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一
因為下了小雨的關係，天空被洗得鋥亮，像一面藍色的鏡子。太陽肆無忌憚地照著，大地吸收的雨水被蒸發了出來，空氣里充斥著陽光和泥土的味道。
第二節課間，鹿汀和同桌林佳喬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了老師辦公室。
剛在辦公桌前站定，便迎來了班主任周老師嚴肅的訓斥。
「鹿汀，你上課能不能不要再講小話了！」
當事人明明有兩位，鹿汀卻成了被批評的對象。旁邊的林佳喬低著頭，楚楚可憐的。被吼的人不是她，可她同樣很委屈。
林佳喬原本是班裡的尖子生，平日里話不多，性格內向，學習勤奮，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可自從和鹿汀成為同桌之後，便開始養成了上課講話的惡習。
也不怪她吧，鹿汀這小姑娘實在太能聊了。上課的時候一個不留神，注意力就被對方搗鼓的稀奇古怪玩意兒給吸引了過去。她知道這不對，但和鹿汀聊天，愉悅又令人享受。
在講小話這件事上，鹿汀是主謀，她只是個從犯而已。
班主任周琳三十齣頭，是班裡的英語老師，平時打扮得年輕朝氣，跟班裡的同學很能打成一塊兒。性格開明的她，對於鹿汀這樣的麻煩精卻是忍無可忍。
她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義正言辭的，「鹿汀，你看看上高中以後，我給你換了多少位同桌了？就說這個學期，林佳喬已經是你第四任了，第四任啊！你真是走到哪兒，就能把茶話會開到哪兒，你把學校當成什麼，你單口相聲的舞台是不是？」
鹿汀低著腦袋，白皙的臉微紅，眼睛里泛著盈盈水光。
「你這麼盯著我幹嘛，還覺得委屈了？」周老師恨鐵不成鋼，「看看自己的成績，不上不下的，不考慮講小話對老師和同學的影響，也要想想以後。人家問你高中最大的成就是什麼，你怎麼說，換了五十位同桌，全班同學都被你坐了一遍？」
「如果再講小話，我就把你的座位調到角落裡去！」
鹿汀低下頭，一聲不吭。
周老師見她這乖順的模樣，氣倒是消了些，又嘮叨了幾句，「等會兒放學的時候我要調座位，你們倆不能再坐在一起了。林佳喬都被帶壞了。」
直到從辦公室出來，鹿汀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林佳喬低低出聲，「對不起，鹿汀……剛才那節課，明明是我先起的話頭。」
那時數學老師在台上講雙曲線，鹿汀實在覺得無聊，在草稿紙上畫起了簡筆畫：猴子走鋼絲。林佳喬看了一眼，覺得有趣，多問了幾句，被老師點名批評了。
鹿汀眼睛一彎，笑眯眯的，低迷的情緒已蕩然無存，「沒事呢。」
在高二七班，鹿汀是出了名的人緣好。本身長得漂亮粉嫩，笑起來有親和力，再加上為人有趣，是十分容易交到朋友的個性。
這原本是好事，卻也成了老師和家長頭疼的根源。
因為她太隨和、人緣太好，無論和誰坐在一起，都能聊得風生水起。平時在一起嬉嬉鬧鬧便罷了，上課的時候還會開小差。雖然講小話的聲音低，並不影響別人，可還是受到了老師的嚴厲制止。
換了幾位同桌之後，鹿汀開始收斂，改用小紙條交流。然而這在學習任務緊張的高二也是不允許的。老師無奈之下，只好以換同桌的方式，來遏制住她生機勃勃的傾訴欲。
一轉眼，整個班的同學幾乎都被她坐了一遍。
周老師坐在辦公桌前，忍不住嘆氣。如果鹿汀是傳統意義上的壞孩子，她倒也睜隻眼閉隻眼了，可鹿汀這孩子本身除了活潑了一些，並沒有其他毛病，平時熱情大方，還會主動幫她做事。她實在不忍心棄之不管，聽之任之。
試過安排學習好的、安靜內向的學生和她同桌，結果不是「近朱者赤」，而是「近墨者黑」。林佳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周老師皺著眉頭，陷入了苦惱。她實在不知道該拿鹿汀怎麼辦。
語文老師路過，見周琳一副愁容，笑道，「還在為鹿汀犯愁呢？」
「你說，這孩子怎麼跟誰都能聊到一塊兒去？」
「跟誰都能聊一塊兒？」語文老師道，「我看未必。」
「怎麼說？」
語文老師笑得隱晦，「比如……你這幾天一直擔心的那個人。」
「那個人？」
周琳琢磨著這三個字，靜默了兩秒，臉上鬆了口氣。
「你說得對，那個人也許可以。」
