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2
三十二
直到跟著程澈出了籃球館, 鹿汀的腦袋還是懵的。
時間已是近晚上七點, 天空的西邊殘留著燦爛的火燒雲, 將不遠處的白色教學樓染成了粉色。晚風裹挾著太陽曝晒后殘留的暑氣, 路邊幾株高大的香樟樹迎著風的節奏,悠哉地晃動著枝椏。
旁邊有行人經過, 大多是剛從體育館出來的學生,目光時不時飄向一前一後走著的兩人。
理智漸漸回籠,鹿汀才想起了十分鐘前的場景。
當程澈走上看台、出現在鹿汀身邊的時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耳邊的嘈雜聲越來越大, 像潮水一般朝她席捲。
那一瞬間,全身的血液幾乎同時像腦袋涌去, 思緒明晃晃的一片空白。記憶里的畫面,只剩下籃球館天窗飄來的橘紅色陽光、旁邊的艾琳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的表情,以及男生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跟我走」。
至於會跟著程澈一起離開這事,與其說是聽從了對方的指令, 不如說是鹿汀想順勢逃離那個漩渦中心。
周圍的人三三兩兩地談論著剛才的八卦,偶爾聲音會飄進鹿汀的耳朵。可比起剛才的關注, 這一點目光根本算不上什麼。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不遠處, 程澈的影子落下來, 斜斜地印在她的身上。男生走得很快, 只要稍微不留意, 兩人的距離便多拉開一些。
鹿汀想了想, 索性踩著他的影子,認真地一步一步地跟在後面。
突然間,男生停下了腳步,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他問了句,「怎麼這麼慢?」
「嗯?」鹿汀愣了愣。
程澈將書包換了肩膀,放緩了腳步。
大概是夕陽的緣故,那張面癱臉被霞光染成了緋紅,讓人產生了一種容易親近的錯覺。
鹿汀突然想起了什麼,「對了——」
他側頭看她。
「你可不可以陪我回籃球館一趟?」
「怎麼了?」
「……我的書包還掛在籃球架上。」
「……」
從籃球館里取書包出來,兩人又並肩走了一小段路。鹿汀想了好一會兒,才把一直回蕩在心底的疑問問出口。
「剛才為什麼那樣做?」
男生的臉依舊是暗沉沉的冷色。他抬頭,目光看著前方,「我只是對蘇煜的很多事,不太贊同。」
鹿汀回味著他的話,想起之前聽到的傳聞,程澈和蘇煜兩人不和已久,彼此互看不順眼,在籃球場上做出「單挑」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
程澈看了眼身邊的人。那張巴掌大的臉上,眼睛睜得很大,有種天然去雕飾的美。
他問,「你呢?」
「嗯,我?」鹿汀不明所以。
「為什麼不反抗。」
「反抗?」
程澈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還是逆來順受習慣了,不免無奈,「剛才不是把你書包掛在籃球架上,他以前也這樣欺負你?」
欺負——
鹿汀暗自把這兩個字回味了一遍,說蘇煜「欺負」她也不算過分,可隱約又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也許是兩人一起長大,打打鬧鬧十多年,對於彼此的惡作劇都已經習慣了。
「還好吧。」
程澈有些不滿,眉頭蹙起,「他做這些事,難道你一點也不生氣?」
鹿汀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跟程澈解釋自己跟蘇煜多年的「恩怨」。
「其實,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程澈見女生低著頭,一副欲語還休的樣子,心裡彷彿有了領悟,腳步一頓。
過了幾秒,他沉聲開口,「……你喜歡他?」
「啊?」
這個問題倒是真把鹿汀嚇著了,她立馬搖頭否認,「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喜歡他,不可能不可能。」
女生表情慌亂,可目光里卻透著真誠。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讓程澈願意相信她沒有在說謊。
漂浮的心終於落回地面。
他低低地說了句,「那就好。」
因為避開其他人的注目,兩人特地選了條小路。
小路經過一片小樹林,植物們鬱鬱蔥蔥的,十分茂盛。每年到了盛夏的夜晚,便是最熱鬧的時候,各種蟲鳴此起彼伏地叫著。
小樹林的盡頭處,有一個洗手池,是為了給足球場和網球場提供方便特地修建的。
程澈徑直走到了水池邊,打開龍頭,白色的水嘩啦啦地流出來。
他低下頭,在流水中搓洗雙手,認真又仔細。鹿汀安靜地站在一旁,並沒有多問。
作為一隻潔癖怪,摸過沾染過汗味和灰塵的籃球后、能忍受這大半小時,已經很難得了。
天依舊明亮著,旁邊的路燈卻懶洋洋地點起了昏黃的光線。清澈的流水之下,程澈的手指愈發顯得乾淨修長、骨節分明,乍一看,這手更像是書生的手,而不像運動員的手。
他先搓完手指,然後是手背,連指甲縫、手腕都一一顧及。大概覺得不滿意,兩隻大手交疊在一起,又重頭開始。
這就是傳說中潔癖患者的洗手方式嗎?
