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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一百零六章

  寧澤握著茶碗的手收緊。「呯」地一聲裂開, 瓷片刺入他的掌中, 血色伴著茶水滴落, 滴到黑與白之上, 順著棋盤上的經緯漫延開來。


  那一世,他的母妃未與父王和離, 亦葬送在這場無妄之災中。


  惠裊裊驚呼出聲, 抓了他的手讓他快些鬆開, 抬頭看到他猩紅的眸子, 好似……厲厲暴戾時那般。


  「寧澤, 鬆開!」


  「……」


  「我叫你鬆開!」


  「……」


  「寧之舟, 聽到沒有,我叫你鬆開!」


  「……」


  「再不鬆開,我就不客氣了!」


  腕套上機關一發, 一根針沒入寧澤腕中,他手無力地鬆開,染血的瓷片擊打著黑白。它們似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喜,噼里啪啦地滾去了角落。


  惠裊裊剛鬆一口氣,一顆心立時又提了起來。他掌上縱橫交錯的幾道傷,也不知有沒有傷到筋骨。這隻手傷才好了多久?又受傷了!


  「就這麼抬著!不許動!」她兇狠地說了一聲, 便去取了藥箱來,仔細地將他的傷口清洗乾淨, 上藥包紮。


  她處理得認真, 沒注意寧澤眼中的猩紅漸漸淡了下去, 緩緩轉動了脖子, 將視線移到她的身上,一雙桃花眼裡泛起水霧來。


  他看到女子瓷白色的面容因為他的傷而更白了些,半闔著的杏眼直直地看著著他的傷口,時而動一動眼瞼,卻是取藥粉,取布條。


  她的唇抿著,一語未發。他覺得,她必然對他這般傷了自己的事情是不滿的。想必,嚇壞她了吧。


  喉結上下滾了滾,眉頭一動未動。藥粉撒在傷口上,很疼,但哪裡及得上得知前世那些事情時心裡的疼痛來得洶湧猛烈?


  她包紮得也很細緻,似乎是常做這種事情的。


  不緊不松地打上最後一個結,將帶尾藏好,便要抬頭看他了。寧澤忙伸臂將她按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不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惠裊裊懵了一瞬,感覺呼吸不順。想要抬頭被制著抬不起來,轉了轉臉,呼吸順了之後才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沒被那惡鬼吃了反而被憋死,那可實在是太尷尬了……


  回抱住寧澤,「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是不是?」


  想當初她看到那些夢境的時候,還不顧禮儀不顧形象地抱著寧澤大哭了一場呢。


  努力調節氣氛,「沒關係,我吃虧一點,把肩膀借給你用,你可以放聲哭出來。我保證不告訴別人,就是阿姚,我也不和她說。」


  感覺到環著她的那雙手臂力氣變大了些,頭頂上傳來低低的笑聲,有些沉,有些悶。聽出裡面帶著一點鼻音,她不說話了,窩在他懷裡,由著他抱著自己。


  想到他前世經歷的那些,厲厲回來八次也不曾改變一點半點,真真兒覺得心疼。


  想到厲厲,她心裡又發疼發悶了。


  直到聽到寧姚在外面喚他們的聲音,他們才如觸電一般分開。惠裊裊忙垂著頭收拾藥箱,將帶血的棋子都擦去一邊,不讓人看到她發紅的眼。快速收拾妥當后,便坐到了寧澤的對面,撐著腮捏著一枚棋子把玩,好似不知要在哪裡落子似的。


  寧澤快速地抬起頭,用未受傷的手抹了一把臉。垂著眸子平復心情,將被包紮的手藏入袖中,在寧姚踏入屋門的時候,才睜開一雙如被水洗過一般的桃花眼看了過去,面上帶著淺淺淡淡的笑意,乍看之下,與往日無異。


  寧姚是哭著跑進來的,無心去注意屋裡還未來得及抹去的細節。


  跑到羅漢椅邊坐下,端起茶盞就咕咕地灌了下去,寧澤和惠裊裊都來不及提醒她那是惠裊裊喝過的……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笑意,沒有要去挑破的意思。


  寧姚尚不曾察覺,將茶盞往托盤裡一放,又哭了起來。


  不過,這次她還有話要說,所以只是抽泣,一抽一嗒地道:「我與靈瑤夫人一樣的名字,為什麼他就是不喜歡我?我都那麼用心地照顧他了,為什麼總是熱臉貼冷屁~股?」


  惠裊裊一臉懵地看向寧澤,卻見寧澤面上也是驚疑的。


  寧姚似未察覺,攏起寧澤的袖子便問道:「哥哥,你是怎麼把惠裊裊給捂熱的?」


  惠裊裊睜大了眼睛,視線在兩兄妹間轉了一轉后忙垂下頭,這樣的話實在讓她太難為情……說得好似寧澤一直都在用熱臉貼她的冷屁~股似的。等等……寧姚怎麼總是說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讓人哭笑不得……


