好的事情的時候,會揚唇笑一笑,聽到不好的事情便會獃獃地出神。
芸姑也和她說了那個人得了榜眼,成了京官,不多時便會來迎娶她。
她聽到這個冷冷笑了一下。那天她與他在花廳里便是談下了這樣的條件。
讓他在京城裡置一處宅子,裡面有一個院子獨獨給她,就是他也不能未經許可進入。他可以納妾,可以尋花問柳,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而她,答應保他為殿試前三甲之一,留任京官。
原本,在談的時候,惠逸言語中的意思是讓大將軍為他出面。
傅靈瑤自是看出了這人的心思,面上應允。
事實上,這種文臣的事情,大將軍府若是出面,必會叫人拿捏住把柄,倒是寧王出面順理成章。於是,她給夜簫影去了一封信。
夜簫影剛生下第二個孩子一個多月,如她們以前一起說笑時說的那般,她與寧王婚後,若是生下女兒,必要用與傅靈瑤同音的字,於是給她取名為寧姚。
收到傅靈瑤的信,才知道她生孩子的時候發生了多大的事情……
傅靈瑤出嫁的當天,感覺到一直有兩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可她沒有勇氣悄悄地看過去。
惠逸有兩次想進瑾靈院,都被打了出去之後,便再也沒有進過瑾靈院了。
傅靈瑤在那裡過了六個月的安靜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