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惠裊裊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 怔了一下, 不過, 還是記得自己繡的到底是什麼, 「當真一點都看不出來這是個『寧』字?!『寧王府』的『寧』,『寧澤』的『寧』!」
厲厲疑惑地眨了眨眼, 一雙桃花眼裡寫滿了「你騙人的吧?」
惠裊裊覺得喉嚨里梗了一口血,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厲厲再次看向綉面, 「如果是『寧』字, 它的心哪去了?」
惠裊裊反應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她繡的是現代的簡體「寧」, 而寧王府馬車上掛著的標牌上刻著的是古體的「寧」——「寧」。
「心得入皿安放才得寧。千秋,如果你和那大笨蛋說這是『寧』字的話,他一定會這麼說的!」
惠裊裊:「……!!!」
這麼複雜的字, 她才不要綉呢!
厲厲不確定地問道:「千秋,你繡的,當真不是爬蟲而是字?!」
惠裊裊見他神色認真,不似要嘲諷她的意思,便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心呢?」
惠裊裊磨牙,「被我吃了。」
厲厲怔了一下, 哈哈大笑,「這個解釋好!我接受了。哈哈哈哈哈哈!」
惠裊裊翻了個大白眼, 「就沒有什麼又能代表寧澤, 筆畫又少的字嗎?」
「澤」字的古體字是「澤」, 筆畫也不少。
等她綉完, 都猴年馬月了,還不如等芸姑手好來得快……
「笨啦,綉他的字啊,之舟,這麼簡單的兩個字,筆畫這麼少。不過……」他微微頓了一下,「千秋,那兩個字你也會繡得像爬蟲嗎?」
惠裊裊扯開唇角,微笑著站起身來,朝香案走去,將荷包移了個位置,讓那蒲團所在的位置不在荷包的三尺之內。
再坐回蒲團上,便聽到厲厲可憐巴巴的聲音:「千秋……我看不到你了……讓我離你近一點……就近一點點……」
惠裊裊只送了他一個白眼,便用心地重新綉了起來。
比起複雜的「寧」和「澤」,她自然是選擇「之舟」兩字的,荷包一面一個字,總共合起來不過九畫,搶救一下應當還是有機會在這兩天綉好的。
厲厲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如個孩子一般抱膝坐在香案上,雙掌托著下巴和腮,任由著香火循著鼻孔進入,一雙眼角上揚的桃花眼裡含著笑意,如破冰時的一汪春水,盪著無盡溫柔。
千年的時光,讓他忘記了許多東西,甚至連舉止都回歸了幼時未經世事那般。卻意外地發現,這般與惠裊裊相處是極為有趣的,她會瞪他,又會極為無奈地應下他提出的要求。即便到後來恢復了記憶,知道自己是何種性情,卻還是喜歡用最初最本真的模樣與之相處。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放心地假裝自己是一個天真的孩子,輕鬆而自在。
他知道她對他的縱容,也知道她想知道什麼。可有些事情,他不想告訴她,不想影響他們之間這種如孩童般的相處模式,似乎還有一些別的緣故,他說不清道不明……
「爬蟲就爬蟲吧……」他的咕噥聲被白色的粗燭里突然響起的「噗噗」的爆破聲給蓋了去,一點波瀾也沒有激起來。
至於寧澤那個大笨蛋……哼哼!敢打擾可愛無敵的厲厲與裊裊相處的時間,本厲厲和你杠上了!
……*……
寧王府里,寧姚仔細地給寧澤換藥,一臉心疼,「哥哥,那馬與你一點關係都沒有,把惠裊裊拉開就好了,幹嘛還非得去阻了它?天下又不是咱們寧家的天下,他姓楚的都站在一旁看戲,還要裝英雄……」
其實,她們早就下樓了,因為楚元勛在,她拉著慕荷躲到了門后,直到寧澤與惠裊裊站得極近,慕荷才趁著她分神的時候走了出來……是以,他們之前所說的話,她都聽到了。心中為她哥哥不值。
寧澤垂眸看著手上的傷口,沒有接話,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在寧姚不滿地反覆叫了幾聲「哥哥」之後,才回過神來,「何事?」
寧姚睜大了眼睛委屈地控訴著,「……你都沒聽阿姚說話!!!」
寧澤突然間有點羨慕寧姚在他的保護下,可以這般隨意隨性地說出自己心裡想說的話,不似他,有顧慮和遲疑,這一天想說的話,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而沒有說出口……
「阿姚說了什麼?再說一遍?」他淺淺淡淡地笑著,抬手想去揉寧姚的頭,伸到一半,看到手上才被包好的粗重紗帶,搖了搖頭,收了回來。
不論包多少次,寧姚包紮出來都是一樣粗笨……兩隻手已經成了粽子。
寧姚傲嬌地偏頭「哼」了一聲,表示抗議,在他的目光下堅持了一不過一瞬,便妥協了,將問題重新問了一遍。
寧澤笑了笑,「情急之下,哪裡會想這些?不過覺得自己應該能做到罷了。阿姚放心,為兄做事情自有分寸,這條性命愛惜得很,要留著護你們周全。」
回想自己原本也不是如今這樣的性子,是何時開始小心謹慎,笑裡藏刀,步步為營的呢?