鹿汀想了想,開口問,「是因為沒有洗手液,才洗了好幾遍的嗎?」
程澈沒吱聲。
「你等一下。」
程澈關上水龍頭,停住了手裡的動作。只見鹿汀取下書包,費力地在裡面撈了好半天,最後拿出了一個化妝袋。
化妝袋是透明的,看上去鼓鼓囊囊。鹿汀先是找出一小盒保濕霜,然後是護手霜,最後才掏出一小隻潔面皂。
她將香皂遞到男生面前,「我沒有洗手液,不過這個應該能派上用場。」
男生頓了頓,接過鹿汀的洗臉皂,開始搓起手來。
待確認手洗乾淨了,他才低下頭,捧起水來潑在臉上。剛才打球時動得太劇烈,好幾次汗水流進眼睛里,刺刺辣辣的,直到這時候才有機會好好清洗。
臉頰和耳朵泛著紅。冷水潑在微熱的皮膚上,中和了些溫度。水滴匯成細流滑下,路過下巴、喉結和脖子堅實的肌肉,浸染了胸前的衣服。
那張天生冷感又英俊的臉,因為水滴的關係,泛著別樣的性感。
鹿汀站在一邊看得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男生仰起臉。大概是為了防止臉上恣肆的水流進眼睛,他緊閉著眼,問鹿汀,「可以幫我拿一下紙巾?」
鹿汀怔了怔,「哦,你的紙巾在哪兒?」
「褲兜里。」
程澈穿了件休閑褲,也正因為足夠寬鬆,剛才和蘇煜打球的時候才感到毫不費力。
鹿汀打量了他的褲子一會兒,視線落在後面的兩個口袋上。她問,「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
鹿汀探進對方的褲兜里,也許是姿勢不對的緣故,紙巾沒摸著,右手倒是結結實實貼上了男生臀部的曲線。
緊的、熱的、帶著潮濕的汗意和勾人的彈性。
鹿汀一緊張,手像觸電般的,竟然反射性地抓了一下。
空氣安靜了。
待她回過神來,才將手迅速縮回。
「啊,對不起。」
她不是故意捏他屁股的。
男生臉上適才借涼水退卻的紅潮又漫了上來。他輕咳一聲,試圖沉穩氣息,「不是後面,紙巾在前面的口袋。」
「哦。」
鹿汀探查了兩眼,帶著火中取栗般的認真,終於從程澈左邊的褲兜里拿出了紙巾,遞給對方。
男生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不用。」
因為籃球館發生的事,鹿汀是徹底沒心思去上托福課了,徑直回了家。程澈和她順道,一路上兩人話也不多。天幕已暗,鹿汀坐在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霓虹燈被速度拉成一條條模糊的直線,在黑暗裡交織成了斑斕的顏色。
腦子裡還在想今天發生的事。
什麼都想問,卻又什麼都問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