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到了凈元大師門口, 聞到屋裡的散發出來的檀香味, 惠裊裊才想起來荷包還在身上掛著, 厲厲是厲鬼, 到了這樣的地方,對他是極為不利的。
暗惱自己一時慌亂忘了厲厲, 可禪房的門已經打開, 寧澤拉著她走了進去, 不容她此時離開。
惠裊裊只能祈禱厲厲能安分地待在荷包里, 不要在這個時候探出頭來。同時, 也祈禱著凈元大師只是因為醫術而受人尊敬, 看不出她荷包的不同。
凈元大師是一個圓臉和尚。
只有幾道皺紋的臉和他的頭一樣的圓,還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須髯奶白, 一雙眉毛的眉尾向下垂著,也是奶白色的。這感覺,就像是一張羅漢臉上加了幾點溫祥。
惠裊裊從他的一雙大圓眼中,感覺到了一絲親切,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友好。
號脈的整個過程,大圓眼瞪大杏眼, 大杏眼瞪大圓眼。
直到他說出惠裊裊身體無礙的話來,寧澤才恢復了一如以往的淡然神色, 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
惠裊裊歪著頭看向他, 抿著唇, 也笑了。
可隨後, 又覺得山根發熱了起來,快速地別過臉去,微垂了頭,用微涼的指尖按了按山根,堵了堵鼻口。
寧澤錯愕了一下,隨後笑得更愉悅了。小野貓總是這樣,莫不是害羞了?
與此同時,楚元勛正趴在金龍寺的某間廂房裡,赤著上身,後背近腰處有一塊巴掌大的傷口,這一路,被衣服摩擦著,破開了,而後又被中衣黏住……此時,脫下的中衣帶走了一塊皮肉,傷口的形狀被撕扯得很不規則,乍看之下,比猙獰的鬼面更讓人覺得害怕。
他的心腹小心給地給他上著葯,他綳著臉,齒間咬著一塊白色的棉巾,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終是忍耐不住,痛得大叫出聲來,雙手緊抓著床椽,手背上青筋蹦起,忽地握手成拳,似乎這樣便能緩解後背的疼痛一般,「寧澤!待我拿到虎符,定讓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
寧澤的眉心跳了跳,看向凈元大師,「這便是大師說有生死之災的人,之舟將她帶來,想問問大師以後之事。為何要讓我迴避?」
他與凈元大師是莫逆之交,兩人雖意見時有不同,卻素來不曾避諱過什麼,突然這樣,讓寧澤無法理解。
凈元大師的眉毛抖了抖,就在寧澤以為他要給個理由的時候,他站起身來,一掌立於身前,拖長音調念了一聲佛號,「不可說,不可說。」頓了一頓,又道:「寧師主只消迴避片刻,請在門外稍候。」
惠裊裊總算明白為什麼寧澤會讓寧姚帶她來這裡了。
這位凈元大師必是有些道行的,早就算出了原主的生死之災,既是如此,想必也已經看出了她的問題,看寧澤的神色,約莫是對凈元大師的話有些懷疑的,起身對寧澤道:「我也有話想單獨問凈元大師,勞煩世子先行回去,我稍後自己回屋就好。」
寧澤的笑容凝了凝,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怎麼可能?惠裊裊第一次見這個人,又怎麼可能會有話對凈元大師說?