  寧澤也覺得尷尬。


  輕咳了一聲,「莫要胡說!我與裊裊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寧姚撅著嘴,「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哪樣?先前惠裊裊不是還要和你退婚嗎?現在你們卻是如膠似漆的,不好,我也要一個和我如膠似漆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可他心裡只有靈瑤夫人……他說,就算我和她的名字一樣,他也不會喜歡我……還叫我自重……」


  惠裊裊心裡咯噔了一下,面上訕笑,「我娘姓傅,你姓寧,不一樣的。」


  寧姚懵了一下,而後道:「靈瑤夫人叫阿瑤,我也叫阿姚。一樣的!」


  「胡鬧!」寧澤喝止道,「你說的『他』,是沈大人?」


  寧姚被寧澤的語氣給嚇了一跳。緩了一下,才點點頭。


  寧澤將衣袖從她的手裡抽出來,神色冷了幾分,「當真是太胡鬧!」


  「為什麼?」寧姚不解,「幾個月前,你不還問我覺得他怎麼樣嗎?」


  寧澤一噎,「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幾個月前,他沒有厲厲的記憶,不知道沈笑對傅靈瑤的感情深到了何種地步。而如今,他有了厲厲的記憶,自是知道了許多的事情。再者,沈笑如今已經起了要為傅靈瑤得仇的心,自是不會再讓人住進他心裡的。


  若換成是他,他亦不會把惠裊裊之外的人捧到心尖尖上。


  惠裊裊心情複雜。她一直以為自己哥哥和寧姚之間有些什麼,現在看來,原來是自己想多了。可傅然那時而古怪的神色,分明還是有些什麼的……這……


  至於沈笑,她更是不知該如何說了。


  前世的沈笑現在正是閉門謝客氣息將斷的時候,今生,他亦是卧「病」在床,卻只是出手前的蟄伏。


  感情的事情最難控制,她與寧澤之間是兩情相悅之下再推開阻礙的水到渠成。若不是兩情相悅,即便勉強到一起,那也不過是催生怨偶,一如前世的楚安安與寧澤。


  寧姚無法理解她哥哥的轉變,「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嚎啕聲將屋頂震得一晃一晃的。惠裊裊瞬間覺得腦袋發脹。


  寧澤撫額,而後對寧姚說了幾句什麼,寧姚才止了哭。惠裊裊耳邊嗡嗡的,全然沒有聽到他們說了什麼,直到哭聲止住后,還覺得腦中空白。緩緩回過神來,腦中有一個念頭:若是打仗的時候,讓寧姚去哭上幾嗓子,敵軍當不攻自破吧。


  她看著兩兄妹的唇來來回回地動了幾次,而後寧姚便哭著跑了出去。揉了揉發脹的頭,問寧澤是怎麼說服寧姚的。


  寧澤無奈地搖頭,「該說的,我都說了。可有些事情,還得自己品味。她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倒與你有幾分像。」


  手肘撐在桌案上,惠裊裊歪著頭看向他,嗤笑起來,「要我說,當是與你有些像才是。當初說退婚之後,你亦不曾放棄,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寧澤也將雙臂撐在桌案上,將臉靠了過來,「裊裊。我們……和他們不一樣。」


  惠裊裊點頭,自是知道他所說的不一樣是什麼意思,「可你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不一樣。我也不知道……」


  「都是那個傻子做的好事。自以為聰明。」他們都被厲厲瞞得好苦呢。


  惠裊裊笑得伏在了桌上,眼角透出兩點晶瑩來。


  厲厲說寧澤是大笨蛋,寧澤說厲厲是傻子,倒像是一對歡喜冤家!

  屋外的樹,被雪壓斷了枝條,簌嗤嗤地往下掉,屋門口的雪,被屋裡的暖意熏染,緩緩化成了水。


  即將立春,第四場雪終是化開了。


  ……*……


  初五這天,傅然來接她了。


  寧姚不在府里,不用想,必又是撞南牆去了。


  寧澤將惠裊裊送至府外。人前兩人不好膩歪,相顧無言,笑意盈盈。


  傅然的目光往寧王府里看了幾遍,便催著惠裊裊上馬車了。


  惠裊裊應了一聲,最後看了寧澤一眼,心道:再來的時候,便是四十三天後了,到那時……


  俏臉一紅,快速鑽進了馬車。


  又悄悄從窗帘那裡掀開一點點角看向外面,看到寧王府的門匾上,那個狷逸的「寧」字,覺得自己約莫已經把心放入了這個皿中了。


  寧澤看向傅然,傅然盯著那門口看了一會,似乎反應過來寧澤在看他了,才朝對方頷首,坐進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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