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 50 章

  趙璽的法子很簡單, 裝病。


  這病得裝得有技巧, 太嚴重了怕要驚動宮中的太醫;太輕, 須臾就好,就沒時間給他們操作了。


  輕城想了想,對百靈耳語幾句,百靈紅著臉去找了公主府的管事媽媽。


  很快, 管事媽媽親自趕過來,安排了一間客房,讓輕城去休息,又殷勤地送來紅糖薑湯和一個小手爐, 這才退出,囑咐小丫鬟們不得打擾輕城,讓她好好休息。


  趙璽從藏身處走出, 奇道:「你說的什麼病, 效果這麼好?教教我, 讓我以後也學一學。」他每次從書院偷溜, 都要想方設法找理由遮掩行蹤,姐姐這個辦法如此有奇效, 他正好學著點。


  輕城忍俊不禁:「你學不了。」


  趙璽不服氣:「我怎麼就學不了了?這天下我學不會的事可沒幾樣。」


  輕城:「……」望著少年自信飛揚的模樣更想笑了怎麼辦。


  百靈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趙璽越發奇怪,但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只怕有什麼毛病,他腦子動得極快, 猜測道:「難道是姑娘家特有的毛病?」


  輕城嫣然:「可算是反應過來了。」


  趙璽笑嘻嘻地虛心求教:「姐姐教我, 究竟是什麼病?」雖然學不了, 他實在好奇。


  他不知道害臊,輕城倒鬧了個大紅臉,嗔道:「不許問了,你還要不要帶我溜出去?」


  趙璽更好奇了,見她羞怒,倒不好再問了,拿出一個小包裹道:「你先把裡面的衣服換上。」


  這是阿卞幫趙璽準備的換洗衣服,輕城要溜出去,自然不能堂而皇之,一時又沒有別的合適的男裝,趙璽就把自己的衣服貢獻了出來。


  輕城躲到屏風后換上,發現大了許多,腰身處還能用腰帶束一下,明顯長了一截的袖子和下擺卻沒法子。


  時光的力量,昔日矮她半個頭的孩子已經高出她許多。大概是正當躥個子,趙璽看上去有些瘦,可輕城知道,這些年,他絲毫沒有落下武藝,包裹在衣料下的是沒有一絲贅肉的健美身軀,暗藏著令人驚嘆的力量。看著瘦,還是比自己足足粗了一大圈。


  趙璽摸著下巴咕噥:「不應該啊,你怎麼這麼矮?」


  輕城頓時從「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嘆中回過神來,惱道:「你說誰矮?」


  她的個子雖然算不上高挑,可在女子中也絕對不矮了,體態輕盈,肌骨勻稱,明明是最標準不過的美人身段,怎麼在他口中就一會兒胖,一會兒矮了?


  臭小子大了,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


  偏偏趙璽完全領會不到她抓狂的點,走到她跟前比了比,一臉「事實如此」的表情,然後意思意思地安慰她道:「不要難過啦,就算你沒有福全和榮慶她倆高,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在我心中你還是最漂亮的。」


  輕城:呵呵,謝謝你不嫌棄。


  趙璽不知道自己哪裡又得罪她了,識相地沒有再開口。他繞著她轉了一圈,搖搖頭放棄了讓她穿自己衣服的想法:「算了算了,要不你和百靈換一下衣服,再想辦法把容貌遮一下。」


  也只好如此了。


  輕城換上了百靈備用的衣服,又坐到妝台前,用黑了一個色度的粉塗了臉,將眉目畫粗,眼睛形狀略作改變,總算將容貌中的艷色遮擋了許多。


  一刻鐘后,三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公主府最偏僻的牆根下。正是趙璽、易容改裝過的輕城和錢小二。汪慎和百靈被留在屋子裡,幫輕城打掩護。


  輕城望著高高的圍牆,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麼高?」她還以為趙璽會帶她從角門混出去,沒想到居然要爬牆。


