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6

  三十六


  如果說鹿汀的童年有什麼陰影的話, 蘇煜絕對是她童年陰影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蘇煜的爺爺是鹿汀爸爸鹿國寧的遠房堂兄, 按照輩分來說, 鹿國寧是蘇煜爸爸蘇宴林的堂叔叔。因為兩人是高中同學, 平時廝混在一起,關係好得非同一般, 自然也少了輩分的講究。


  可到了蘇煜這一輩,卻又不太一樣。


  小時候的蘇煜是那種呼風喚雨、作天作地的主兒,知道了鹿汀這什麼都不懂的屁大小孩是他遠房姑媽,差點炸了毛。


  人越是缺什麼, 就越想在什麼地方找補。蘇煜仗著自己比鹿汀年齡長兩歲, 逼鹿汀叫她哥哥,對鹿汀為所欲為。


  有時惡趣味來了, 蘇煜會說起那句兒時最有名的口頭禪,「小姑媽過來,快讓哥哥親一下。」


  鹿汀懵懵懂懂的,不反抗不嬌氣, 對蘇煜的淫威逆來順受著。


  上學后,蘇煜不服管教, 成績差得一塌糊塗,並漸漸交到了不三不四的朋友。臨近青春期, 少年的叛逆期來了, 覺得成天后面跟著個軟乎乎的小尾巴不成體統。再加上朋友一個比一個壞水多, 每次見樂鹿汀都虎視眈眈, 蘇煜怕出事, 這才跟鹿汀拉開了些距離。


  本以為人生開始順風順水的鹿汀,沒想到在小學最後那兩年,再次經歷了劫難。


  有次蘇煜和別的男生打架,戰況慘烈,老師一怒之下,讓蘇煜叫家長。


  蘇煜拽得不行,嗆老師到,「爸媽出差了,沒空。」


  「爸媽沒空,家裡總有個長輩。我要跟你家裡人談一談,不然你就不用再來上課了!」


  面對老師的重話,蘇煜驕傲的下巴一揚,不痛不癢的,「不就是叫長輩嗎。老師您別動氣,我等會兒就給您叫來。」


  放學后,蘇煜下樓,在五年級的教室里找來了鹿汀。


  鹿汀朦朦懂懂的,聽蘇煜說他班主任找她有事,卻沒說什麼事。心思單純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蘇煜的班主任為什麼會找她。


  兩人站在老師面前的時候,四十來歲的女老師眉頭擰成一塊兒,臉色已經不能僅用難看來形容了。


  「我讓你叫長輩,你給我帶她來,幾個意思?」


  蘇煜一本正經,「老師,這就是我家裡的長輩。我來跟您介紹一下,鹿汀,我的小姑媽。」


  老師看看蘇煜,又看看鹿汀,目光灼熱得幾乎能噴出火來。


  她忍無可忍,「蘇煜,你這個臭小子!」


  班主任老師大動肝火,拎著蘇煜和鹿汀開始教育,全然不顧鹿汀也是受害者這個事實。蘇煜弔兒郎當的,老師說什麼,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絲毫不在意。


  大概是見對著蘇煜說話如同對牛彈琴,老師轉過頭來,又兇巴巴地對著鹿汀訓了大半個小時。


  最後,蘇煜仍舊一臉風淡雲輕,鹿汀卻被老師罵哭了。


  鹿汀覺得委屈,一連好幾天沒搭理蘇煜。蘇煜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每天跑鹿汀的教室,送水送零食干苦力,使勁渾身解數哄她。


  可還沒等鹿汀原諒他,她是他小姑媽這事便讓全校都知道了。


  那年,恰逢電視里在熱播古裝劇《神鵰俠侶》,楊過和小龍女纏綿悱惻的愛情滋潤了無數顆懵懂的心。這對於鹿汀來說,成了噩夢的開始。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學先回味了過來,「鹿汀是蘇煜的姑媽,那不就是蘇煜的『姑姑』嗎。」


  「鹿汀是『姑姑』,蘇煜是『過兒』。」


  「哇,不簡單不簡單。」


  原本她和蘇煜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的親戚關係,哦不,青梅竹馬關係,就硬生生因為電視劇里楊過對小龍女的一聲「姑姑」,蒙上耐人尋味的色彩。