「我也有話對你說,在門外等你。」說完,便轉身出去。只是在轉身之時,甩動的袖擺帶動的風聲有些大,讓人感覺到了他的不快。
見他如此,惠裊裊心中也有些不舒坦,但轉向凈元大師的時候,便將這些情緒收了起來。他的眼睛,和她的爺爺很像。可是這眼睛里,沒有她爺爺對她的慈愛。
他短短地念了一聲佛號,「師主,生死之數,自有天定,你從哪來,便回哪去吧。老衲權當從未見過你。」
惠裊裊笑了,面上的溫和漸漸褪~去,「大師可知,我為何而來?」
「逆天改命萬萬不行。因果輪迴,自有天定。」凈元大師說得悲天憫人。
惠裊裊嗤笑了起來,「大師自論因果,必然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定有起因。你要強行讓我回去……不就是想要逆天改命嗎?」
凈元大師雙手合十,一串一百單八顆的紫檀木佛珠掛在他左手的虎口處,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師主何必強詞奪理冥頑不靈?你一身鬼氣,縱然強行在此,陽壽也不會長久。」
惠裊裊心中生出惱意來,「我一身鬼氣,是從娘胎里來的。在哪裡都是如此!」
「凈元,依我看,強詞奪理冥頑不靈的是你!」
厲厲的出現,讓惠裊裊大驚失色,「你出來做什麼,快回去!」
厲厲偏頭看向惠裊裊,神色鎮定,眸光溫和,抬手在她的耳邊拂過,「你去一旁休息一會,等我和老朋友說幾句話,不會有事。」
惠裊裊一雙杏眼睜得老大,卻發現自己只能看到他們動唇,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擔憂地看向厲厲,見他並沒有因為在這裡而變得虛弱,反而身上顯現出淡淡的金光……
她有些疑惑,看著這個平日里呆萌得如小奶狗一般的鬼,此時的神色舉止竟如在門在等著的寧澤一般無二……眸子猛地縮了一縮……
……*……
凈元大師震驚地看著這個身上散發著金光的千年厲鬼,「你……你是……」
厲厲溫和的笑著,一雙眼角上揚的桃花眼中沒有溫度,「凈元大師已經認出來了,不是嗎?」
凈元大師踉蹌著退了一步,捻著佛珠,念誦著經文,卻驚恐地發現,自己的佛咒對厲厲一點作用也沒有。
膝上一軟,坐呆坐了下去。
厲厲悠閑地在他的對面坐下,「別費勁了,你不會是百年之後的你的對手的。」
他緩緩抬眼看向凈元大師,「說到因果,裊裊會回來的因,也有你的一份。」
看到凈元大師的一雙圓眼瞪得更圓更鼓了,他笑得像一隻得逞的狐狸。
前世的凈元大師到這般年紀的時候,能看透一些東西,卻依舊有些局限。曾在他將他與惠裊裊的生辰八字交予他時,和他說起,惠裊裊會有生死之災,也說了她是他的吉配,生死相連。
這話,直到他死後才想明白。
前世種種,歷歷在目。
他當時對凈元大師的話將信將疑,惠老太太壽辰之夜發現惠裊裊時,她身體尚溫,卻無力回天。那時,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情感,並不只是簡單的受命照顧一般……
雖然,她實在是單純至傻,是一個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氣的人……
而後,他情緒低落,被想要討好他的楚元勛拉去醉紅樓散心,叫上了楚元清與楚元灞同行。
看到那些鶯鶯燕燕,並沒有讓他的心情好些什麼,反而更加不痛快。轉到後院,發現魏赫所行之事不對勁,卻也無心過問。待到知道之時,悔之已晚……
上山的盤道上,他不曾發現馬車裡的異樣,楚元勛出現之後,只是一瞬起疑之後便信了他的話,再後來,竟是看著自己的妹妹進了蛇窩而不知。
等他發現的時候,再次為時已晚……只來得及將虎符的下落,以密信的方式,悄然送往北境。
寧王府被滅之後,他化為厲鬼,嚇瘋了楚安安,亦讓楚元勛一眾噩夢連連。
楚元勛更沒想到,自己得到的是假的虎符。
傅家起兵反了,手裡拿著大楚三分之二的虎符,從北地起兵到攻破京城,不過兩月。
惠家魏家一個不留,楚元勛被誅,可這些,依舊不能讓他覺得滿足。
他親眼目睹了戰亂的整個過程,想要一切重新來過,比起之後的復仇,他更希望那些枉死的人,能好好地活著,惠裊裊能活著,寧王府上下能活著,那些因為戰亂無辜受累而死的百姓能活著……一切能止於發生之前。
一百年後,他遇到了一百多歲壽元將盡的凈元大師,他看起來與一百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一雙眼睛看起來更為通透。面對活了百餘年的老者,他感慨萬千。
若不是自己的親身經歷,他定不會相信,這世家真有如他一般的存在,亦不會相信人的壽命可長達百餘年。
一僧一鬼暢談了許久,時而激烈爭執,時而細聲唏噓。