  趙璽無奈道:「我也想走門,可我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侍女,走的時候忽然多一個你,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有問題嗎?」


  輕城也知道這個道理,愁眉苦臉地道:「我可爬不了這麼高的牆。」


  趙璽早有打算:「我背你過去。」


  聞言,輕城驚訝地看向他。


  趙璽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發虛:「怎麼了?」


  輕城搖頭:「男女授受不親。」雖說兩人不是親姐弟勝似親姐弟,可他到底已經大了,兩人再這樣身體接觸實在不妥當。


  趙璽:「……」總覺得這句話異常耳熟,似乎自己很久以前對她這麼說過。「那你要怎麼出去?」他問。


  輕城指了指在一邊安安靜靜裝隱形人的錢小二。錢小二是太監,不算男子。在宮中這些年,她對使喚太監已經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趙璽不開心:她寧願錢小二背也不要自己背?到底是錢小二和她親近,還是自己和她親近?

  他的目光惡狠狠地掃過錢小二。錢小二一個哆嗦,猛地攀著圍牆向上躥去:「我,我先去探探路。」很快就翻過牆,身影消失。


  輕城目瞪口呆:錢小二這是用行動拒絕背她?

  趙璽心中滿意:算這小子有眼色。面上抱歉地道:「小二他功夫不精,背著姐姐怕是過不了牆,居然嚇跑了。他實在是太不穩重,待會兒我來罵他,姐姐勿怪。」


  牆外邊,剛剛落地的錢小二一個踉蹌,差點扭著腳:殿下太過分了,明明是他恐嚇自己,他居然好意思黑自己學藝不精。


  輕城別無選擇,只得慢吞吞地走到趙璽身後。


  趙璽見她磨磨蹭蹭的,不耐煩起來,直接抓住她手腕輕輕一拉。輕城身不由己,撲到他背上,趙璽右手反背,扣住她腿彎一用力,輕輕鬆鬆地把她背了起來。


  輕城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雙腳騰空,趴在少年勁瘦有力的背上,嚇得忙摟住他的脖子。


  趙璽帶笑的聲音響起:「抓緊了。」一點地,整個人騰身而起,一隻手攀住圍牆一個使力,躍了過去。


  風聲呼呼,忽高乍低的感覺刺激心臟,輕城駭得差點驚叫出聲,總算想起他們是偷溜,閉上眼,死死咬住唇不敢發出聲音,攀住他脖頸的手卻情不自禁地越絞越緊。


  等到平穩下來,輕城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發現兩人已經落到地面,怦怦亂跳的心臟卻兀自尚未平復。正當后怕,耳邊忽然響起趙璽無奈的聲音:「你是要把我勒死嗎?」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臂緊得已經僵硬,忙不迭地鬆手道:「對不起。」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歉疚,她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脖頸,「疼嗎?我幫你揉揉。」


  趙璽的身子一個哆嗦,陡然僵住,忽然騰出一隻手來,堅決地將她的手拉開,咬牙道:「不用揉,我不疼。」


  是嗎?輕城知他脾氣,怕他死要面子,心中擔心,湊過去看他脖子:「都勒紅了!」


  趙璽托著她腿彎的另一隻手忽然鬆了開來。輕城猝不及防,整個人往下滑去,要不是她反應快,一把摟住他,差點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輕城更擔心了,趙璽絕不會故意摔她,所以,「我太重,害得你脫力了?」她不由反省:莫非她真的太胖了?難怪錢小二聽說要背她就跑了,他還比趙璽大些呢。


  趙璽:「……」就她這點重量還會害他脫力?姐姐是在質疑他的力量嗎?這可不成,事關男子漢的榮譽,他是堅決不能讓她產生錯誤印象的,「怎麼可能?別說是背你這一小會兒,就是把你背到勇安侯府都不成問題。」


  「這樣啊。」輕城壓根兒不信:這孩子一定是在逞強,不過,男孩子要面子,作為一個體貼的好姐姐,還是不揭穿為好。


  趙璽何等熟悉她,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鬱悶地道:「我說的是真的。」


  「嗯嗯嗯。」輕城連連點頭,配合地道,「姐姐相信你。」


  趙璽更鬱悶了,她這是還是把自己當小孩兒敷衍嗎?可他自己也解釋不清自己剛剛失手的原因。應該是……怕癢?


