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寧澤不以為意。皇帝的心思是個迷。權臣熱衷朝政了, 要忌憚擔心臣子有異心;無心於朝政了, 又要遺憾才不能盡其用。是以, 寧澤如今的處境, 在今聖期間,反倒是最安全的了。
「王爺這樣又如何?這天下, 總歸是他楚家的天下。想當初, 太~祖皇帝把剛打下的江山丟給一個不到十歲孩子, 囑咐寧傅二家的先祖好生輔佐, 便帶著汐后看晨光暮景去了。時至今日, 我也有效仿的想法。」
他神色間徜徉, 似乎已經想到了那一身輕鬆的時候。
惠裊裊倒是驚嘆,「太~祖皇帝既開了國,為何又要棄了這江山?」
「我猜……」寧澤笑了笑, 意味不明,「或許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聽出他話里的打趣之意,惠裊裊不饒他,捏著他的臉,拉成滑稽的形狀,「我、不、信!」
寧澤無奈, 斟酌了一下道:「年歲已久,我只知道兩件事。」
惠裊裊追問是哪兩件。
寧澤道:「其一, 太~祖皇帝曾寫下一首小詩, 『美人如斯, 婀娜翩姿。美人如其, 顧盼娉婷。美人怎笑,巧嫣倩嬉。美人怎泣,流轉多情。美人何怒,明眸瞋兮。美人何憂,逝水流螢。白雲蒼狗,美人如汐。①』是以,我以為汐后必然是一個絕世傾城的美人。」
他看著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地將太~祖皇帝的小詩念出來,聲音低,輕且柔。好似詩里描寫的人是他面前的這個一般,自帶著一抹情愫。他亦是願意放棄王位帶著面前的人瀟洒愜意的。
惠裊裊有點懵,覺得自己怎麼著都和絕世傾城是扯不上關係的,便追問他第二件是什麼。
寧澤哀怨地看她一言,遇上這麼個不解風情的媳婦真是件惆悵的事情。不過說到第二件的時候,他正了神色,「汐后曾阻止太~祖皇帝坑俘二十萬,因此青史留名。」
惠裊裊低聲將他這句話重複了一遍,猛地打了一個顫,倒吸氣一聲,「坑俘?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活埋?!」
寧澤點頭,縱使他只從書卷中的隻言片語中讀及,亦能感覺到俘虜面臨被坑時的悲壯。
不是幾十幾百,是足足二十萬人……
惠裊裊點著手指頭數了數。
自己一生,再加上她爺爺一生,合起來完成的了願數也不過千件左右,化解了千個鬼身上的怨氣,二十萬……實在是一個天文數字!那一瞬,便給了幾十個了願師一輩子的工作量!!!
惠裊裊終於把這裡面的倍數關係給理清了,一偏頭,卻見寧澤闔著眼,呼吸輕淺綿長。他抱著她,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她一偏臉,唇便貼上了他的臉。
心中一驚,而後安定下來。
看到他眼底浮現的淡淡青色,不敢亂動。
他說得風輕雲淡,到底心裡還是在意那些事的。要不然,怎麼會不過半天一~夜未見,便疲累成了這個樣子?
可既然疲累成了這個樣子,為何不說?還要那般胡鬧……
想到先前的胡鬧,惠裊裊別過臉去,覺得又羞又臊。
又惱自己怎麼沒早些發現他的異樣,讓他回去休息,隨後又想到這屋裡冷冷的,只比外邊的雪地里暖上那麼一點……
悄悄地抽了被她壓住的披風往他身上蓋,這才發現,原本勒著她的脖子的繫繩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
心中又暖又愧。
他對自己這般照顧,細緻如斯,她卻連什麼也沒有發現。
心念一動,回抱著他,半邊臉相貼,縮在大櫸木椅里自己也睡了過去。
好在傅恆和傅嚴岳的身形都特別高大,大將軍府里的椅子都是做的有兩人寬的,所以,他們兩個擠在一張椅子里,也不見得有多擁擠。
睡著的前一瞬,惠裊裊還唇邊帶笑地想著,明明是在自己家裡,卻弄得如同在野外一般,還得相擁著取暖。
睡醒的后一瞬,便看清楚了面前與她離得極近的一張臉,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將她抱在懷中,近距離地細數她長而卷的睫毛。原本蓋去了他身上的披風,卻是妥妥地將她包住。眼下的淡青色已經淡得幾不見痕迹,想來這一覺睡得彆扭了些,效果應當是不錯的。
「可數清楚了有多少根?」眼波流轉間,她打趣他。
寧澤揚著唇,輕碰了一下她的眼,驚得她忙閉緊了眼,發出「啊呀」聲,耳邊傳來他的低笑聲,「左邊,一百三十根,右邊一百四十根。裊裊,你覺得如何?」
前路最大的障礙已經清除,情話亦是信手拈來。
他已然明白了她的心意,卻總還是想聽她堅定地無所遲疑地答應一聲。
這段時間來的忽遠忽近太過折磨人,不得一個承諾,總怕有被反悔的時候。或許,是因為昨日里見到母親的決然吧,竟生出一種擔憂來,害怕自己也如父親一般被妻子獨自拋下。他自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容易感傷的人,在這件事情上卻格外在意。
惠裊裊的第一反應是……「咦?兩邊不對稱呀!」
第二反應便是呆住。
看著寧澤的神色,往他懷裡縮了縮,能當她沒說過那話嗎?
