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8
二十八
蘇家和鹿家的關係要好, 但鹿國寧作為一個父親, 對蘇煜這混小子從很久以前便看不順眼。
鹿國寧跟蘇煜的爸爸蘇宴林沾親帶故, 又是高中要好的哥們。兩家孩子出生后, 便經常放在一塊兒帶。鹿汀小時候長得可愛,蘇煜總是逗她, 恨不得整天跟她黏在一起。有時見別人跟鹿汀開玩笑,蘇煜還會跟個家長似的護著。鹿國寧以為是小孩子的獨佔欲作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兩人上了同一所幼兒園,有一段時間, 鹿汀的手和臉上常會出現深深淺淺的紅印。問女兒是哪來的, 女兒則支支吾吾地回答他,被蚊子叮的。
鹿國寧莫名感到不安, 也跟妻子提過這事。鹿媽媽倒是對女兒放心,「小孩子在外面玩,總有點磕磕碰碰,被蚊子咬了也不稀奇。更何況幼兒園不是有蘇煜嗎, 他那麼護她,肯定沒問題。」
妻子的這番話並沒有讓鹿國寧的心著地, 有次趁著休假,他偷偷跟去幼兒園, 想知道女兒在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在老師的安排之下, 鹿國寧躲在遊樂場外邊的小草叢後面。他遠遠看見鹿汀從玩具滑梯滑下來, 蹲坐在地上, 大概是力氣小的緣故, 一時站不起來。很快,蘇煜從後邊跑上前,手朝她伸出來,可沒等鹿汀來得及握住,蘇煜又把手縮了回去。
鹿汀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軟糯糯地問,「可不可以扶鹿汀起來?」
「可以啊。」蘇煜一臉壞笑,「讓我親一下就扶你。」
鹿汀點點頭,「那好吧。」
蘇煜得逞了似的,低下頭在鹿汀的左臉上「吧唧」了一口,故意親得很大聲似的,大到連距離幾米遠的鹿國寧都能聽見。待蘇煜的嘴離開,鹿汀飽滿的臉頰上浮現出一個粉紅的印記。
鹿國寧一怔,他總算知道女兒臉上的「蚊子包」是哪兒來的了。
還沒等消化這事,他便看見蘇煜擺出一副恬不知恥的模樣,繼續對女兒使壞。
女兒才三四歲,也不知道被人佔了便宜,依舊期待地看著身旁的人,「現在可以拉我了嗎?」
「我改變主意了,還得親一下。」
「哦。」鹿汀無奈地揚起自己的右臉。
蘇煜親完,似乎仍沒得到滿足,「對了,要親一下手。」
鹿汀被親得有點委屈了,「那你這次親完了,會拉我起來嗎。」
「一定。」
等到他親得滿意了,才把鹿汀從地上拉起來。末了,這小惡魔不忘對鹿汀叮囑道,「回去如果你爸問起來,就說是被蚊子咬的,知道嗎?」
鹿汀鼓著腮幫子,沒說話。
「不然下次再摔倒,沒人會扶你。到那時候,草地上的螞蟻和甲蟲就會悄悄爬進裙子……」
鹿汀聽後有些著急,小臉泛著紅,十分堅定地點頭,「知道了,蘇煜沒有親親,是鹿汀自己被蚊子咬的。」
遠遠看完這一幕的鹿國寧,腦海里當場就炸掉了。
如果不是因為兩個孩子不足五歲,光是男孩的所作所為,便足以構成騷擾。鹿國寧知道好友蘇宴林拿兒子毫無辦法,卻沒想到這小子敗壞到了這種地步,背地裡竟對懵懂的女兒下起了毒手。
他沉了沉心裡的怒氣,又審視了大半個小時。好在蘇煜後來都老老實實的,沒再對鹿汀做什麼逾矩的事。
等到幼兒園的小朋友吃完午飯、鹿汀被老師牽著到卧室去午睡,鹿國寧走進了餐廳,來到了蘇煜的身邊。
蘇煜有些意外,卻還是禮貌地跟他打招呼到,「鹿叔叔好。」
鹿國寧咬牙切齒的,看見眼前的小惡魔,心裡是忍不住的怒火。
蘇煜從小便是人精,對體察大人情緒得心應手。他一臉關切地問,「叔叔,您有什麼事嗎。」
鹿國寧呼了口氣,拿起餐桌上蘇煜的專用木筷,「蘇煜,你聽好了——」
鹿國寧舉起木筷,用力擰著。突然,「啪」的一聲,木筷從中間應力而斷。
蘇煜看著成了兩截的木筷,又看了看鹿國寧猙獰的表情,一時間愣住。
鹿國寧警告道,「如果以後你敢再碰鹿汀一下,就會像這雙筷子一樣——」
自那以後,蘇煜對自己女兒老實了不少。鹿國寧不放心,又將這事跟妻子提了幾次,妻子溫欣倒是一臉泰然,「都是不到五歲的孩子,哪有你想的那麼複雜。蘇煜就是太喜歡我們家小鹿了。」
「你說得容易,哪天真發生什麼事,我們兩家後悔都來不及!」
「不會,」妻子回復他,「蘇煜那孩子看起來咋咋呼呼的,其實本質並不壞。」
這麼多年過去,溫欣這句話倒是說得沒錯。後來的相處證明,蘇煜這臭小子只是皮。大多數時候,他跟他爸性格一模一樣,外表看起來放浪隨性,骨子裡卻又硬又直,算得上可靠的人。
即便這樣,鹿爸爸對蘇煜的評價仍舊只有三個字——
看不上。
對於女兒未來的擇偶標準,他當然不可能要求對方真得是博士,「博士」只是搪塞的借口。
鹿國寧在心裡盤算著,按照蘇煜的讀書水準,就算讓他再學個一百年,估計也考不上。
那句「至少得是博士」的話一出,讓一直有意撮合兩家孩子的常卿有點尷尬。常卿曾無數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鹿汀父母說過,以後讓鹿汀嫁到他們家,別的不敢說,唯一能保證的是,他們會讓鹿汀一輩子都過上公主般衣食無憂的生活。
鹿國寧的回答是,「我們鹿汀也不想當什麼公主,做個普通人就行。」