而後,凈元將大師他封在一座古宅中,坐化後生成的一顆舍利也留在了古宅,讓他在那裡等待惠裊裊的轉世,不曾想,那一等,便等了上千年。
因著那舍利,他雖為厲鬼,卻少有戾氣,千年的時間裡,讓他忘記了許多事情,甚至許多時候,他連自己是誰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要帶著惠裊裊回到這裡。許多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連惠裊裊也要忘記了,最後會不明不白地進入輪迴。但也因著那舍利,別的鬼無法靠近古宅,同時,借著那舍利相助,厲厲才得以將千年後的惠裊裊帶回來,可即便如此,因為時間的偏差,他也失敗了八次。
其實,惠裊裊剛出現的時候,他便認出了她。
可他還不能完全確定她就是她。
一個月的相處,他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最終,方確定了她就是他要等的那個人。
厲厲淡淡地笑著,好似說的是別人家的事情一般,可那眼中的神色變化,體現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看著面前已然目瞪口呆的凈元大師,他繼續道:「是你說的,因果輪迴,裊裊不死,千年後的裊裊便不會出生,也無法回來。這是唯一的能達成目的又不算逆天的做法……」
他的神色間帶著得意之色,「你定想不到,本王的裊裊如今是個了願師,為本王了結心愿的事情,非她莫屬了。」
他在生前,便已經承襲了王位,成為寧王……
「大和尚,你把本王關了千年,如今,還想拿本王和裊裊如何?又還能拿我們如何?」
凈元大師捻動著佛珠,在他最後一句提高音量的時候,佛珠串線應聲而斷,一百單八顆珠子噼里啪啦地四散滾落。
……*……
惠裊裊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看到凈元竟然對厲厲念經的時候,差點就要對他動手了,卻見厲厲悠然自得,不由得傻眼。
而後,便發現厲厲是有絕對優勢的那個,目瞪口呆。
厲厲起身「踩」著一顆顆珠子朝她緩緩走來,讓她再一次將兩人的身形重疊在一起。
他抬起手在她的耳邊輕輕拂過,她聽到他的聲音,「好了,我們回去吧。」
不待她再問什麼,厲厲露出疲憊的可憐樣,回了荷包。
而凈元大師,也沒有再要和她說什麼的意思,只是和她擺了擺手,讓她離去。
那模樣,似乎比厲厲還要疲累。
惠裊裊出去看到屋外的寧澤的時候,心情複雜。
寧澤看到她平安地走出來,眉宇間放鬆了,想要進去與凈元大師說什麼,卻見小沙彌過來說凈元大師開始靜修,不再會客。
兩人往回走,各懷心思,一路無言。
夜空被厚厚的雲層覆蓋,墨色格外濃郁。
為了他們的安全,三人的廂房在一處院中。
看著惠裊裊的廂房的房門就在眼前了,寧澤開口問道:「凈元大師和你說了什麼?」
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一點也不好。
惠裊裊緩緩抬頭看向他,一想到他可能真的就是那個倒霉的厲厲,便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眸子動了動,沒有回答,卻是問道:「世子爺說有話對我說?」
寧澤愣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隨意給出的一個在門外等她的理由,沉默了下來。
「若是無話,我就先進去休息了。」
「約莫三天前,我看到了左相府中的姨娘。」寧澤想了想,找出這麼一句話來證明他之前所說的有話說並不是借口。
正要轉身的惠裊裊聽到這話,頓住腳步,「還有呢?你在哪裡看到她?」
「左相府外。」
「哦……」左相府外,那不就是春蘭送寧姚的時候看到的嗎?
惠裊裊沒了興緻,「世子爺早些回屋休息吧。」
院里的燈籠向外散出的淡黃色的光,將寧澤的眉眼覆上了一層柔和,「她從左相府出來之後,去了……」
說到這裡頓住,含笑的眉眼看著她,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門。
惠裊裊:「……」一句話不能一次性說完嗎?分成了兩段,後頭分明還有……
不過,她還是看了一眼周圍,道:「請世子爺到屋裡坐著說吧。」
寧澤笑得更愉悅了,綽綽影影,像一隻得逞的狐狸。說惠裊裊是傻子的,大抵他們自己是更傻的傻子吧。
燈被點亮后,屋裡便亮堂了起來。
桌上那個歪倒在那裡的香露瓶,毫無遮掩出現在寧澤眼中。
「為何不帶春蘭來?」帶了春蘭來,怎麼會發生這般讓他心驚的事情?