他的目光如影隨形,本就在他圈住的範圍內,她避無可避。
垂下眼瞼,問自己在避什麼呢?想要的就在眼前,送到了你面前,問你一聲,收是不收,為何就是不敢應呢?
悄悄地鄙視了自己一番,掀起眼皮看向寧澤。從披風的領口處爬出兩隻手來,食指和中指如人的兩條腿,快速地飛檐走壁,躥到他頸后勾住,抬首貼到他耳邊,低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聲音太小,沒聽清。」
惠裊裊便又重複了一遍,「……本就是因為你而來。」
不論她與原主是何種關係,她都是為了給厲厲了願而來,即便是在不知厲厲生前身份的情況下,她於眾人之中也一眼便瞧見了他。
彼時,她一身凌亂,剛從生死線上掙紮起來,叼著火紅的果子,露著被辣椒汁染紅的牙,做著嚇人的惡作劇。他芝蘭玉樹,淺笑溫和,如那停在雲端的皎月,讓她覺得自慚形穢。
卻不知那般與平日里不同的古靈精怪的模樣入了他的眼,眼中悄然流動的神彩入了他的心。那一眼,讓他對他們的婚事有了期待。
寧澤彎著唇如孩子一般滿足地笑了,一雙桃花眼裡,桃花盛開。
「你說什麼?」
惠裊裊歪著頭看他,咬著唇,疑惑著她的聲音已經不小了,怎麼就還是沒有聽清楚呢?
可這樣的話,她已經不好意思再說第三遍了。
忽然間看到他眼中的狡色,懂了。
眼中露出一抹黠色,「舅母說我還不曾長大,不能嫁人。」
說著,便趁著寧澤呆愣的瞬間,從椅子里跳了下來。因著長久蜷縮著的緣故,雙~腿發麻發軟,跳下來的一瞬站立不穩,便跌坐了下去。
地上涼涼的,寒意瞬間便透過衣料侵入了股間。
她扁著嘴皺著鼻,一臉委屈地拍腿。悄悄看他一眼,多麼瀟洒的動作,偏生出了這樣的意外,又要招人笑話了……
寧澤回過神來,啞然失笑,伸手拉她,不過,他抱著惠裊裊坐了一下午,腿也是麻的,剛站起身,又坐了回去。緩了緩之後,走過去將她抱到椅子上坐好拍腿。沒忘了問她,「已經及笄了,為何說還不曾長大?」
十五及笄,年後,便快十六了。
大楚的女子,一般十三四歲便可以開始議親,及笄后便可以出嫁,到了十七八歲還未議親的,家中便會為之急嫁了。若到了二十歲,年齡便大了,多少會招惹些閑話。寧姚比惠裊裊還要長些時日,是以他一直在物色合適的妹婿。
十六歲還說不曾長大……他是頭一回聽到,但他並沒有將它當成是惠裊裊的玩笑話。
惠裊裊咬著唇,她與寧澤尚未成婚,癸水的事情,還真不好意思和他說。
寧澤看了她片刻,忽又笑了,「聖旨上已經寫了完婚的時間,由不得你了。」目光從她衣前掃過,心中疑惑,不小啊……
惠裊裊睜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
腿一恢復靈活便立時跑去撿了聖旨仔細看下去。前半段是對兩人的讚美溢滿之詞,而後便是賜婚。到了「欽此」的前一句,便是賜婚的日期,戊戌年乙卯月乙丑日……
快速掐著手指推算了起來。
寧澤不急不緩地走了過來,「二月十八,離現在還有五十七天。」
對於他來說,已經很久了。他已經開始在掐著日子,可這隻小野貓的神色,當真好似太早了一般。讓他有種自己在她心中不夠重要的感覺。
真是只……會撓人心肺的小野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