  「姑姑」這稱呼最開始是從蘇煜班上興起的。有次鹿汀幫蘇煜媽媽給蘇煜帶中午的便當,剛出現在教室門口,裡面便一陣哄鬧。


  有個男生朝最後那排趴在課桌上睡覺的蘇煜喊了句,「過兒——」


  「過兒——」


  「你姑姑來了。」


  話音落下,教室里發出零零散散的笑聲。鹿汀站在門口,手足無措的,過了好一會兒,才見蘇煜懶洋洋地抬起腦袋,問旁邊的人,什麼事。


  同桌指了指門口臉紅得像燙熟的小龍蝦似的鹿汀,「你姑姑站那兒呢。」


  蘇煜沒說話,徑直走向等在外面的人。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一邊將便當盒塞給他,一邊問,「他們那樣,你為什麼不解釋一下。」


  蘇煜想了想,非常認真地回答,「流言止於智者。」


  鹿汀點點頭,覺得蘇煜說得有道理。


  於是,過了一個月,這稱呼流傳開來,連鹿汀的同學都開始叫鹿汀「姑姑」。


  小學畢業后,鹿汀和蘇煜去了離家遠的一所私立初中。鹿汀以「絕交」威脅,要求蘇煜對兩人的真實關係三緘其口,這才換來了中學生涯的幾分清凈。


  直到現在,一提起「姑姑」這個稱呼,鹿汀還會想起蘇煜被叫家長的傍晚,老師對著她滔滔不絕念叨的那一整個小時;想起每次去找蘇煜時,一群男生起鬨叫「姑姑」、自己手足無措的場景。


  回憶著不堪往事,鹿汀胸腔里泛起一陣心酸。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斑馬線。太陽的角度已經被壓得很低了,照在公交站的玻璃上,反射出橙紅的光。