「帶她來做什麼?她一心就想著要撮合我們,明知道我們是要退婚的,還……你……你別離我這麼近……」
惠裊裊聽到寧澤的問話,下意識地就答了出來,吹滅手中的火摺子,迴轉身,便見寧澤站在自己眼前。
身後是放著燭台的桌案,寧澤與桌案之間的距離讓她覺得逼仄。
此時,他的眉眼在清晰地倒映在她的眼中,她看出了他的不快。暗想她怎麼就這麼粗心大意地在他面前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若是以往她以為寧澤並不想娶原主,那說出來也沒什麼。可如今……
目光飄了飄,不敢直視寧澤,「你看到蘇氏去了哪裡?」
寧澤只是看著她,不說話,那眼中涌動的神色,讓她心裡發慌,險些就要和他說,她不是他以往認識的心中想娶的那個惠裊裊了……
可她偏又看到了他神色中的委屈與受傷,讓她莫名想到了總是可憐巴巴委屈巴巴的厲厲,兩人的面容一重合,她的山根……又熱了起來。
終是在她按著鼻口,提防著兩腔熱血再次湧出的時候,寧澤面上浮現一抹笑意,「我沒答應。」
四個字,如同一盆冷水一般朝惠裊裊的面門上澆了下來,讓她獃滯在那裡,連同即將噴涌而出的熱血也凝滯了。
「我們的婚事,從來都不需要你我答應。」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原主已死的事情說出來。
寧澤的笑意凝在嘴角。
他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的婚事,從一開始就沒有人問過他們的意見。
這讓他心裡很不舒坦。
退開了半步,讓惠裊裊能從那逼仄的空間里走出來,「她先是去了當鋪,而後去了醫館。那醫館里的人似乎都認識她了,將她趕了出來,而後她與那些人說了些什麼,才得以進去。待了許久之後,便直接回了左相府。」
他的話,成功將惠裊裊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不再繼續退婚的話題。
「她去醫館做什麼?難道有什麼隱疾?」
一雙杏眼裡閃動著八卦的光芒,尤其是在提到「隱疾」二字的時候,連帶著唇邊的笑意都讓人覺得十分有趣。
寧澤覺得心頭有如被貓爪子輕撓了一下一般,不自在地別過臉去,「不知。不過,我查到了她拿去當鋪當掉的東西……」
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惠裊裊的神色,才道:「那件東西,我認得,是放在寧王妃府送出的聘禮里的。」
忽地輕鬆地笑了起來。
惠裊裊瞪大了眼,「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聘禮被她當了誒!」
就和她的嫁妝被蘇氏當了一般,讓她心裡憋得難受。
寧澤道:「當了不是更好?左相府退不出聘禮,只能把你抵了。」
這樣,這婚,就沒法子退了。
惠裊裊一噎,歪著頭咬牙,「我的聘禮,為什麼要便宜蘇氏?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
寧澤的笑容頓住,緩緩斂了斂,第一次發現,惠裊裊還有會生氣的時候。
隨後,又緩緩笑開了。
會生氣也好,比起毫無脾氣的惠裊裊,更有趣了。
惠裊裊看自己生氣,寧澤卻在一旁笑得開懷,心中越發覺得堵了,那是寧王府送出的東西被人拿去當了,怎麼能光她一個人生氣著急,「不行!得把東西都拿回來!」
寧澤含笑點頭,「嗯,拿回來了。」
惠裊裊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是什麼,越發覺得生氣了:「寧王府再怎麼財大氣粗,也不能這般便宜她!不是要你等她把東西換成銀錢了再贖回來,而是讓她直接把聘禮都吐出來。」
一雙杏眼裡涌動著怒意。
惠逸、惠蕭蕭,前世都是與楚元勛一道的人,寧王府最後的結局與他們有撇不開的聯繫。
寧澤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好。」
惠裊裊詫異他這一回竟答應了,心中有些悶。但一想到,能把嫁妝從左相府給挖出來,又覺得痛快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便聽得寧澤道:「裊裊,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惠裊裊心裡頭咯噔了一下,他看出來了?!