  對,就是怕癢。她柔軟的指腹落到他脖頸的一瞬間,便有一股奇異的癢意流竄全身,讓他渾身都緊繃起來;而她湊近說話時,芬芳溫暖的氣息吹拂過來,那種奇癢,彷彿一下子撓到心尖,叫他手上一下子失了氣力。


  不過,他都那麼大了,還會怕癢,說出來好像更丟臉啊。


  沒臉解釋就不解釋了,他惱羞成怒地道:「還走不走了?」


  輕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趙璽懊惱地放緩了語氣:「我是說,時候不早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輕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這個弟弟,怎麼能這麼可愛?她伸手想要揉揉他捲曲的發,想到他八成要炸毛,又放了下來,含笑道:「走吧。」弟弟大了,再隨便揉揉捏捏就不行了。


  阿卞不知從哪裡趕了一輛馬車,在巷子口接應。三人上了車,趙璽說了地方,阿卞一揮馬鞭,馬車立時疾馳而出。


  *

  勇安伯府離公主府並沒有太遠,卻和公主府的繁盛熱鬧完全是兩個世界,門庭冷落,蕭條異常。高懸的匾額上,「勇安伯府」四個字漆跡剝落,透出一股衰敗的意味。


  錢小二上前敲了半天門,才有一個家丁慢吞吞地打開一條門縫,一臉警惕地問道:「誰啊?」


  錢小二道:「我們是楚國公府……」話還未說完,門砰的一下重重關上,要不是錢小二躲得快,差點砸到他臉上。


  裡面傳來插上門閂的聲音,錢小二急了,用力一推,居然硬生生地將門推開幾分,氣呼呼地道:「我話還沒說完呢。」


  裡面的人比他更生氣:「我們不歡迎楚國公府的人。」用力抵著門,試圖強行將門關上。


  馬車中,輕城眉頭皺起,露出憂色:勇安伯府和楚國公府可是姻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勇安伯府的門房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璽安慰地握住她手,示意她不要焦急。


  勇安伯府門口,那門房一個人敵不過錢小二的力氣,更生氣了,大聲嚷嚷,又叫來幾個人,一起發力。眼看錢小二以一敵五,漸漸撐不住,大門再次慢慢合上。


  阿卞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加了一隻手,穩住門不動,淡淡開口道:「三皇子前來拜訪貴府主人,還不速去通報?」


  門房一驚,不服氣地道:「你說你主子是三皇子就是三皇子,有什麼證據?」卻忘了手上。兩邊力量失衡,僵持不動的門頓時被錢小二和阿卞合力推得大開。門后的人猝不及防,被門板打個正著,哀號一片。


  阿卞反應極快,步入門中,揚聲而道:「三皇子前來拜訪貴府主人。」他平時不怎麼吭聲,這一開口,倒是中氣充足,氣韻悠長,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清晰異常。


  趙璽見輕城驚訝的模樣,解釋道:「阿卞練過內家功夫。」


  輕城似懂非懂,不明覺厲地點了點頭。


  裡面很快傳來腳步聲,快步走出來一人。那是一個穿著紫地如意紋圓領錦袍的中年男子,生了一雙精明外露的利眼,幾綹長須,拇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雕成獅口模樣的青玉扳指,幾乎遮住了大半根指頭。


  那人環視一圈,先是見到氣昂昂站在府門前的阿卞和錢小二,很快目光落到馬車上,拱手道:「祝某恭迎三皇子,不知三皇子光臨舍下,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門房幾個人確認了來人身份,知道闖了大禍,頓時大驚失色,撲通通跪地,一個個趴伏著瑟瑟發抖。