  周圍颳起了微涼的風,捲走了夏天的暑氣。


  馬路上時不時有車經過,又呼啦走遠。空氣安靜了好一陣后,旁邊的程澈才發出了略帶驚訝的聲音——


  「小姑媽?」


  「嗯。」鹿汀點點頭,雖然她也十分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身邊的人又沉默了。


  鹿汀覺得氣氛尷尬,想了想,低聲問,「……真的很奇怪嗎?」


  程澈站在她的左邊,背對著她。過了一會兒,肩膀先顫抖了起來。


  鹿汀疑惑,朝前探過身去,這才發現面前一聲不吭的悶葫蘆正抿著嘴,暗戳戳地憋笑。


  表情里原本帶了點克制。大概是隱忍了一番,實在覺得難受,整個人徹底放棄了掙扎,毫不掩飾地眯眼笑了起來。


  眉宇是許久沒有過的舒展,開懷的情緒徹底壓倒了盤踞在眼睛里的憂鬱。身體好像被啟動了什麼神奇的開關,一旦按下,就停不下來。


  在鹿汀眼裡,程澈一直是嚴肅的、刻板的、冷感的,連溫和的表情都給得十分吝嗇。這樣的笑,還是頭一次看到。


  鹿汀愣怔地站在原地,有點手足無措。


  「……好笑嗎?」


  程澈沒答話。不知道是鹿汀是蘇煜「小姑媽」這事本身戳中了他的笑穴,還是之前心裡對於兩人關係神神叨叨的不滿讓他覺得荒誕不已。


  又自顧自笑了一會兒,肩膀抖動的弧度才漸漸平息下來。他順了口氣,意識到自己前一刻的失態,這才直起身,恢復了平日里的正兒八經。


  眉頭是揚著的,眼睛里天清氣朗。唇角還殘留著些笑意,襯托得整張臉英俊非凡起來。


  鹿汀有點鬱悶,「真的有那麼好笑嗎?」


  程澈回答,「好笑。」


  「嗯?」


  「很好笑。」


  鹿汀被他的眼睛認真地望著,忽然臉紅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程澈又夢見了鹿汀。


  還是那個紅色的夢境,卻和以往的不太一樣。


  周圍血淋淋的人偶不見了,紅色成了虛化的背景。世界空蕩蕩的,只剩下全身紅染的他和鹿汀兩個人。


  女生走在離他五六米的位置,背對著他。少了視線的阻擋,程澈才得意看清她背影的全貌。


  比他矮一個頭左右,黑亮的長發高高地束起馬尾,青春逼人。他的目光往下走,見身上的皮膚如料想一般光潔白皙,肩不寬,瘦瘦小小的,腰卻很細。屁股微微翹著,勾人卻不顯下流。一雙腿又長又直,輕盈地邁著步子,像踩在美妙的鋼琴鍵上,在他心裡蕩漾起柔和的圓舞曲。


  她是那麼白,身上的皮膚,沒有一處不是純潔神聖的。


  程澈痴痴地跟在後面,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那句近在眼前的美妙胴體,心跳開始加速。


  他漸漸意識到,眼前的鹿汀,是□□的。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少年,正是慾望和渴求最旺盛的年紀,還沒來得及細想,一股熱流從心底湧現,直達小腹。


  程澈知道,這是身體率先起了反應。


  慾望的火焰燃了起來,越燒越旺。熱度傳遍了全身,窒息又焦灼。看著眼前曼妙的人,程澈第一次知道了撓心撓肺是什麼滋味。


  正暗自掙扎在煎熬的邊緣,熟悉的、低啞的男聲突然在耳邊響起,「反正只是在夢裡,你想對她幹什麼,就去干吧。」


  「去,把她弄得像你一樣臟。」


  「這樣一來,你們變成同類,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心裡的火越燒越旺,在那個聲音的催化之下,從未有過的邪惡念頭,開始蠶食他的理智。


  程澈加快了腳步,離夢裡的鹿汀越來越近。


  直到離得近了,他伸出手,一把將她按在懷裡。


  女生的身體真的很軟,皮膚柔嫩細膩,像絲綢一樣貼著他,讓他的感官異樣敏感。心裡的熱浪一波接一波襲來,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懷裡的人似乎輕輕地哼了一聲,嬌柔的聲音像最後一根稻草般,徹底壓壞了他的理智。


  手裡的力道收緊,牢牢地禁錮著她的身體。他低下頭,捧著她的臉,開始在那花瓣一樣的唇上索取。


  一開始動作還是溫柔的,可越是親吻,越是饑渴難耐。


  漸漸地,動作變得狂暴而粗野。汗一滴滴地沿著額角落下,砸在鹿汀的身上。汗是跟他皮膚一樣的鮮紅,劃過她脖頸,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像血一樣的紅痕。


  夢裡的鹿汀似乎是被嚇到了,開始掙紮起來,可力量太小,和他抗衡起來,根本微不足道。


  溫香軟玉的味道,讓人幾乎快要融化掉一般。


  腦子裡,男人的聲音還在喋喋不休。


  「這樣就對了。」


  「你看她被你弄哭的樣子……」


  「是不是特別興奮?」


  這話讓程澈微微出神,動作凝滯了一瞬。


  她被弄哭的樣子?

  她哭了?

  程澈失神了一瞬間,這才抬起頭,看見了鹿汀水瑩瑩的眼睛。她臉上還沾著淚,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委屈的。


  「程澈。」


  「程澈。」


  「你根本……不是這種人呀。」


  程澈一愣。


  他不是這種人?

  那麼,他是什麼樣的人?


  一瞬間,身體里慾望灼燒的熱,化成了窒息感。腦海里像是有東西炸裂開來,強烈的痛讓他從夢裡驚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又是凌晨。恰逢朗夜,床頭正好對著窗戶,月光毫無保留地灑進屋裡。


  燈被打開。他緩了緩神,不經意地側頭,看見了放在床頭的企鵝公仔。


  是今天玩娃娃機的時候,他向鹿汀討來的。小企鵝眼睛黑溜溜的,跟鹿汀的眼睛有幾分相似。看著它,他不自主想起夢裡鹿汀那雙滿含淚水的眼睛,罪惡感油然而生。


  他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把企鵝公仔抱在懷裡,心裡的激蕩漸漸平復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整個人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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