又聽得他道:「以前,你似乎不會生氣,也不會和我提這些要求,看到我總是垂著頭,連話也不說,倒是現在更好,有喜有怒,更鮮活了。」
微微一頓,他笑意盈盈地補充道:「其實,寧王府一點也不財大氣粗。」
惠裊裊怔了好一會才消化掉他的話,笑了笑,「既然世子爺已經應了退婚的事,那便尋個時間去左相府吧。」
兩人之間沉默得有些尷尬,惠裊裊又尋了個話頭問道:「可知端王為何要對你們下手?」
寧澤眼中的笑意淡去,「因為虎符。」
大楚開國之際,開國帝王身邊有兩人。
一人布衣出身,擅謀略,后被封為開國后的第一位異性王,寧王,世襲。
另一人,火頭軍出身,卻使得一手好燒火棍法,愛沙場,愛兵法,不願為王沾染政客的勾心鬥角,只願做將軍。便被封為大將軍。
開國帝王與兩人情同手足,統帥天下兵馬的虎符一分為三,一塊交由大將軍府,掌一半兵馬與一半暗軍,一塊交由寧王府,掌一半兵馬與一半禁衛軍,一塊在帝王手中,掌一半禁衛軍與一半暗軍。
若他年,楚氏帝王無度,昏庸無能,兩塊虎符,便有改易君王之便。
開國帝遺詔提及,寧家、傅家,皆可取而代之。
楚元勛想要得到虎符,只有一個目的,得到那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是皇后的親子,當今聖上對皇后寵愛有嘉,止不準早就打上了皇帝那塊虎符的主意。
「皇后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賢良淑德,裊裊,你切不可信盡她的話。」
惠裊裊聽得心驚肉跳,顧不上傅氏燒火棍的來歷,正色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你我之間,不該有所隱瞞。你問了,我自然要答。」寧澤全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應該瞞著惠裊裊的,以她當時和他的配合,或許她早就看出了端倪。只是沒想到,一直被人當人傻魚眼的人,會這般聰慧。
同時,他也是在提醒惠裊裊,不該對他有所隱瞞。
惠裊裊:「……」突然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還對寧澤招了招手,讓他來把自己給埋了,而寧澤當真笑著給自己的坑裡填了土……而這句「你我之間」讓她覺得,他們就是站在一條戰線的。那句「不該有所隱瞞」更是讓惠裊裊莫名地心虛,轉念一想,都是要退婚的人了,為何不該?又覺得理直氣壯起來。
氣血上頭,「端王也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正人君子,一定得讓阿姚離他遠些!」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話已經說了出來。以她們現在即將解除婚約的關係,說這樣的話,並不合適,以寧澤的頭腦,馬車之事已經足以讓他認清了楚元勛的心思。
看到寧澤臨走的時候那意味深長的笑,心中不由得生出各種不自在來。
門,被風吹來,將涼意吹盡了屋中。燭火也隨著擺了擺,將惠裊裊在火光下的影子也吹得盪了盪。
起身門關上,上了栓。
一轉身,卻見寧澤正坐貓著身子坐在那裡對著香露瓶口聞,不時地揉一揉鼻子。
心頭猛然跳動了一下,他不是走了嗎?
而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裡坐著的是厲厲。
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厲厲抬起一張呆萌的臉來,看向她,「千秋,你完了。」
任誰突然被人告知「你完了」,都會生出三分脾氣來。
惠裊裊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細長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握成拳,「你再說一遍?」
她記得上山的路上,看到了一棵柳樹。
厲厲笑得很欠扁,「你把這香露都喝了,那香味以後都去不掉了,以後你躲在哪裡都會被那個大笨蛋發現的!」也會被我發現的!
惠裊裊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他嘴裡的大笨蛋是曾經被他評價為愚鈍不堪的寧澤。
眼睛猛然睜大,「照你這麼說,那天,他早就發現我了?」
厲厲歪著腦袋,不知道惠裊裊說的是哪天。
惠裊裊道:「就是我們去救芷安的那天,醉紅樓!」虧她還一直祈禱著沒有被寧澤發現,原來不過是自欺欺人。
厲厲恍然,「對啊!你才明白嗎?真笨啊!」
惠裊裊:「……」柳條在哪裡?!
厲厲又道:「不過那個大笨蛋比你更笨,他都不知道這香露是可以直接喝的。」
他手舞足蹈地笑著,又帶著一絲哭相。
若不是他沒有淚,惠裊裊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會笑出一滴淚來。
惠裊裊突然就不氣惱他了,坐到他對面,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厲厲,你說,你到底是誰?是不是那個比我更笨的大笨蛋?」
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還是想聽他親口承認下來。
她緊緊盯著厲厲,見他笑著笑著,停了一瞬,歪著腦袋對惠裊裊眨了眨眼,「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可惠裊裊再開口的時候,他又笑了起來。
笑聲比先前更大,蓋住了惠裊裊的聲音。
她索性一個字也不說了,懶洋洋地喝著茶,打著哈欠,等著厲厲笑夠。
「千秋,他真的是個大笨蛋!沒藥救了的大笨蛋,怎麼就答應你退婚了呢?笨成這樣,我怎麼會是他?我怎麼能是他?十足的大笨蛋……愚不可及愚鈍不堪,偏偏還自以為是還……」
惠裊裊確定厲厲並不是真的在笑了。窩到床上,側著身,懶懶地看著厲厲,突然覺得心疼起來。
她竟然在厲厲對寧澤的責罵聲中,做了一個甜甜的夢,直到醒來的時候,唇邊都是帶著笑的。
偏生,醒來之後除了夢境里滿是喜氣之外,什麼也不記得了。
揉了揉頭,有些脹脹的。
正要起身,卻見身邊趴著一個人,哦,不,一隻呆萌小奶狗。
雙臂交疊著,頭側枕在上面,扁著嘴,對著惠裊裊可憐巴巴地眨著眼。
惠裊裊眉心猛地一跳,山根發熱,離他遠了些,「厲厲,這大清早的,你幹嘛?」
按說,這會,他應該乖乖地回荷包了。
若是出太陽的日子,這會太陽照進屋裡,非得把厲厲給燒掉一層皮不可。
難道是想起自己是誰之後,接受不了自己就是那個大笨蛋?
