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危急關頭, 輕城反而異常冷靜, 迅速抓到了他話中的關鍵:照太子的說法, 他並沒有親眼看到,一切都是猜測。


  是猜測,便有迴旋的餘地。


  當時的細節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洞外是石子路,不容易留下腳印, 而洞中泥地潮濕泥濘,她擔心繡鞋臟污,都是揀的一塊塊乾燥的石頭上走,幾乎不可能留下明顯的痕迹。


  不對, 還是有痕迹的,他們用來擋雨的兩片荷葉留在了洞中。可光憑兩片荷葉,頂多能猜到有兩個人, 根本沒法判定是誰躲在洞中。


  他在詐她!


  她心頭亂跳, 臉上卻是一臉茫然:「太子哥哥, 你在說什麼, 我怎麼聽不懂?」開玩笑,毆打儲君這種罪名, 便是趙蠻有皇子身份,也必將受到重懲,打死也不能承認啊。


  太子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她。


  輕城又是委屈又是害怕:「你可不能血口噴人, 你是儲君, 是我們的兄長, 這話說的,讓我和三弟何以自處?」


  太子目光微動:「當真不是你們?」


  輕城眼淚汪汪:「我怎麼敢讓人打太子哥哥?」


  太子見她纖纖弱質,楚楚而立,白生生的臉上一對桃花目水盈盈的,柔弱而無措,心尖一悸,原本深信不疑的結論頓時開始動搖:榮恩的性子,從來就不會說謊,膽子又小,也許他真的猜錯了?


  他的語氣緩和下來:「不是你們最好。」心中卻是遺憾,若真是她就好了。她知道了,也省得自己對她的心思再遮遮掩掩。


  輕城垂首,怯生生的模樣如帶雨的梨花:「太子哥哥願意相信我們便好。」


  太子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便移不開了,喉口咕嚕一聲,聲音忽然啞了下去:「榮恩離哥哥這麼遠做什麼?過來一些。」


  輕城心頭一跳,見到太子目光,忽然反應過來,他還沒有完全相信她,他在試探!若她當時在假山中,聽到了他和憐珠的話,自然會知道他對她的心思,反應必定會和平時不同。


  她不動聲色地向他走近幾步,太子目光灼灼,探出手來抓她,她忽然向下拜去:「臣妹有一事相求。」


  太子的手落了空,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才收回去,一時倒不好判斷她究竟是故意的還是湊巧?卻見眼前美人如柳,折腰而下,他不由心旌搖搖,神思不屬,又咽了口口水才問道:「什麼事?」


  輕城道:「我姜家表兄和他的好友入宮拜見淑妃娘娘,卻被禁衛軍扣留,懷疑他們與太子哥哥被打一事有關。您也知道,他們斷斷不敢做這樣的事,還請您出面說一聲與他們無關,放了他們。」


  太子若有所思:「你說的是姜羨魚和杜琮?」


  他果然知道!輕城道:「是。」


  太子目中劃過一道森然之色:「聽說杜琮是淑妃為妹妹看中的駙馬人選?」


  輕城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道:「駙馬之事,自有父皇與娘娘做主。」


  太子從鼻腔中哼了聲,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起來說話吧。」他沉吟片刻,「孤可以放了他們。」


  輕城被他毫不掩飾的侵略目光看得渾身發毛,強忍心中厭惡,眉眼略彎:「謝過太子哥哥。」


  太子的目光越發熾熱,啞聲問:「榮恩打算怎麼謝孤?」


  輕城一怔,抬頭恰和太子的目光碰個正著。對方看著她,目光閃閃,泛著詭異的光。她心頭微驚,提醒般喊了他一聲:「皇兄!」


  太子忽然笑了,對她招了招手道:「過來說話。」


  她捏了捏拳,覺得自己著實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要和這樣的禽獸虛與委蛇,著實是對她忍耐力的極大考驗。


  可想到姜羨魚兩人的安危,還有竹簡上那則叫人吐血的預言,她終究還是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走近他。


  太子望著她不情不願卻不得不順從的模樣,只覺連心尖都在發燙,他呼吸重了幾分:「孤也不要求別的,孤傷著的這些日子,榮恩天天過來看孤怎麼樣?」


  輕城微微一愣:天天來看他雖說過於殷勤了些,但作為兄妹間的來往,本來也不值得太介意,可他偏偏語氣曖昧,眼神露骨,分明有意讓人想歪。


  太子還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看他做派,分明想將他對她的企圖挑明。


  她默念了幾遍「看在營養液的面上」,將怒氣壓下,彷彿全未察覺太子的意思,神情誠懇,一臉好妹妹的模樣:「皇兄受傷,作為妹妹,有空定會來探望您。」


  太子似笑非笑:「是天天哦,榮恩莫忘了,孤雖然答應了你看你面子放了那兩人,可若他們真與孤被打一事有關,難免要在禁衛軍大牢多做幾天客。」


  輕城暗暗咬牙,他分明是拿姜羨魚和杜琮來威脅她!有沒有關,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她正要回答,樑上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臭不要臉的,叫皇姐天天來看你?你還是做夢比較快!」


  趙蠻?他不是賭氣說不來的嗎?

  輕城意外,抬頭看去。頭頂上方,小少年青衣皂靴,神情倨傲,高高地坐在橫樑上俯視下方,一臉不善。


  她不由扶額:這傢伙是爬房梁爬習慣了嗎?敢情他說的不陪她來是不走正門,偷偷溜進來啊。這可是東宮,還是主人剛剛受到過襲擊,守衛森嚴的東宮,他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太子的臉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臉色,眼神卻陰沉得彷彿要滴出水一般:「你說什麼?」東宮的守衛已經比平時增加了一倍,這小子到底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來的?