片刻之後,他眼中的笑意淡了去,是他父王的妾室對他的母親和妹妹下手之後開始的……
他的母親性子率直潑辣,萬事不懼,卻對旁人暗地裡的手段缺乏防備之心……
他笑著讓那人認了罪,伏了法,順帶將下人肅清了一遍,在他父王回來之前讓一切塵埃落定,笑著對他的父王說了事情的經過,因為那妾室,連帶著對他父王都不信任了。若不是他的父王納了那房妾室,如何會給妻女帶來那樣的劫難?
若沒有母親和妹妹,後來的這十幾年,他的生活會是何等的昏暗孤獨和無趣?
他交友無數,真正信任的,卻只有母親和妹妹。卻不曾想到,會對那隻小野貓生出信任之心,哪怕她有秘密瞞著自己。如今看來,傅然也是個能信任的,還和他的妹妹年紀相仿……
想到他打算圈養起來的小野貓,眼中重新又浮現出笑意。那荷包里的厲厲,似乎對他意見很大,竟讓他做了一~夜的噩夢。不過,那夢裡的感覺如此真實,醒來后,看到惠裊裊如此看重,竟不再覺得那般不快,好似她看重的便是他自己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由著厲厲待在惠裊裊那裡,不為別的,杠上了,哪有直接認輸的道理?
與人斗,那是逼不得已,一招不慎,便會累及自己與家人的性命,疲累得很,倒是與自己斗……那才是真的有趣,其樂無窮……
唇邊的笑意深了起來,越發地像一隻在打著壞主意的狐狸。
寧姚歪著臉托著腮,看著她哥哥笑得那麼古怪,似乎又要出神了,不由得打趣道:「哥哥,我們慕姐姐走了之後,發生了什麼?」
寧澤看了她一眼,「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寧姚一面被他推著往外走,一面不甘心地回頭問道:「哥哥,惠裊裊有沒有很感動?有沒有堅定地要和你站一邊?你有沒有告訴她你找慕姐姐是為了給她去掉那香露味?」
連著三個問題,讓寧澤怔了怔,竟當真去想了這答案。感動?約莫有吧。可他要的,不是感動。至於後面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沒有。
寧姚剛好看到他怔神的模樣,驚呼出來,「哥哥!她不會誤會你和慕姐姐了吧?完了完了,以她那種悶葫蘆性子,誤會了也不會說……」
寧澤聽得心煩,把她重重地往門外一推,「回房去休息!」
而後,一雙桃花眼眯了眯,屋外低沉壓抑,一點風聲也無,卻獨有一處海棠枝條晃動。寧王府里莫不是又該肅清了?
面上浮現笑意,一雙桃花眼中的溫度卻如這大雪來臨前的溫度一般寒涼。
寧梅直到跑回屋子才停下來,背靠著門喘著粗氣。還好自己跑得快,要不然被寧澤發現了,她的好日子就沒了……
想到端王殿下許給她的好日子,她痴痴地笑了起來。只要將東西找到,她的未來,都不用再擔心沒有好日子了。
隨後,又發起愁來……寧澤到底把東西藏在哪裡啊?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找到,讓她怎麼拿去換自己的好日子?
要不然,尋個時間,去寧姚嘴裡套套消息?
後半夜悄悄地下起雪來,雪寂無聲,倒是讓黑夜顯得亮堂了些許。
雪,映亮了天,展露出了低壓的雲層卷舒的爭奪,比拼著誰佔領的地方最廣,又爭躥著向高空涌去。
待到未化的初雪被第二場雪沉沉地壓著連氣也喘不過來的時候,雲層之間爭鬥終於轉入了暗處。
少量落單的雪花在空中旋轉著,舞動著,飛躍著,尋找著最終的歸處。
辰時剛過,魏赫心不甘情不願地在左相府外下了馬車,一臉苦色。
頭戴大紅花的媒婆永遠都是一臉喜意盈門的笑容,大紅的絹帕從魏赫的胸膛上掃過,「哎喲!我的小侯爺,這納彩的好日子,你得高高興興的,唇角揚起來,討個喜氣,從此喜事連連,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