飯局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鹿媽媽笑了笑,打起了圓場。「這兩孩子太小,什麼都不懂,說男女朋友的事還早呢。」
「也是,未來還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常卿說完,拍了拍身旁的老公,「對了,飯吃了這麼久,咱們還沒來得及說正事。」
鹿汀聽到「正事」兩個字,拿著湯勺的手一頓。今天原本和趙可人他們約好一起吃飯,卻接到爸爸的電話,說兩家人有很重要的事得談。剛才大家一直插科打諢,她都把這茬忘了。
也不知道爸爸口中重要的事,到底有多重要。
蘇宴林平時忙於事業,對孩子的教育鮮少插手。他轉頭,看了眼自己多年的好兄弟。鹿國寧正襟危坐著,清了清嗓門,終於開口。
「兩孩子從小就待在我們身邊,沒有獨立生活過。可別人常說,孩子終有一天會離開父母。鹿汀,你的成績一直是中等,考重點大學有難度,但英語成績穩定、口語交流也沒問題。我和你媽商量了很久,決定送你出國。」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不知道在說出口之前,有過多少猶豫和反覆。
話音落下后,鹿國寧低頭悶了口酒,沒再出聲。
鹿汀愣了愣,突然想起爸爸提過的「緊急預案」和「下下策」,難道,它們指的是出國留學?
鹿媽媽見女兒呆坐著,以為是一時間難以消化,補充道,「小鹿,你不要擔心。留學這事不止是你,蘇煜也會去。到了異國他鄉,你們倆還可以相互照應。」
鹿汀看了眼身邊的蘇煜,對方的臉上倒是一片平靜。
她壓低了聲線,問他,「你知道這事了嗎?」
「知道啊。」
鹿汀瞪他。
「不然——你以為爸為什麼讓我重新讀個高三?他知道我考不上正經大學,想讓我一邊準備英語,一邊等你跟我一塊兒去,讓你在國外盯著我、做他的眼線。」
大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上語言班、考入學考試和找留學中介的事。鹿汀聽著那些新鮮的話題,腦海里一片混亂。
所以,她要出國了,和蘇煜一起?
回去的路上,鹿汀猶豫地跟父母提到自己沒有出國的心理準備。鹿爸爸告訴她,照目前的狀況看來,這是對她而言最好的選擇。
「可是……」
「可是什麼?」
鹿汀欲言又止,心裡像有什麼堵著。
「也不是馬上得出去,還有半年讓你準備。」鹿媽媽道,「時間有點緊張,你爸給你報了個托福語言班,等你上完課,去考九月的考試,試試水再說,大不了再延一年。」
就這樣,明明應該是輕鬆的暑假,卻讓突如其來的英語培訓填補了空白,鹿汀的生活開始飛快運轉起來。
鹿汀和蘇煜報的是同一個培訓班,時間是周一到周五晚上。因為蘇煜得準備校際籃球賽,一下課後便趕去籃球館進行體能訓練。那段空白的時間裡,鹿汀則待在教室里看會兒書。待蘇煜練習完,兩人再一塊兒坐車去語言學校。
這樣的模式才持續了三天,親密的行為便引起了周圍的人注意。為此,趙可人特地跑來問鹿汀。
「最近放學也不跟我和佳喬一起了,天天跟那個蘇煜混,怎麼回事呀你。」
鹿汀苦兮兮地看著好朋友,「可人,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經歷了什麼。現在的我,正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每天都在猶豫……」
「猶豫要不要跟蘇煜在一起嗎?」
「不是。」鹿汀滿臉黑線,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把實情告訴了對方,「這次不是沒考進前七百嗎,我爸讓我留學,最近在跟蘇煜一起上語言班。」
趙可人聽了,感到十分吃驚,「也就是說,你會跟蘇煜一起出國?!」
女生不自覺提高了分貝,讓旁邊一直坐著的程澈寫字的筆一頓。過了幾秒,清俊的少年側過頭來,看了鹿汀一眼。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輕拍趙可人的手背,提醒道,「你、你小聲點。」
下午的課,程澈一直在走神。
趙可人的那句「和蘇煜一起出國」帶了魔法似的,在耳邊回蕩著。腦海里彷彿有一千隻蒼蠅在飛,眼前的書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從來心如止水的他,很少有這樣燥郁的時刻。
講台上的物理老師正在講解小鐵球飛過磁場的軌跡,程澈手指嫻熟地轉著筆,側頭看了眼身邊的人。
鹿汀支著下巴,純凈的眼睛認真地望著黑板。即使已經是盛夏,臉頰依然是得天獨厚的白嫩。可愛的腦袋微微歪著,右手前臂上那一小塊零星的紅疹,顯得格外刺眼。
從前天開始,程澈便留意到鹿汀的手上長了疹子。聽她跟林佳喬提過一回,是某次吃了海鮮的產物。
程澈給作為皮膚科醫生的小姑媽打過電話,諮詢了一番。在對方的指點下,買來了鹿汀上次過敏用的葯。
他看了眼手機里存的值日安排表,今天輪到他倆值日。
等會兒把葯給她的時候,得順便打聽打聽,「和蘇煜一起出國」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