  趙蠻雙手支在身後,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聞言,用足尖朝太子方向點了點,乾脆利落,絲毫不給面子地道:「皇姐每天要監督我,沒空過來看你。」


  太子大怒:「放肆!怎麼和孤說話的,你是不是忘了孤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了?」


  趙蠻嗤笑:「不就是太子嗎?難道當了太子就可以不講道理了?」


  太子再好的表面功夫,也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孤讓人抓捕擅闖孤寢宮的賊子,算不上不講道理吧?來人!」


  他一聲令下,十幾個東宮護衛立刻一擁而入,看到樑上的趙蠻瞬時面如土色:這麼多人守衛東宮,卻被趙蠻偷溜進來,竟沒有一個知道的,簡直就是嚴重失職。


  太子下令:「三皇子擅闖東宮,意圖不軌,給我把他拿下!」


  護衛們應下,向趙蠻圍去。


  輕城可算是再次見識到趙蠻拉仇恨的本事了。這個時候正當敏感時期,他偏偏還要在東宮鬧事,他怎麼就沒有一點怕懼?


  對方可是堂堂太子,宣武帝就算再寵小兒子,能越過太子嗎?偷偷套麻袋打一頓也就罷了,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誰也奈何不了他,可當面頂撞,光一頂以下犯上的帽子壓下來,就夠他受的。


  輕城頭痛不已,卻不能不管趙蠻,忙叫:「且慢!」望向太子道,「太子哥哥,三弟小孩子脾氣,不過是淘氣罷了,你何必和他一般見識?鬧出來,曉事的會說是三弟不懂事,不曉事的怕要說你不能容人。」


  太子被她提醒,回過神來:自己也是被趙蠻氣糊塗了,這混小子擅闖東宮,說起來固然是他理虧,可畢竟年紀小,莽撞慣了,便是宣武帝都對他多容忍幾分。眼下事情鬧大了,趙蠻固然沒好果子吃,自己只怕也會落個「小題大做,不能容人」的名聲。


  自己經營了那麼久的好名聲,折在這個混小子身上,太不值得了。


  太子忍下氣,正要順著輕城的話下台階,哪知趙蠻全不給兩人面子,揚聲嗤道:「你也太小看人了,就憑這些酒囊飯桶,也想抓到我?」


  一句話得罪一片,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不用太子下令,那群東宮護衛個個義憤填膺,有手腳靈敏地從各根宮柱往上爬去,意圖合圍趙蠻。


  太子大皺其眉,怒氣怎麼也壓不住,決心要給趙蠻一個教訓,吩咐道:「動靜小些,不許驚動外面。」也就讓他們去了。


  輕城徹底沒轍,無奈地喊了聲「三弟」,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趙蠻「哼」了一聲,扭過頭理也不理她,順便一腳將第一個爬上來的東宮護衛踹了下去。


  得,這是對她的氣還沒消呢。


  趙蠻的確還很生氣,不能把輕城怎麼樣,東宮的這些護衛就倒了大霉,一個個接二連三被他踹下去,躺在地上唉喲唉喲的。不一會兒,地上便多了一大串滾地葫蘆。


  乒乒乓乓的聲音響成一片,太子連掀桌的心都有了:趙蠻說得一點都不錯,這群東宮護衛,還真是酒囊飯袋,居然連一個能多堅持一招的都沒有。


  飯桶,飯桶,一個個都是飯桶!被個小孩子踹得滿地找牙,簡直是奇恥大辱!


  趙蠻輕輕巧巧地從橫樑上一躍而下,一臉戾氣,一步步走近太子。


  太子嚇了一跳:「你,你要做什麼?」他這才意識到,護衛全都倒地,已經沒有任何人能保護他了,強裝鎮定地道,「你別亂來,否則父皇饒不了你。」


  趙蠻一把揪住他領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威脅姐姐天天來看你?」


  領口隨著趙蠻的動作被勒緊,彷彿要把他的呼吸都勒住。太子伸手去掰趙蠻的手,卻分毫無法掰動,不由心頭駭然,勉強笑道:「三弟誤會了,孤怎麼會威脅榮恩?」他從前很少與趙蠻打交道,還是頭一次見到對方這麼狠戾的模樣,只覺對方似乎真能隨時隨地要了他的命。


  趙蠻眼神狠厲:「那姐姐要你放的人?」


  太子道:「既是誤會,自然是要放的。」他心中一動,對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戰戰兢兢圍著趙蠻的東宮護衛喝道,「來一個人,帶著我的信物,叫章淳放人。」只要有人出去報信,他就得救了。


  「且慢,」趙蠻阻止,吩咐道,「將信物給姐姐。」


  太子心不甘情不願,卻不敢違逆他,慢吞吞地取出一枚令牌交給輕城。


  趙蠻這才鬆了手,下巴朝輕城努了努:「你先出去叫他們放人。」


  輕城見太子吃癟,好笑之餘不免憂慮:「那你……」


  她其實有些羨慕趙蠻,想做什麼做什麼,活得肆無忌憚。不像她,從來都有種種顧忌,要戴著面具過日子。


  可他這麼一鬧,脅迫太子,毆打東宮護衛,解氣是解氣,最後該怎麼收場?


  趙蠻不耐煩:「還不快去?」


  輕城無奈,想來在趙蠻的心中,就沒有「懼怕」兩字。事已至此,她擔心也是無用,禍闖都闖下了,總是有難同當就是。


  她想明白這一茬,也就不再遲疑,拿著令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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