  輕城好奇地看向那人,悄聲問趙璽道:「他就是勇安伯?」姜玉城的公公,看著挺精明的樣子。


  勇安伯府早年以軍功發家,承爵三代,到現任勇安伯已經是第三代。上任勇安伯是個庸碌無能,一事無成的,只知花天酒地,縱慾享樂,竟漸漸將一份偌大的家業敗光。等到現任勇安伯接手,伯府已是個空殼子,入不敷出。


  還好現任勇安伯不像他父親,苦心鑽營,在兵部謀了個差事,兒子又培養得出色,竟撞了大運,與楚國公府攀上親,眼看著興旺起來。


  按常理來說,他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楚國公府撕破臉的。


  趙璽點了點頭:「委屈姐姐先充作侍女。」輕城是偷溜出來的,自然不好暴露身份。


  輕城沒意見,反而覺得有幾分新奇和莫名的興奮。這可比在宮中死氣沉沉的生活刺激多了。


  趙璽帶了輕城下車,勇安伯目光從輕城身上一掠而過,露出幾分訝色:三皇子身邊不留侍女是出了名的,這個宮女是哪來的?

  但他城府頗深,很快收斂了神色,拱手道:「三皇子,請。」又命人去開正堂,請趙璽入內上座。


  趙璽笑道:「不必這麼麻煩,我這一趟是為了榮恩皇姐跑腿。」他指了輕城道,「這位是我皇姐身邊的宮女,皇姐今日在公主府赴宴,未見到貴府的世子夫人,心中挂念。她不便前來,特命我代她來探望一二。」


  「這……」勇安伯這才知道他們來意,現出為難之色。


  趙璽只當沒看到,催促道:「還請祝大人領我去見見世子夫人,好讓我向皇姐交代。」


  勇安伯道:「姜氏偶然微恙,只怕不方便……」


  「生病了?」趙璽截斷他的話,驚訝道,「那就更要去看看了。」


  勇安伯無語:這位殿下,你知不知道什麼是避嫌?可這話,他哪敢對趙璽直說。


  趙璽一臉正色地道:「皇姐的表姐就是我的表姐,大家都是一家人。從前姜表姐在宮中與我也是見慣的,就算沒有皇姐的囑託,她病了,我也該去探望她。」


  趙璽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勇安伯無言以對,只得親自陪著他去往世子所住的棲芳院。


  棲芳院正當雞飛狗跳,正堂中兩撥人對峙而坐,劍拔弩張,兩邊各站了健仆無數。輕城一眼看過去,發現夏夫人,夏夫人的長媳、姜臨淵的妻子韋氏,姜羨魚幾個都在;而另一邊則是一個打扮富貴的老太太,一個愁容滿面的婦人,還有姜玉城的夫婿祝允成。


  趙璽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勇安伯。


  勇安伯苦笑道:「姜氏染疾,親家勢大,心疼女兒,難免火氣大了些,三殿下見笑了。」


  輕城不由看了勇安伯一眼:他的意思,是姜家仗勢欺人,無理取鬧了?

  他可真會給人潑髒水!別人她不知道,夏夫人卻是最溫柔和善,明理體貼的一個人,若不是被逼到忍無可忍的地步,就算是看在姜玉城面上,她也不會選擇和祝家撕破臉。如今鬧到這個地步,顯然祝家觸到了她的底線。


  就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趙璽不置可否,只道:「先去看了表姐再說吧。」


  勇安伯見他沒有插手兩家紛爭的意思,鬆了口氣,領著趙璽去姜玉城所居的主屋。他是公公,自然不好進兒媳的屋子,將人交給了姜玉城身邊的大丫鬟翠煙,自己在外面等待。


  趙璽止步於姜玉城內室的外間,對輕城道:「我不便進去,你代我和你主子進去看看吧。」


  輕城會意地點頭,跟著翠煙走了進去,看清裡面的情形,頓時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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