「下雪了。」厲厲的聲音瓮瓮的,拖長的音調讓人感覺到了他的情緒低落。
外面是回來的第一場雪,可一會品雪賞梅的人里不會有他。
惠裊裊「哦」了一聲,卻沒有要起身看雪的意思,只是目光躲閃,不去看厲厲。
厲厲緩緩地眨了眨眼,露出受傷的神色,把臉轉到惠裊裊面前放大,「你為什麼一定要退婚?」
「……」惠裊裊怔了一下,不由得莞爾,「厲厲,我以為你知道原因的。」
「我不知道!」他如孩子賭氣一般不依不饒。
「你告訴我,你是誰?我是誰?」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惠裊裊按了按越發發脹的頭,「那麼,你覺得我看到他會流鼻血,能嫁給他嗎?」
厲厲怔了一會,而後眼中流露出悲傷來,眼尾微微發紅,似能將人的心擊碎,不待惠裊裊再說什麼,身形一晃,沒入荷包之中。不論惠裊裊再怎麼和他說話,戳荷包,逗他,都再無動靜。
嘆了一口氣,起身,打開門,被一股冷風吹散了腦中的的脹意,看到屋外一片素白,恍了恍神。
想起厲厲守在那裡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下雪了。
不過昨日傍晚才到的金龍寺,今日卻準時地落下了第一場雪。
雖是第一場雪,卻是惠裊裊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了。
旁邊屋檐上壓著的雪層,有一掌寬那麼厚。
踩在雪地里,鬆鬆軟軟的,發出嗞嗞的細碎聲。
雪還未全停,成團的雪花飄到她的掌中,讓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句詩「未若柳絮因風起」。
她垂首,托起荷包,「厲厲,這雪很美。」
厲厲依舊不理她。
她撇了撇嘴,「你要生氣,也總該讓我知道,你為什麼生氣吧?你是寧澤,應該知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他!我怎麼會是他?怎麼會是那個大笨蛋?」
聽他的聲音這般激動,惠裊裊忙安撫他,而後輕聲問他,「那你是誰?」
「不知道……」
那可憐巴巴的語氣,讓惠裊裊覺得,或許真的是她弄錯了。
可除了寧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更符合的人來……
轉念一想,或許是前世太不堪回首的結局,讓他無法接受吧,或許,她不該這麼追問他……不論他承不承認,她都已經確定了不會有第二個答案。
隨後,又聽得厲厲哼哼唧唧地嘀咕了一聲,「慶靈山上的雪,自然是最美的,第一場雪后的紅梅,更美。」
暫且將這些壓人心的事丟去一邊,見寧澤和寧姚的屋門緊閉,便知兩人還未起身。
心念微動,便在院中滾起雪球來。
滾了一個又一個的雪球,覺得不過癮,又將雪球一個一個地壘了起來。
本想壘成兩個雪球疊在一起的雪人,卻發現堆雪人沒有她想的那般容易。
前世看著別人,以及電視里那些人堆起雪人來,不過眨眼的工夫,此時到了她手裡,卻是剛把一個雪球固定住,抱起另一個雪球,還未壘上,先前那個雪球便滾開了。
雪球跑,她抱著雪球追。
她抱著第二個雪球,追著第一雪球跑了一圈,好歹把雪球給壘上了。剛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便見上面的雪球往另一邊倒去,忙跑過去接,腳下不穩,反倒是被雪球給壓倒,在雪地里打了幾個滾,最上邊的雪球在她的身上裂開,將她埋入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