***
午後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窗戶上落下斑駁的樹影。知了趴在槐樹榦上慵懶地叫著，一聲接著一聲。
上完最後一節自習課，終於結束了緊張又疲憊的一天。班長將黑板報左下角的粉筆字用力擦乾淨，在「距離高考還有_天」的空格里，寫下369天。
因為班主任說過還有事情要宣布，同學們安安分分等著。林佳喬想起下午在辦公室發生的事，用筆帽戳了戳她的手臂，「鹿汀，你說，周老師等會兒會給我們換座位嗎？」
「不知道。」
「其實……我不想換。」
林佳喬因為性格內斂，在班裡的朋友並不多，好不容易跟鹿汀混熟了，她真的不想這麼快跟對方「分開」。
十來分鐘后，班主任周琳走近了教室，說了一個月後期末考的事，又強調了班規班風，最後才提到換座位的決定。
座位的格局變動不大，林佳喬果然被調走了，安排在教室的第一排，和班裡的一位男學霸成為同桌。
陸陸續續地，又有一些同學的位置發生了變動，大家窸窸窣窣地清理著自己的物品，轉移到了新座位上。
調整了座位的同學在新同桌旁邊坐定，教室重新安靜了下來。可直到這一刻，鹿汀身邊的位置還是空的。
她想起下午老師說讓自己坐到角落裡去的事，緊張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舉手，「老、老師——」
周琳抬頭，看向鹿汀，「怎麼了？」
「我的同桌呢？」
周琳微微一笑，知道這番舉動起了震懾的作用，只是道，「你旁邊的位置，我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接下來的周末，鹿汀都在想這件事。
星期天晚上，林佳喬給鹿汀打來電話。
「鹿汀，我問了我小姨……她說下個星期，會有新同學轉到我們班上。」林佳喬的小姨是隔壁班的生物老師，鹿汀和她許多年級一手資料都來自於林佳喬的小姨。
「新同學，」鹿汀手裡拿著根水蜜桃味的棒棒糖，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男生女生？」
「男生。」林佳喬語氣猶豫，「有些事情我也只是聽說，不太確定……你還記得剛上高中那段時間，趙可人她們放學偷偷跟蹤的那個高年級學長嗎？」
鹿汀迷迷糊糊的，隱約記得有這事。對方是上一級的風雲人物，學習很好，籃球也很棒，可是因為性格冷漠，相熟的朋友只有那麼幾個，平日里也不喜歡出風頭。好朋友趙可人把那位學長形容得天花亂墜，驚為天人，見鹿汀不信，還興緻盎然地拉著鹿汀加入跟蹤行動，被鹿汀很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只可惜「跟蹤行動」在高一下學期便戛然而止。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帥學長突然休學，趙可人多方打聽都不知道緣由，只聽說對方家裡發生了很大的事。
那位學長叫什麼來著？
「是程……」
「程澈。」林佳喬補充道。
「你的意思是……」鹿汀還是沒有頭緒，「下周要轉到我們班上的新同學，是他？」
「嗯。」
鹿汀不明白，有個大帥比轉到班上，明明是高興的事，可林佳喬的語氣卻聽起來十分沉重。
她聽林佳喬繼續道，「你知道程澈休學一年是為什麼嗎？」
語氣也神秘兮兮的，「我打聽了很久，才知道……他竟然是在做心理治療，聽說是精神出了點狀況。」
「哦。」
林佳喬有些意外，「鹿汀，你、你不怕嗎？」
鹿汀沒心沒肺的，「不怕呀。」
轉眼到了上學的日子。鹿汀因為要做值日，提前趕到了學校。
早晨的陽光是金色的，鋪在大理石地板上薄薄一層，教室里空蕩蕩的。鹿汀剛走進去，便看見自己旁邊空位上坐了一個人。
是個男生。頭髮短而清爽，俊朗的線條帶著堅毅，眼眸是深棕色，像不帶雜質的琥珀，嘴唇因為眼前的習題緊抿著，有種距離感。
陽光照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泛著絨絨的光。
鹿汀雖然不花痴，可看到這麼好看的人，心還是突突地跳了幾下。
她走上前，在男生的身邊坐下，拿出了課本放在桌上。正猶豫著要不要跟他打招呼，突然聞到空氣里若有若無的消毒酒精味。
鹿汀打了個噴嚏，尋思著這味道的源頭，卻見身旁的人把她堆在桌面的書本往這邊推了推。
鹿汀不解。
男生也沒有看她，面無表情的——
「我這邊消過毒的，別過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